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39章

这是锋利,尖锐,带着少年迈向青年时最冲动的无畏的声音。

即使在黑夜下,遂钰的眼眸仍然明如锆石,像一根无形的针。他刻薄而残苛地挑衅着萧韫,精准地刺中他的心脏,直至皇帝钳住他的手变得越来越紧,几乎折断他的骨头。

火舌疯狂席卷着每寸能够燃烧的器物,空气中的温度急速上升,橘红色萦绕着僵持的两人。

咣当

琵琶应声落地,径直砸进火焰之中,遂钰滚动干涸的喉头,冷漠道:“有什么就说吧,这些年你也忍得很辛苦吧。”

“朕真想将你这幅皮囊扒下来,看看里头的心肝到底长什么样!”萧韫一字一顿,额角血管突突直跳,手臂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遂钰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口齿血腥蔓延,“狼心,猪肝,你想要什么,我就有什么。”

“英明神武的陛下,想看看吗?”

他出生便被剥夺了自由的权力,如今权柄在手,那都是萧韫愿意给他便给他,想要收回便收回的东西,碌碌十几年,倒头来仍旧孤身孑然。

倏地,萧韫扬起大手。

遂钰闭眼,选择不再反抗。

地毯的焦皮味不好闻,腥臭且含着不知是什么的刺鼻气息,草木灰随风腾起,密匝匝地落在萧韫肩头。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皮肤终于要被火焰灼烧,那一巴掌迟迟未落。

遂钰听到耳边传来叹息,他说不清那是失望还是愤怒,抑或两者都有,只是这一声,谁都叹得,只有萧韫不行。

潮景帝轻轻笑起来,笑得凉薄,他弯腰抽出遂钰藏在小腿内侧的匕首,匕首贴着他的皮肉,温度与体温趋近相同。

刀刃离开刀鞘的刹那,萧韫感受到遂钰身体的僵硬,他微微拍着遂钰的后背,挥刀斩断被火焰招惹的衣角,说:“当朕得知你要帮阿稚跑的时候,着实惊讶了很久。”

“明明自己手无寸铁,却仍要救足以令自己惹至杀身之祸的公主。”

“好在,阿稚跑了,你没有。”

他双臂并未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遂钰抱起,遂钰来不及惊呼,嘴唇便已被堵住。

刺痛与粘稠滚烫的鲜血一同席卷,萧韫像只真正的野兽,疯狂撕咬着他的唇舌,似乎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从他身上扯下来一块肉。

遂钰慌乱地用双手想要推开萧韫,但他抱得太紧了,像两块磐石般死死将他挤压在中心。

他躲不了,逃不掉。

橘红的火光终于惊动内监与巡逻的禁军,殿外传来急匆匆且慌乱的脚步。

“着火了!”

“玄极殿走水了!”

“陛下,陛下还在里头!”

“陛下!!!”

众人纷纷涌向玄极殿,却均被守在殿口的首领内监拦住。陶五陈气定神闲,不见分毫慌乱,斥责道:“慌什么,在玄极殿做了这么些年的差,该进的不该进的还没搞明白吗?”

“可是,公公你看那火光,都要烧到天上去了。”宫女小声道。

陶五陈:“小公子在里头伴驾,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进?!”

提及“小公子”着三个字,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瞬间便都明白了。

小公子与陛下置气也并非一两日,大抵是这些日子小公子被朝中琐事牵绊,并未时常住在玄极殿,以至大家伙忘记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宫人们定定心,当即有序且沉默地从各处搬水过来,不再多问,亦不见慌张。

陶五陈拢着手,杵在原地打量着火光。伺候潮景帝这么些年,倒也头次见玄极殿里走水,许是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主子们的事,做奴才的不便多问,将脑袋别在裤腰带,当差时小心揣度着做。

好在火势未真正不可控前,皇帝一脚踹开殿门,怀中人的脸紧紧埋在皇帝胸前,浑身裹着暗色龙袍。

萧韫罕见地出现气急败坏,甚至面如菜色的神情,颇为晦气道:“陶五陈!”

“老奴在!”

萧韫:“把荷台收拾出来,叫御厨送几道利口的吃食。”

他回头望了望殿内的火光,冷道:“今夜若有一人说漏了嘴,即刻绞杀,诛九族。”

陶五陈连连点头,扬声道:“来人!你们几个快来救火!”

潮景帝没想过遂钰会真的冲进火海,或者说,他根本没预料到这次他会挣脱他的桎梏。

唇分之时,遂钰抓住萧韫的肩膀,头颅狠狠砸向他的下巴,萧韫手一松,只是眨眼的功夫,遂钰便已身处火海,一抹格外清丽的靛蓝,在火光中显得特别而又决绝。

荷台离玄极殿很远,却是个难得清静之地,常用于留宿外臣或是贵客。

遂钰在萧韫怀中颤抖得厉害,马车内铺了厚厚的毯子,上车前,萧韫本想先将遂钰放进车里,但遂钰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萧韫只好抱着他走了段路,直至遂钰情绪稍缓。

“烧伤对你有什么好处。”萧韫沉声。

遂钰脸色惨白:“……陛下不就是喜欢这幅皮囊吗。”

他被萧韫从火海中扯出来后,被迅速丢进温泉熄灭零星火苗,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脑后,走一路淌一路。

“如果我的脸被烧……唔。”

话没说完,剩余的音调便被萧韫按了回去,他捂住遂钰的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道:“休息。”

遂钰懒得跟他吵架,精疲力竭地翻身,顾不得浑身狼狈,还没到荷台,便枕着萧韫的腿睡着了。

每当萧韫以为,遂钰再也做不出更离谱的事时,遂钰总会刷新他的认知,让他发觉,他其实根本困不住南荣遂钰。

他一身反骨,就像无法驯服的猎隼,吃痛了,受伤了,仍旧血淋淋的渴望翱翔。

萧韫低头,食指挑起遂钰眼角的发丝,慢慢地帮他绕至耳后。遂钰睡得不安稳,眼珠乱晃,皇帝便将指腹贴着遂钰的眼皮,片刻,手指缓慢在他眼角轻点,就像是点痣般。

直至车外传来禁军的声音:“陛下,荷台到了。”

夜色笼罩之处,遥远地传来钟声。

萧韫扶起遂钰,将人抱下车,边走边说:“万象更新,新年……”

“新年福岁安康,祝君长乐。”

遂钰睡得沉,并未给萧韫反应,而萧韫也不指望怀中的小东西能说出什么好话,充其量是敷衍地对他说陛下万岁,或者根本不理他,冷嘲热讽地刻薄几句。

例如去年,遂钰便祝皇帝陛下离死不远了。

公主府内早便安插了数名暗卫,一为安全,二为监视,萧稚前脚出府,后脚便会有人将消息呈递大内。

遂钰要送萧稚走,无疑是挑战皇权。

但萧韫希望能从遂钰这里看到些不一样的,就像太子册封大典那样,唯有让他撒气了,消解了,觉得无力改变了,他才能安静地待在他身旁。

就像现在。

这就是皇权,亘古不变无法被解构的至尊权力。

潮景帝温柔地将遂钰放进软塌,托着遂钰的头,为他寻找适宜休息的枕头,遂钰的长发顺着他的指缝肆意倾泻,萧韫一时痴迷,近身吻了吻遂钰的眼角。

唇边的咸味与湿润让他略微一怔,半晌才意识到遂钰哭了。

不知何时落泪,梦里或是梦外。

遂钰哭得无声,叫他无从察觉,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心疼。

荷台四季唯有夏日优美,只是那一池荷花去年不知怎么的,到了时节却没开,好不容易稀稀疏疏开了几朵,又突经狂风骤雨摧残,雨过天晴毁得什么都不剩了。

后来内务府移栽了新的荷花,美景虽有,但无论怎么看,都不比从前。

陶五陈悄无声息地奉来荷花所制安眠香,萧韫将香放在床头,半倚在遂钰身边,轻轻拍着遂钰的后背,直至遂钰蹙起的眉逐渐舒展,眼角泪痕凝固。

翌日。

“祝小公子岁岁如意,万事顺遂。”

遂钰刚醒,陶五陈便端着盘子跪在不远处欣喜道。透过纱帐,似乎还有玄极殿的其他宫人。

遂钰不耐烦道:“都滚出去!”

他喉咙干燥,说话都是哑的,眼瞧着外头熹微,正月初一虽有早起的习俗,但在他这不管用。

萧韫笑着将埋进被子里的遂钰重新捞起来,捏着他的下巴,用茶杯碰了碰遂钰的嘴唇。遂钰立即咬住杯缘,头向前探,闭眼追着喝了几口温茶。

茶味极淡,应是喝了好几遍,他闭着眼歪回皇帝怀中,说:“你没睡?”

“睡了两个时辰。”萧韫道:“今是伊始,也该挪个新地办差,想去哪。”

大清早,遂钰哪能想那么多,他咬着唇支支吾吾了会,萧韫一定想好要将他放去哪,只是想吊着他的胃口,等他同他多驳斥几句。

“随便。”

萧韫:“真随便?”

“嗯,随便。”

皇帝装模作样沉吟许久,最后,托起遂钰红扑扑的脸,笑道:“那就去巡防营,巡防营也是个好地,你替朕盯着巡防营,将他们的位子在京城抬上一抬。”

抬?

遂钰:“……”

原本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遂钰几乎是弹射般从萧韫怀中坐直,衣襟随着动作滑落,露出骨骼分明,且削瘦的肩胛。

他惊讶道:“你要收回巡防营的管辖权?”

“为什么是我。”

“朕思来想去,唯有内人方为心腹,也只有你能胜任。替朕盯着巡防营,若有叛徒不必上报,即刻绞杀便是。”

遂钰迟疑道:“我没有杀过人。”

“那就学着杀。”

萧韫拨开挡在遂钰眼前的发梢,指尖有意无意划过眉心:“将你放在禁军,里头的都是朕的人,得不了几分历练,还要再助长你的娇纵。倒不如直接去巡防营,里头有从你们南荣军里厮杀出来的将士,也有各大世家安插的要员。”

“可是……”

“遂钰,难道朕这几年教你的,还不够你约束一个小小的巡防营吗。”萧韫低头吻住遂钰的嘴唇,感受到遂钰下意识的后缩,他又强势地向前追了几分,直至遂钰被吻得缺氧,脸涨得通红,整个人慌乱地推搡着他的胸膛。

双手像猫爪子似的,挠着不疼,反倒勾得他心猿意马。

“唔。”

“你松,松开。”遂钰被吻得天旋地转,一头撞在床头,未来得及呼痛,又瞬间被萧韫捞回来。

“萧韫,今天是年初一。”

“朕知道。”

“初一!”初一你不是还要接待来使吗,为什么还在我的床上!遂钰无声呐喊。

萧韫乐了,埋在遂钰发间,耳旁,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咬住遂钰最脆弱的咽喉,没用力,怕出了印子不好交待。

“初一起床得吃饺子。”萧韫玩够了,才喘着气心满意足扬声道:“陶五陈!”

首领内监立即带着珍珠个头大的虾饺呈上来,笑道:“这是陛下特地为小公子准备的白玉饺。”

不就是个破饺子,还白玉,遂钰撇撇嘴:“我要吃元宵。”

“元宵也有。”陶五陈挥手,“把元宵拿上来!”

遂钰又说:“元宵不好吃,给我汤圆。”

萧韫屈起手指,弹了下遂钰的脑门,“都有,想要什么都有。”

眨眼的功夫,虾饺,元宵,汤圆便都摆在遂钰面前,供君挑选。

死皇帝绝对是故意的!遂钰拳头紧了又紧,最终佯装淡定地选择了虾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