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38章

腊月三十祭祀,玄极殿灯火通明。

年轻的御前行走身着利落的靛青骑装,快步走进内殿,禀报道:“陛下,各宫娘娘皆已候在殿外。”

“太子殿下已前往檀坛进行最后的核验,确保仪式万无一失。”

潮景帝笑道:“辛苦了。”

遂钰扯扯嘴角,“应该的,是臣活该。”

萧韫闷声笑起来,道:“典礼便不要盯着了,今年你得跟着世子一块敬香。”

遂钰自然没有敬香资格,他拢着袖口站着,遥望兄长走入檀坛最高处。

“呦,大人今日没跟在陛下身边吗?”

遂钰瞥了眼来人,皮笑肉不笑道:“大人不也两袖清风,麻烦事都交给手底下的人,自个站在这同下官闲聊。”

姚仲昌嘿嘿一笑,“当日若非有大人从中周旋,恐怕陛下就要降罪礼部了。”

“姚大人不必谢我,秉公办差罢了,是陛下宽容,日后行事多注意,哪还会有什么错处可查呢。”遂钰目光追着兄长,扬起下巴目不斜视。

姚仲昌:“不知大人可否透露一二,陛下今日总调礼部记档是何意思。”

遂钰:“圣意难测,大家都是拎着脑袋上朝,平日注意些倒也没什么,难不成大人做了什么掉脑袋的事,怕被陛下察觉?”

“没有,没有。”姚仲昌连忙摆手笑道:“那哪能啊,我们主客司从未懈怠。”

若心中无鬼,姚仲昌根本不必来遂钰这多问一嘴,现在倒显得愈越发欲盖弥彰。

两人并排站着,姚仲昌感叹道:“不知明日西洲使团进宫又是什么光景,听太子那边的人说,这群人难伺候,要这要那,尤其是燕氏少主,简直是个刺头,见谁都要扎几针。”

“听说那燕羽衣也给大人眼色瞧了?”

遂钰弯眸,笑道:“我根本没看他眼睛,哪里知道他给我眼色。”

燕羽衣对御前行走不敬,明面上冲着南荣氏挑衅,实则还是给皇帝下马威。

只要是挑衅萧韫的,遂钰都喜欢凑热闹。

说话间,南荣栩敬香结束,姚仲昌见世子回来了,连忙拱手说有事先走,遂钰没拦,笑吟吟等兄长走近,道:“礼部主客司姚仲昌,来这同我闲聊呢,许是大哥威名赫赫,还没说几句便被你吓走了,真可惜。”

南荣栩:“陛下想治礼部的谣言也不是这阵子才起,他们自己不收狐狸尾巴,东窗事发怪得了谁。”

“怏怏了几日,今精神倒不错。”他又说。

遂钰微笑。

几个时辰前被萧韫强行灌了一碗参汤,自然精神极佳,想萎靡都不成。

帝后携手走上祭坛,这是最近几年难得的场面。

皇后戴着新冠缓步走到潮景帝身边,潮景帝牵起皇后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得格外温情。

“陛下。”第一阶台阶踩实了,皇后才开口道:“本以为今日遂钰公子会站在陛下身边侍候,怎么倒跟着世子一块,从前不是连南荣二字都不得提起吗?”

“无聊可回国寺为国祈福。”萧韫淡道。

皇后对皇帝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反正也没人规定帝后必得和睦,只要这日子能勉强过得下去,倒也还凑合。

皇帝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后宫无所出,这是皇后乐意看到的结局,也是贵妃为何愿意不顾体面,冒险将南荣遂钰送上龙床的胆量。只要南荣遂钰得宠一日,后宫便一日是她董宓的囊中之物。

若南荣遂钰真是女儿身,恐怕皇帝也没这个心思品风花雪月,日夜得宠,来日若诞下皇子,大宸可就真成了南荣氏的囊中之物。

“送凤冠的太监不懂事,在臣妾宫中多嘴说了句话,臣妾颇觉不妥,便替陛下将其处死了。”

“他说陛下看重臣妾,凤冠是经陛下检查后才送来的。”

“臣妾左思右想,那夜小公子也在。这些不识好歹的奴才,也不知是谁手底下教出来的,个个嘴碎。”

萧韫不动声色道:“有劳皇后。”

“臣妾可不想再去凉麓山。”皇后挑起细长的眉,“这些年也大略知晓陛下想要个什么样的皇后,臣妾照做便是。”

皇后嫁给皇帝时,确实是怀着倾慕。她未出阁前随父亲进宫,恰巧碰见皇子们下学归来,那么一群人里,她就只瞧见了跟在队尾,表情冷漠的萧韫。

先帝一众皇子中,长相出挑的不止萧韫一人,但皇后却唯独对萧韫倾心。

回想当年,着实是小女儿心思,皇后自嘲地笑笑:“陛下看公子的眼神,何尝不是臣妾当年望着陛下时的眼神呢,可惜,可惜公子如当年的陛下一般,眼里只看得见自己。”

南荣遂钰的行事作风确实太像潮景帝,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冷漠无情,阴晴不定,只是但在那站着便令人不寒而栗。

“皇后言语倒比离宫前犀利不少。”萧韫并未生气,淡道:“若从前有这份心性,朕也未必将你送去国寺。”

今年遂钰府中收了不少礼,甚至有官员亲自上门。

褚云胥以世子与四公子不在为由,将那些前来拜会的人挡了回去。

兄弟二人回府便看到满院的木箱,南荣栩道:“之前那些人也是这样一箱一箱将东西送进你这吗。”

遂钰笑道:“大哥来了,自然与往年不同。”

“方才窦岫说在马厩见越青挑马,你要出去?”

“是,有些事必须得做。”

面对兄长,遂钰经常没话说,也不敢说,唯恐他那颗七巧玲珑心又察觉到什么。

“遂钰!”

当遂钰从越青手中接过马鞭,利落翻身上马,双腿微夹马肚,即将离开时,听到南荣栩追出来喊自己的名字。

他回头,凝望兄长担忧的面庞,无所谓地笑笑:“大哥,我会准时回家吃年夜饭,帮我准备好碗筷。”

南荣栩欲言又止,遂钰却不再徘徊,迅速向城外奔去。

年后便是立春,立春万物复苏,萧稚会找到最适合她停留的地方,远离那些该死的朝局,不做大宸公主,一处小院,几家铺子,良田几亩已足够生活。

选择在西洲使团觐见前一日,才能打得萧韫措手不及,也不必立即将萧稚送得太远,只要藏在大都附近,躲过第一轮搜查。

正如遂钰出门所说,晚膳准时回府,甚至与兄嫂一道守了岁。

送走萧稚时,萧稚哭得梨花带雨,坐在马车里几次反悔,觉得自己对不起父皇,对不起皇族,更对不起大宸。

恐惧,愧疚,崩溃,以及所有无法言明,皆沉浸在泪水里的情绪,遂钰都明白,也感同身受。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足足响了一个多时辰,待四下重新恢复宁静,遂钰孤身站在廊下赏月,管家通传

宫里来人了。

来的还是首领内监,陶五陈。

南荣栩披衣相迎,遂钰抱着摆在房中的那把琵琶,安静地望着陶五陈。

首领内监看看世子,再看看遂钰,道:“打扰世子爷安歇了。”

“陛下有旨,宣御前行走遂钰大人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虽早已做好皇帝震怒的准备,但遂钰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禁军在宫门口拦住遂钰,仔细搜查了遂钰浑身上下所携带之物,卸掉了他防身的暗器。

陶五陈瞧着遂钰脸色没什么变化,小心翼翼道:“公子见谅,近几日宫里来了刺客,险些伤了陛下,来往搜查便严些。”

遂钰:“这几日我常在玄极殿,不曾听说刺客,公公想借口,也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首领内监干笑。

距离遂钰上次来玄极殿,也不过是一个白日的功夫。

宫内夜宴结束的早,方便皇族亲眷,各宫娘娘们回自个宫里继续庆祝。玄极殿内没点蜡烛,什么都看不见,遂钰抱着琵琶抹黑前进。

他步子迈的小,也没什么声,偶尔走岔了撞到什么,后退一步便能听到摆件噼里啪啦摔碎。

继续往里走,穿过两道小门,他看到坐在院中,背对着自己的萧韫。

萧韫手边放着烛台,那么一盏微弱的光,于黑夜而言微不足道。

“你将阿稚藏到哪了。”萧韫说。

遂钰:“自然是陛下找不到的地方。”

“……”

萧韫拿起烛台,漫步走到遂钰面前,手臂微抬,滚烫的蜡液便似泪珠般滴在遂钰手背。

遂钰眉心微蹙,身体因屏息而轻颤,强忍刺痛没出声。

皇帝仔细打量着眼前毫无愧色,犯了欺君之罪仍淡然自若,围困大都多年的质子,沉声道:“是朕把你宠坏了,这不怪你。”

“哦,是吗。”遂钰坦然接受,无所谓道:“我原谅你了。”

嘭!!!

话音刚落,耳边掠过一缕极快的风,遂钰眼皮颤了颤。

萧韫一拳打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呼吸粗重,此刻离得近了,遂钰终于看到男人眼底的血红,以及抑制不住想杀了他的怒意。

蜡烛烧焦发丝的味道渐起,遂钰低头从萧韫手中拿走蜡烛,说:“如果不满意,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囚禁我,甚至可以把我当公主嫁去西洲。”

“西洲男风盛行,想必西洲太子不会拒绝。”

“去哪当男宠都一样。”

他抬起下巴,冲萧韫笑得灿烂:“与其把清白的萧稚送去受尽凌辱,不如将我这个威胁朝廷,威胁后宫的人送走,对外就说,南荣遂钰突发急症死了。”

“南荣遂钰!”萧韫猛地抓住遂钰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觉得就算皇帝也不能耐你何。”

遂钰:“是啊,这不是事实吗。”

“光脚不怕穿鞋的,萧韫,你睡了我这么久,我总要从你身上捞点什么吧。”

“权势?美人?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甩甩仍在发痛的手,径直将蜡烛丢在一点即燃的羊绒地毯,火苗瞬间乘风蹿起一米高。

“别忍了,萧韫。”

“这不像你,别装得像个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