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3章

遂钰力气没有萧韫大,挣扎了几秒便不再动弹。面对萧韫,他早就琢磨出了一套适用于自己的生存方法,例如小事可以忤逆,大事得看着萧韫的脸色行事。

只是偶尔他也明白,无谓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

萧韫将遂钰抱去软塌,遂钰的鞋子放在那。

皇帝的指腹覆盖着一层薄茧,一双戎马半生弯弓射雕的手,此时正用来为面前的少年穿上那双天青色的单鞋。

遂钰觉得脚心痒,不由得向后躲了下,随即被萧韫握着脚踝向他怀中扯了下。

“受伤了吗?”

“没有。”遂钰懒得搭理萧韫,他偏头望向那只幸免于难的花瓶,花瓶孤零零地“屹立”于角落,四周全是碎瓷片,当真是突兀惹眼。

他说:“花瓶给我。”

“陶五陈。”萧韫扬声道。

候在殿外的陶五陈连忙跑进来,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了几步,听到陛下说:“把库里的花瓶都拿出来。”

“……我只要那只。”

萧韫笑道:“只有那只不行。”

从地方上供而来的花瓶,没有任何附加意义,倘若是平时不慎被摔碎,宫人们会迅速从内务府找出更精美的贡品替换。

萧韫生气了,遂钰想。

虽然仍旧是那副含着笑的表情,但眼神内蕴含的情绪已然逐渐冰冷。

遂钰蜷起藏在袖袍内的手指,沉默地盯着萧韫,命令道:“不许去。”

潮景帝年少登基,过早享受万人之上的待遇,导致他的掌控欲比先帝强百倍,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他的纵容可以无限扩大,也能在一瞬间掐着对方的脖颈,冷眼旁观性命在手中流逝的快感。

陶五陈是皇帝的人,自然只遵循皇帝的命令,但遂钰这些年风头正盛,又随时在皇帝身边待着,皇帝甚至将玄极殿内另辟这处院子供他居住,倘若此子身为女儿必定宠冠后宫。

首领内监犹豫片刻,道:“陛下,从库中调物件也得先走内务府那套出库章程,恐怕不能立即送上来供小公子把玩。”

萧韫霍然起身,将遂钰推进床榻深处:“他等得起。”

遂钰一头撞在床头那根手臂粗的木杆上,顿时头晕眼花气血倒流,想骂人都骂不出半句,他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爬起。但殿内已然空无一人,萧韫早就离开寝殿,前往芳华殿招待成老太师以及太子妃了。

成家成老太师成沣历三朝,任三代帝师,潮景帝也是自幼入上书房听成老太师教诲。

如今成家女初长成,由太子生母董贵妃亲自挑选并求皇帝赐婚,无论是成家还是皇室,都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

遂钰在中秋家宴中见过一次成家女,董贵妃专程邀请世家女供太子挑选,虽说是想让年轻人们自己相看,其实还是以董贵妃为主,贵妃觉得谁好,谁便能入主东宫。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既要挑选温良淑德的闺阁女,也得从家世入手,选择最适合太子的助力。

半晌,宫人们携带扫帚进来清理满地狼藉,陶五陈甚至还送来了糖糕给遂钰当零嘴消遣。

遂钰捻起糖糕,慢条斯理道:“萧韫在芳华殿享用美食,你们就拿这种玩意搪塞我吗?”

“老奴哪敢啊。”陶五陈将糖糕放在小几上,端起清茶供遂钰漱口,道:“陛下是怕待会小公子又用不了多少晚膳,所以……”

“他要来和我一起吃饭?”遂钰抓住陶五陈话语中的漏洞,问道。

陶五陈:“御膳房已经在准备膳食了。”

遂钰讨厌和萧韫一起用膳,皇帝喜欢吃的他讨厌,他喜欢的东西皇帝又入不了口,每次和萧韫一起用膳,遂钰都得半夜饿得爬起来去小厨房找吃的。很多时候萧韫会宿在他房里,折腾到后半夜累都累死,哪里还有精力再走去厨房。

萧韫不太在意遂钰半夜是否饥饿,遂钰也不想卖笑脸从他那求口吃食,委屈气愤都只能和着血吞进去。

日暮西山,皇帝将成老太师送出芳华殿,太子妃泪光盈盈地站在祖父身旁。

成老太师行礼道:“还请陛下止步不必再送,老臣这就告辞了。”

萧韫恭敬道:“先生放心,太子妃若是想家可随时出宫探望,朕会将太子妃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定不会叫谁欺负了她。”

“有陛下这句话,老臣也就放心了。”成老太师握住成怜樾的手,叮嘱道:“离家时祖父告诉你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

成怜樾抹了抹眼泪,小声道:“恪守宫规,照顾好太子殿下。”

成老太师点点头决定不再停留,抬脚离开芳华殿,成怜樾愣愣看着祖父苍老的身影,忽然记起幼时坐在祖父肩头摘梨花时的情景,一时越过皇帝快步往前跑了几步。

陶五陈正欲上前提醒太子妃注意礼数,却被萧韫抬手拦了下来,萧韫摇头道:“孩子离开家总是要哭一场。”

成怜樾声音打颤,哭着喊了声祖父,而后盈盈对着成老太师的背影拜了下去。

成老太师身形微震,没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世家女受金银堆砌,长在锦衣玉食华服簇拥之中,日后所行之路必定遍布荆棘。没有人能一辈子活在安乐中,对于成家的女儿而言,入宫便是新的人生,一举一动皆联系着家族荣辱,身负全族性命。

待成怜樾再也看不到祖父身影时,玄极殿的小太监从外匆忙跑了进来,他低声对陶五陈说了些什么,陶五陈脸色大变。

“陛、陛下。”陶五陈说。

“小公子出宫了。”

萧韫抿唇,淡道:“将太子妃带去贵妃那里,皇后寝殿收拾出来了吗?”

“回陛下,皇后娘娘的寝殿昨日便已收拾妥当。”陶五陈道。

成怜樾不再啜泣,她快步回到皇帝身旁,行礼道:“臣女御前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女孩脸颊仍带着眼泪,让萧韫想起五公主从宫中搬出去,挪到公主府的时候,也是如此哭着说不想离开父皇。

他不由得缓和语气温声说:“太子妃今夜便去贵妃宫里歇息,贵妃甚是期盼太子妃,在去皇后身边学规矩前,就先跟着贵妃同住吧。”

成怜樾:“是。”

遂钰出宫前,仍旧打碎了那只花瓶。他带着从太子宫中要来的人离宫,其中便有东宫首领太监江合。

从萧鹤辞那里要人的时候,提及带走江合,萧鹤辞不疑有他,很爽快地将江合给遂钰差遣,甚至笑着夸遂钰眼光好。

“江合是我宫里最机灵的宫人。”萧鹤辞说。

遂钰接过萧鹤辞递来的温水,抿了口,道:“多谢太子殿下。”

江合跟在队尾,不情不愿地望着骑在马上缓慢晃悠出宫的遂钰,低声道:“太子殿下也太过纵容此子,他如今在陛下宫里当差,怎么还能在我们东宫要人。”

“江公公还是少说几句吧。”粉衣宫女回头说:“遂钰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自然是当得起的,如今又在御书房当差,我们太子殿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格外信任这位大人,两人常常进出廷尉府。再说遂钰大人待我们也是极好的,从前在皇子府还经常给大家带好吃的。”

太子入东宫,但之前居住的皇子府也得有人洒扫,因此萧鹤辞只带了部分人进宫,江合是从地方王府被引荐进宫的,后而在董贵妃处当差,董贵妃觉得他用着还算趁手,便将他指派给太子。

得知太子将遂钰送给皇帝的宫人已经没几个还活着。

这对父子默契地将所有经手过这件事的人统统处理掉,现在留在太极殿的宫人又口风极严,江合不知道也正常。

江合的话传至遂钰耳边,遂钰眯眼远眺晚霞一笑而过。

那么多人瞧不起自己,却还是羡慕自己能够待在皇帝身边,因为能猜得出他和潮景帝的关系,所以不敢忤逆他,但打心底肯定是看不起的吧。

不过江合有一点说得很对,他是皇帝宫里的人,皇帝宫里朝太子伸手要人,本来就是对东宫的轻蔑。

太子无限接近于皇帝,是未来的国君,理应拥有更多选择与自由。

老子向儿子要人倒还算合情合理,可玄极殿里的人朝太子要人,还要的是东宫统领太监,宫人做到这份上,除了伺候主子便不再侍候他人,江合抱怨是应当的,遂钰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他能大度地放过他。

出城前,遂钰随便找了家顺眼的酒楼吃饭。

“气死我了!”越青检查四周环境是否安全后,气鼓鼓地带着遂钰喜欢的果子回到包厢。

遂钰莞尔:“怎么?带着你出宫还不开心?”

越青:“江合那个泼皮,竟然在背地里伙同那些不要脸的奴才诋毁主子。他是在贵妃宫里嚣张惯了,忘记自己是个没根的东西了吗!我们南荣王府家的公子,居然要遭这种腌货的奚落,看我不挑个时间拔下他的舌头!”

遂钰没见过父母,身边唯有越青是从鹿广郡来的。

在他十岁那年,南荣府将越青从鹿广郡送来大都,在越青的陪伴下,遂钰才觉得在宫里做质子的日子没那么难熬。

越青是王府战死将士的子女,王府将他们都接回鹿广郡悉心抚养。一部分选择成为普通人,活在市井中度过平淡而松快的一生。另外那些,例如越青之类的孩子,毅然决定继续效忠南荣王府。

有些人被培养成了以一敌百的将士,有些人被送进各个大臣家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而越青则被带至南荣王府的小公子身边,代王爷王妃陪伴小公子。

越青经常将“王爷王妃看到公子如此定是要心疼的”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好让遂钰明白,家族将他留在大都只是因为无奈,而并非真的要放弃他。

遂钰将越青最喜欢吃的菜摆在她面前,说:“我本就如此,他说的没有错。”

“公子!”越青撂了碗筷,生气道:“我这就去把江合打一顿!”

遂钰哭笑不得,连忙拉住越青说:“好越青,千万别动他,贵妃宫里出来的人轻易动不得。”

“可是,可是……”

“京城人多眼杂,你现在打了他,不出一个时辰,宫里定然要来人查看。等我们出了大都,再算账也不迟。”

越青恍然大悟,连忙拿起筷子挑了点凉拌菜放进遂钰碗中,开心道:“还是公子聪明,越青怎么没想到这茬。”

遂钰无奈,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我看你根本没想现在打他,故意引我开口同意你乱来罢了。”

越青装作没听清的样子,扭头找了个小碗为遂钰盛豆汤。

遂钰的笑容如潮水般飞快退散,低头用筷子拨弄了下米粒。

现在萧韫也没派人前来将他堵回去,可见在温泉边说的并不是专为给他找不痛快的恼话,他是真要派他接皇后回宫。

遂钰以为萧韫只是要他生气,惩罚他在太子受封典礼中捣乱。现在看来,恐怕在册立典礼前,他便已经决定好迎皇后的人选。

世人皆知皇后是为国祈福而前往国寺清修,但实则是有后妃在皇后宫中被逼自尽而致中宫失德。

皇后母族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萧韫给足皇后母族面子,只将皇后送出宫外而不定罪。

御前行走代皇帝行此责,面子给了,里子却还空着,意为朕虽仍认你为皇后,却并未原谅皇后之前的所作所为。

敲打震慑一应俱全。

今日萧韫禁止遂钰打碎的那只花瓶,何尝不是在提醒遂钰,他也只是他掌心中随意拿捏,甚至比皇后还好摆布的棋子,他不允许他做的,他便一次都不能触碰。

帝王之威,轻而易举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遂钰将酒杯倒满,浓厚芬芳的烈酒入喉,竟也冲不散他近日心中萦绕的不快。

国寺所在的凉麓山距离大都百里,光是在路上走,也要耗费两日有余。

更别提遂钰走走停停,还要在附近的镇子歇息游玩。

待他带着宫人们站在凉麓山下,仰头望着苍翠青山时,不由得感叹:“快乐的日子怎么总是这么短暂。”

越青也跟着说:“是啊,公子再迟些回宫,太子妃该直接住进东宫了。”

遂钰晃了晃身体表示赞同,马尾辫末梢的铃铛随着身体的摆动而清脆作响,惹得林间鸟鸣此起彼伏,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

遂钰觉得好玩,勾起铃铛又摇了几声,正欲说什么时,身着青灰禅服的中年女人从远处带着一队官兵走来。

官兵所着皆是大内禁军服制,遂钰抬脚上前道:“微臣前来迎皇后娘娘回宫,还请玉羌姑姑行个方便,带微臣进山面见皇后娘娘。”

玉羌冷道:“皇后娘娘正值斋戒之期,为国祈福乃大事,不如南荣大人隔几日再来。”

在来的路上,遂钰便已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倘若他空手而归,萧韫定会以办差不力责罚他,哪怕他知道皇后对他并非善类。

皇帝只看结果,并不在意过程,此行遂钰无论从皇后这里得多少苦头,都是要先咽下去日后再仔细计算的。

思及此,遂钰当着玉羌的面,直挺挺地朝着山顶国寺的方向跪下了去。

膝盖与地面发出碰撞,遂钰毫不犹豫地磕了三个响头,跪拜并扬声道:“为表微臣迎皇后娘娘之决心,微臣愿陪皇后娘娘一道为国祈福!”

……

国寺正殿,女人认真抄录着晦涩难懂的佛经,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缓慢道:“他回去了?”

玉羌面色并不好看,沉声道:“娘娘,南荣遂钰在山下跪着,声称要陪娘娘一道完成祈福之责,为显诚心,他要……”

“他要什么?”皇后见玉羌迟疑,冷道:“他伙同贵妃又有了什么阴谋诡计企图陷害本宫。”

玉羌:“南荣遂钰说要每走一步,就向苍天磕一个响头,直至来到皇后娘娘所在的祈福正殿为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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