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瑛派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卯时二刻将钟鸿才这二十年的心血聚集齐。

三大箱东西,小到一枚扳指,大到一身残破的盔甲,薄到一页账本,厚到半册名单,每一件物品每一个名字都是成千上百血泪汇聚而成,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殿下……”左夏急匆匆入内道,“梅节度使率领两万大军到了州府城,现今驻扎在城外。”

宣瑛蹙眉,放下手中供状,连忙朝府城城墙走去。

祁丹椹跟了上去。

上了城楼,宣瑛居高临下俯瞰。

龚州城外罗列着黑压压规整兵马,梅仁骑在枣红色骏马上,手提着一柄银光闪闪长枪,鲜红如血的枪缨被吹得在空中打旋儿,他鹰隼般锐利眸子桀骜睨着他,那是双久战沙场浸透鲜血的眸光。

梅仁确实没将这个年轻王爷放在眼里。

他年少沙场纵横时,当今龙椅上的那位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眼前这位王爷还不知道在哪儿当孤魂野鬼。

若非他们梅家当年应魏信之恳求,镇守南方,让当今天子无后顾之忧继位,城楼上站着的到底是亲王,还是乱臣贼子可就不一定了。

如今这小子到了他的地盘,不仅不知收敛,带着区区两千亲兵就敢查他的罪状,真是老寿星上吊、赶着投胎!

若是其他人看到梅仁那不敬不屑的目光,或恼怒,厉声斥责,或慑于威严,收敛半分锋芒。

但宣瑛依旧保持着那副目空一切骄傲轻狂神色,他既没有因为对方对他不敬而愤怒,也没有收敛浑身上下那股老子不可一世的王者锋芒。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黑甲银枪将军,道:“梅节度使怎么率军来此?这龚州城可是有敌军来犯?”

梅仁面上满是不屑,根本没将宣瑛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但嘴上还维持着表面客套礼节:“微臣听闻龚州城发生动乱,于是率军前来平息动乱。”

他说动乱时,宣瑛眉头都不眨。

好似不是他利用灾民发生动乱,之后再攻城的。

梅仁一开始对宣瑛很是不屑,此刻见对方如此坦然,不由得感慨这位年轻王爷的心性果然不一般。

他道:“在路上听闻殿下不光将动乱平息,还将侵吞灾粮草菅人命的官吏抓住,微臣在折返的途中,遇到微臣的妹妹。她悲痛万分找到微臣,告诉微臣有关妹夫与外甥伙同城中富商侵吞灾粮的全过程,就连昔日殿下与祁少卿遇刺,也是他们与山匪所为。微臣听闻家妹的话后,十分震惊,想我梅家家族立于此地上百年,镇守南方数十载,全靠百姓信任与不弃,如今家族中出现这么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蠹虫,真乃家门不幸。”

宣瑛看梅仁一脸吃屎的神色,就知道他有多不屑于这段话。

他是说给百姓听的,说给那些有心之人听的。

尽管他觉得此话全是废话,但面子工程不得不做。

他问道:“令妹可随节度使前来?”

梅仁这才露出一抹痛色道:“家妹遭遇噩耗,又接二连三赶路,现下已经病倒了。她在昏迷前,已经写下口供,让微臣转交给殿下。”

他将一份供状交给马前卒,那兵卒拿着口供走向城门。

梅仁义正言辞道:“据家妹所言,龚州刺史钟鸿才完全是被王善胁迫,不得已对他们侵吞灾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家的人以及被王家父子诱惑、参与此番事件的梅家旁支,下官均已抓获,任凭殿下处置。”

“梅家发生这样的事令家父痛心疾首,乍闻噩耗,他老人家受不住,病得人事不知,昏迷前特意嘱托微臣要协助殿下将这些害群之马枭首示众,还龚赣两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微臣斗胆,请殿下为百姓做主。若是殿下不予,微臣身为南方之地的父母官,只能越俎代庖,干涉一下州府政务了。”

大琅王朝采用军政分离管理,各地节度使掌管军事事物,保卫当地与边防安全,不得干涉各州各县政治事物。

他这话直接将所有的罪推给王氏家族以及梅家旁支,为了速战速决给这些人定罪,不惜越过自己的职权,威胁当朝王爷。

祁丹椹知道,梅仁敢这么威胁他们,代表着他已经知道宣瑛手上兵力不足。

当时时间紧迫,宣瑛只与两千王府亲兵取得联系。

否则以他那高调性格,绝不会利用灾民发生动乱,再迅速拿下州府,而是率领着军队,浩浩荡荡从龚州城大门入州府,一路上最好有鲜花相迎。

梅仁确实诚意十足,将王家举族与梅家旁支交出,牺牲一个当地有名的望族,足够宣瑛与祁丹椹交差。

只是,他连自己妹夫外甥、甚至亲族都可以牺牲,却想方设法为钟鸿才开脱,想保全钟鸿才。

若他知道钟鸿才卧薪尝胆二十载,就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该作何感想?

祁丹椹目光不经意间看向宣瑛,道:“我们不能让王家做这代罪羔羊。”

现今梅仁要让王家与梅家旁支做那被牺牲掉的棋子,强制性的让王家认下所有的罪。此事再由祁丹椹与宣瑛执行,就代表着祁丹椹与宣瑛认可这个结果,也就代表着此案定性。

若是他们将来想翻案,无异于承认自己判错大案要案。

不仅大理寺信誉毁于一旦,宣瑛与祁丹椹都要受到牵连,怕是也会成为别人攻讦太子的理由。

更何况一旦案件定性,再想翻案难于上青天。

他们两人都是干刑狱的,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若是祁丹椹与宣瑛不按照梅仁的要求来,那么这两万兵卒就会打着“诛贪官、还百姓公道”的口号,攻入城内。

祁丹椹与宣瑛就会被打成贪官污吏的保护伞,说不定会再次死于暴民手下。

毕竟人都死了,至于给他们定什么罪,不都是梅仁说了算吗?

纵然如此,他们也绝不能妥协。

龚州的这些参天大树生长的太久了,遮住了太多人的阳光,吸走了太多人的养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就不能放弃。

宣瑛不置可否道:“按照梁大人的行军速度,明日天亮前会到龚州。纵然是死战,也要守到那时。”

他与两千亲卫汇合后,意识到事情有变,派人拿着一半虎符去找西南护国将军梁大人。

梁大人接到虎符,就立刻派兵增援,只是没想到梅仁来得这么快,还带了这么多人马。

幸好对方不知道钟鸿才已经将所有的罪证交给他们。

否则他早就攻城,毁掉那些罪证。

宣瑛:“本王虽抓住贪官污吏,但灾情紧急,本王与祁少卿忙着赈灾,还未审讯王家父子,那些官吏与部分豪商都关在府衙内。若是要一一审问明白,得花费一番功夫。等审理出结果,传回京都由刑部与大理寺批文,拿到批文才能斩首,反正脑袋在那里,跑不掉的。”

大案要案需要刑部、大理寺批文,批文下达之后,地方才能将人犯斩首。

他大声冲着楼下喊完后,转过头小声问祁丹椹:“你会下棋吗?”

祁丹椹不明所以道:“会一些。”

宣瑛:“教本王。”

祁丹椹狐疑:“?”

琴棋书画是勋爵子弟必学的,宣瑛身为皇室子弟,竟然不会?

宣瑛见祁丹椹满脸犹疑,道:“就民间玩的象棋,你别说你不会?”

祁丹椹明白过来,棋琴书画里面的棋一般都是指代围棋。

虽知道宣瑛脑回路与常人不同,在这兵临城下生死存亡之际,还想着下棋,但他定有用意。

他如实道:“会一些,经常看到村口老乡绅下棋。”

宣瑛道:“快教本王。”

城楼下,梅仁并不知两人在城楼上干什么。

他听到宣瑛那番话,直截了当道:“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好审问的?殿下与祁少卿都是大理寺的人,大理寺亲自审问的案件,定然不会出错,批文不是现成的吗?”

宣瑛一边同祁丹椹下棋,一边回道:“那可不行,刑部那群逼崽子像怀春少女一般盯着本王?本王都被盯出后遗症了。”

作为曾经刑部的逼崽子,盯宣瑛最紧的祁丹椹抬头瞪了宣瑛一眼。

见梅仁这急不可耐的模样,大概是怕夜长梦多,想速战速决。

若是再逼迫下去,对方可能狗急跳墙,立刻攻城,宣瑛连忙道:“不如这样,让祁少卿辛劳一点,加紧审问,只要拿到口供,本王就将他们当着全龚州百姓的面,斩首示众。如何?”

梅仁与幕僚商量一下,若是没有供状确实难以判罪,就算他们现在将那些人全杀了,也必然给自己留下很多麻烦。

不如就让祁丹椹审问,反正那些废物会招供自己的罪状,绝对不会牵扯到他们梅家。

至于他的妹夫王善外甥王又两个蠢货,他们完全是咎由自取。

这次侵吞灾粮之事,他与他父亲想徐徐图之,只侵吞了三分之一的灾粮。

王善王又这两个蠢货太过贪婪,看到那么多赈灾粮草,想一口吃成胖子。

他们想南方之地,气候温暖,就算遭遇雪灾,也只是一时的。等到过几日雪停了,百姓就有吃的,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于是,他们借由梅家的威名,拉着梅家族亲、士族富商一起。

就连他的师兄钟鸿才也被王善蒙蔽,不得已同意他这么做。

谁知道在他们将灾粮与豪商们瓜分完之后,狂雪纷飞寒风凛冽了半个多月,始终不曾有过好转。

这群蠢货到了此时,却不想着补救,只想着掩盖事实。

不仅坑杀灾民,刺杀钦差,甚至引起朝廷的关注,派了两位王爷前来。

直到朝廷的指令下达,他才知晓龚赣两地发生了什么事儿。

先前他帮他们遮掩,但事到如今,这些人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累他的师兄。

他的师兄身为龚州刺史,不贪墨不嫖赌,对他们梅家从无二心,若是因此事受到伤害,他一定要将王家的人碾成肉泥。

思及此,他道:“好,那就劳烦祁少卿了。”

祁丹椹道:“不麻烦。”

他行礼道:“那下官先去审讯了。”

宣瑛挥手示意他退下,转而对梅仁道:“城外苦寒,节度使不如先到府衙喝杯暖茶,容祁少卿慢慢审讯。”

梅仁叹口气道:“微臣手下这群兵崽子都是新兵,若是没有微臣看顾,他们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所以微臣就在这里。”

宣瑛知道对方怕城里有诈,也不勉强,派人送了些热茶给梅仁。

梅仁怕下毒,让手底下的人先喝,等手底下的人喝完了,他才喝。

宣瑛也不戳破,保持着东道主的礼节道:“既然如此,等着也无聊,不如就由本王与节度使浅谈一局如何?本王曾听老师提起过梅节度使,说梅节度使虽输给他数局,但棋艺有雄霸之风。本王虽学艺不精,但醉心此道,遇到厉害的人就想讨教几招。”

梅仁狐疑道:“你的老师是?”

宣瑛骄傲自豪,石破天惊道:“江南名士王哲春。”

复又叹息道:“哎,现今世人都知道棋被称为四雅,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个棋泛指围棋,名门勋爵均钻研此道。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围棋之道哪儿有象棋之博大精深。”

他的语气不由得愤懑起来:“围棋讲究个攻城略地,象棋却是忠心护主,城池丢了只要有将王在,迟早会夺回来,国家君主没了才是真亡国。可怜象棋只在私下里传播,被称为象戏,要本王说啊,围棋是将士之棋,象棋才是君王之棋。”

大琅王朝的棋泛指围棋,但象棋也在达官显贵与市井中流行,只是属于小众。但亦有不少风流名士钻研热爱此道。

譬如江南风流才子王哲春酷爱象棋胜过围棋。

他曾在市井中邀人下棋,下至稚童,上至老叟,但凡下赢他,均赠百金。

譬如龚州世家大族未来家主、掌一方军权节度使,梅仁。

他父亲梅世在围棋棋道上颇有钻研,被人尊称为棋艺大家。梅仁却是爱玩象棋胜过围棋,曾招收门客都偏向擅长象棋者。

王哲春曾为求敌手,从富庶江南跑到山川险阻的龚州,隐姓埋名给梅仁当门客。

谁知等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见到梅仁,又等了几个月,才寻到机会与对方对弈几局。

结果却发现对方棋艺虽不错,但根本算不上敌手。

摆了五局棋,王哲春一连赢了两局,后面三局是他太过无聊,故意把棋下成无解的平局,平局可比赢局难多了。

当天下完,梅仁极为震撼,想将他奉为上宾,但王哲春却直截了当拒绝。

他告诉梅仁他要找的是对手,不是长期饭碗。

这话无疑是说对方棋艺不精,不配当他对手。

梅仁的副将本想好好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梅仁阻止了。他待其以上宾之礼仪,派人将其护送回江南。从始至终,未曾为难这个狂傲的酸腐文人。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本是不为人知的事儿。

宣瑛在十五岁封王后,回到江南看看母亲生活过的地方,意外得知这件事。他当时只当个笑话听,没想到现今却碰上了。

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梅仁肯定想与当年的先生再来几局。

要想拖延时间,有什么比下棋更能拖延呢?

一局棋可以杀个三天两夜。

所以他让祁丹椹教他走棋之法,之后再在心灵上找到共鸣,像梅仁这样身居高位的狂傲之徒,定然在心里认定自己喜爱的东西天下无双,所以他贬围棋捧象棋。

之后再借由梅仁与王哲春的私事,让对方相信自己师承于他。

现在,王哲春不在,只有“他的学生”。

梅仁若是想与昔日蔑视过他的高手过招,一定控制不住先打败对方的徒弟。

果不其然,梅仁冷厉狂傲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欣赏,道:“既如此,那摆棋吧。”

两人命人在城楼下画出楚河汉界,又各出一部分人,分别在背上贴上红黑字眼,由人来扮演棋子,棋子只需要根据宣瑛与梅仁的下棋路数走即可。

看着偌大的棋局,梅仁礼让小辈道:“殿下先请。”

宣瑛也不客气,直接道:“马进右二。”

话音落,空气凝固,四周鸦雀无声,只听得寒风拂过,细雪漱漱……

梅仁神色复杂看向城楼。

连象别马脚都不知道,最基本的走棋都不会,这人真醉心此道?真传承于名师?

按照王哲春那狗脾气,还没将此人逐出师门?

难道一代狂士王哲春也屈服于皇权了?

背后贴着宣瑛那方红字马的士兵在格子棋盘上踌躇。

想着:马进右二?原理上我是不能进的,但殿下话又不能不听,我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他很纠结,问贴着象的红字士兵:“我能进吗?”

侍卫左夏小声嘀咕道:“殿下,象别马脚,马不能这么走。”

宣瑛想到祁丹椹教给他的走棋步骤,朗声笑道:“开个玩笑,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来,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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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丹椹下了城楼后,快马加鞭往城内赶。

边走边吩咐道:“寻找抄书快的人,将梅家所犯的罪一条条罗列,后将纸张交给大街小巷的乞儿,让他们张贴至大街小巷。再寻一些能说会道的人,将这些事情讲给百姓。”

绿袍官吏心有疑虑道:“少卿大人,这样是否会激起民变?”

祁丹椹摇头道:“我不清楚,民变也比他们继续受梅家蒙骗,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来得好,七殿下在拖延时间,他手头上只有两千人,六殿下被困在府衙养伤,他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我们若想守住这座城,得仰仗城中百姓。他们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旦梅仁打着为百姓除恶的借口入城,将王家与诸多官吏当众枭首,再给他们施以小恩小惠。受蒙蔽的他们定会将梅家当成神佛……”

他眸光晦暗不明:“届时,再想将梅家扳倒,根本不可能。他们的祖辈等了上百年,等来一个钟鸿才,梅家还会允许第二个钟鸿才出现吗?钟鸿才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二十载,查找出那么多的罪证,不能就这样一炬成灰,得让百姓们知道。更何况,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也该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谁是真凶……”

宣瑛谎称未曾审问牢狱中的人,不过是为了给他拖延时间。

他要他做好援兵不至、梅仁攻城的准备。

一旦梅仁攻入城里,钟鸿才查找出的那些罪证会被其搜刮出来,焚烧成灰。

所以他先将其罪证告知天下,避免百姓继续受其蒙蔽。

知道的人多了,就会天下皆知,梅仁想捂都捂不住。

就算宣瑛与他无法为这里的百姓申冤,自有人会为了功绩、正义、民心,将梅家绳之以法。

绿袍官吏听命行事,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祁丹椹吩咐飞羽道:“派衙役将几个士族富商府邸围起来,只许进不许出,出一只脚就砍一只脚,出半颗头,就削半颗头。若是他们硬闯,格杀勿论。”

他们在城里的动静一旦传到城外,梅仁必会立刻攻城,这些士族富商与梅家沆瀣一气,通风报信者众多,他不得不防。

飞羽领命道:“是。”

吩咐完这些事后,祁丹椹已经行至府衙门前。

他命官吏取来笔墨,也不用纸张,就在府衙外红墙上写下千字征讨梅家檄文。

在檄文后,附带临时征兵的官府告示。

告示上写着征集身强体壮的壮士三千人守城,镖行猎户屠户会拳脚功夫者优先,一个人头给十石米粮,二十两白银。

若守城成功,按照功劳另有封赏,若不幸身亡,给予安葬,抚恤家人。

写完之后,他命人取来宣瑛在大理寺的印章,盖了上去。

不一会儿,城中百姓得知真相,义愤填膺来到府衙前,要求除掉龚州恶瘤,还他们公道。

有愤懑难平者,跑去城中士族富商的府邸,为自己讨个说法。

那些士族富商们闹着要出府邸,大骂祁丹椹没有朝廷公文软禁他们,他们要告上京都讨回公道云云。

愤懑难平的百姓上门,见府邸就砸,见士族富商就打。

那些人关门都来不及,哭爹喊娘求官吏衙役为他们做主,却不想那些官吏衙役们冷漠回道:“上头的命令是只许进不许出,其他的没说”,继续竖在门口当门神……

因为只许进不许出,进去的百姓出不来,只得在士族富商家吃喝,士族富商们苦不堪言,却不敢不从。

找上门的百姓数量非常多,他们不敢惹怒他们。

城中百姓汇聚府衙的越来愈多,围在那堵红墙边上的也越来越多。

其中不乏骨瘦如柴的读书人,看到千字檄文,胸膛起伏,情绪激动,大呼言辞犀利,绝世文采,又因梅家与龚州官吏所作所为悲愤交加,厉声斥骂。

最后读到要招兵,两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步履蹒跚的读书人,走到官衙门口,道:“招兵是在这里登记吗?”

小官吏看着眼前手无缚鸡之力,连路都走不稳的人,解释道:“是,只是我们需要身强体壮的青壮年男子,您……”

那两人打断他道:“我们不需要占用你们的名额,我们只想为龚州城出一份力,为家人报仇,我们无家可归,无牵无挂,死了也就死了,你把我们招去随便干什么也行,当肉盾也行……”

执笔小吏看向祁丹椹,露出为难之色。

他身为龚州人,知晓事情前因后果,连他们都想扔掉衙门的事物,为城中百姓讨回一个公道,更别提这些家破人亡朝不保夕的百姓。

祁丹椹上前道:“出力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上战场送死。”

他从不会考虑别人是否乐意,一针见血直白的说出对方就是送死。

掐断对方犹豫的可能性。

两人叹惋抹泪:“百无一用是书生,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童生,还能如何出力?”

祁丹椹道:“在下少年时村中私塾里的夫子也是老童生,若他没用,那五六十个孩子缘何坐在那里,听他念书传授学问?各地州府都设有义庄,里面也有不少老童生,为那些枉死此地的异乡人,写信联系家人,若他们无用,这些人如何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两人顿时明白过来什么,泣涕涟涟冲着祁丹椹行了读书人惯用的礼仪,道:“多谢大人指点。”

龚州这场灾变后,必定有不少稚子孩童幼失怙恃,亦有缺师少教的孩子。

他们是龚州的未来!

人群里一个老妇人喊道:“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督促官兵给我们设立粥棚的钦差大臣……龚州自己的官吏都不管,他却管我们……”

“对,就是他,他是我们龚州出去的探花郎,亲自带着大夫,到我们村子里给村民治病……”

“是他审案,当众杀了李家与杨家那六个恶霸,还拿出不少粮食分给灾民,我们才有一口饱饭吃。他还把富商的地分给百姓耕种,让无家可归的百姓住到大房子里……”

“他还在官府衙门里设立了一个收留孤儿的地方,那里有不少失去亲人的孩子!”

民众认出祁丹椹,一个个七嘴八舌交流着。

有些受过恩惠的,当场感恩戴德磕头,痛哭流涕喊着青天大老爷,祁丹椹扶都扶不起来……

不一会儿,已经有六七百壮士报名。

随着围拢府衙的人越来越多,报名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人想着如何给妻儿赚点粮草,让他们吃饱饭,听到衙门招兵,立刻前去。

有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一根麻绳挂上了房顶,套上了脖颈,却听到朝廷招兵,又听到招兵是为了替他们报仇,便从绳子上下来,拿着菜刀就去了衙门。

有杀猪的妇人拿着屠刀,与她丈夫一起报名,他们要为他们那可怜得病,被烧死的孩子报仇。

祁丹椹本想筹集三千人,却不想因人数太多,不到两个时辰就招了四千多人。

现在,他们只需要死守住城门,等待援军即可。

若是援军不来,有了千千万万记住这场灾难的百姓,梅家也不可能有恃无恐再在此地,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龚州城楼上,宣瑛思考良久,举步维艰,却始终无法落子。

城楼下梅仁已不再是不耐烦,而是狐疑,目光深深凝视着城楼上的情况:“殿下,您是要睡着了吗?”

他从未见过有人下棋如此烂,走棋的步伐也极其生疏,不像是热爱此道的人。

他一开始还以为有什么玄机,全神贯注,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对方就是下得慢又下得烂,每一步都得思考一两刻钟的烂棋篓子。

还不如他那两岁侄孙,至少他侄孙不会让他等得不耐烦……

现在,他怀疑对方别有用意。

他的一个幕僚匆匆驱马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他们的暗探探听到龚州城里有些动静。

梅仁当即脸色大变,鹰隼般锐利目光瞪向宣瑛,仿佛要将其拆吃入腹,怒道:“殿下,你根本不会下棋,故意借此拖延?”

宣瑛见对方探听到消息,兴许已经知道什么,也懒得再伪装。

直截了当承认:“是啊,本王不会下棋。刚刚与你走棋,还是祁少卿临走之前教本王的走棋之法……你技术果然不怎么样,本王这个新手都能与你对上几局……”

梅仁眉头蹙起,面有愠色:“你不是师承王哲春?”

其实让他震惊的是,宣瑛学棋不到两刻钟,竟然只靠着走棋之法,能与他杀上大半局,这样的天赋智慧,让人震惊。

宣瑛不屑道:“当然不是,本王都没见过他。”

梅仁知晓中计,脸色阴沉道:“殿下在拖延时间,那祁少卿干什么去了?难不成是给贪官污吏以庇护了?既如此,微臣不得不为龚州百姓讨一个公道了……”

宣瑛露出他惯有不屑讥讽神态,阴阳怪气道:“你若真想讨公道,应该当场自刎。别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演一些令人作呕的戏,本王又不会给你付茶水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