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红尘审判>第50章 闹觉。

  树梢的罅隙投下几缕银月,亮得泥路上泥泞的坑洼泛白色涟漪。不多时映出两个墨色倒影,越放越大。

  余羡下意识迈过水坑,眼睁睁看吉昭一脚陷下去,泥水湿了鞋袜。小雨缠绵不歇,她出门没穿外衫,浑身淌在了雨里,显得单薄。

  方才跟出来他们不敢靠太近,远远看着背影没什么异常,只是吉昭走路姿势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木讷又僵硬。

  余羡心中有疑,遂迈到吉昭前边去,盯着她的脸看,察觉出了古怪,抬袖在她眼前晃一晃。

  “她像在梦游。”余羡说。

  吉昭睁着眼却不看路,对周遭一切也不作反应。像被什么指引着,缓慢,一刻不歇地往前去。余羡怕她出有事,心中犹豫要不要把人送回去。

  闻言白尽泽过来,先将余羡往自己另一侧带,“我看看。”

  不过片刻,乌云遮住月。

  白尽泽见吉昭红润的面颊离了月光成了青灰色,面目轮廓凹陷下去,皮肉紧缩如同风干的尸,骨骼凸显出来。雨再淌久一些,表面的皮肤就泡发了,一块一块泛起浮肿。

  他抬手探往吉昭的面门心,未能感应到分毫的活气。幽幽的凉意袭掌,竟不知不觉间死透了。面相着实狰狞,白尽泽不许余羡看。

  “她死了。”白尽泽将手收回袖中。

  “方才还没事……”余羡执意扭头过来,撞着了正面,看仔细后呼吸跟着一窒。吉昭已泡得面目全非,分不清样貌了。

  “应当是一瞬的事。”白尽泽扶着他的肩,没有月光的映衬,周遭暗得视不清物。但他看清了余羡满面的忧心,帮他将皱眉抚平,同他说:“这是她的命,无需自责。”

  “但因我起。”

  余羡想确认是不是障眼法,抬手探过去,被白尽泽制止了握在手心里。

  阿婆素来不肯孙女去沾染什么圣水,偏偏遇上他二人前来求子,不过热心肠想帮一帮他二人,却无辜引祸上身丢了性命。

  “白尽泽,她不能…”余羡抬首,还想说什么,话说一半猛地一阵恍惚,接着天旋地转,扶着白尽泽的手臂才稳住了身。

  细小的脆铃在耳窝里轻轻地荡,他好像看到了圣女在罗盘舞蹈,天在落雨,她一直跳,白昼黑夜不眠不休。

  “那是个变态。”忽而有人说。

  “不过死在这儿可惜了,白浪费一张好皮囊。”另一人笑得猥琐,“怎么样,别浪费了?”

  两人又是会心一笑,抬头不怀好意望着远处的曼妙。

  圣女似乎察觉到了这两道目光,她顿住舞姿,视线跟着投过来。

  从这双冷漠至极的眸中,余羡看到了藏在最深处的憎恶,这些憎恶在圣女挣扎,认命,松开拳头时,化作无尽的疲惫与无奈宣泄出来。

  她换上疏离起舞,将恶意置身事外。

  她的动作越快,脚上的苗铃碰响越来越大,声声震耳。余羡忙抬手捂住了耳朵,却听到男子癫狂的笑,以及布料的撕扯,撕掉的不仅是衣物。余羡觉得自己的皮肉也一同被扒下来了。

  应当有人在挣扎的,余羡头疼欲裂,不愿看。铃声,笑声,说话声以及抽咽声交混为一团塞到他耳里,压得几近窒息了。

  “余羡!”白尽泽扶着他的肩膀,强行唤回他的意识,“别想,看着我。”

  余羡白了面颊,喘着粗重的气息,捏紧身前人的衣袖,明明不冷,他浑身都在抖,怔怔道:“白尽泽,要找真圣女,我的元神在她身上。可我不知她是死是活……”

  白尽泽帮他顺气,掌心揉着他的后腰安抚,“不急,我们慢慢找。”

  “……嗯。”余羡咽下一口唾液,腰间一紧,白尽泽抱着他往林子里退。

  有人正往这边来,听动静不止一两个。不一会儿真有人过来了,神色状态同吉昭的一般无二,更像是一批行尸走肉,朝着同一个方向挪动。

  余羡发现,这些人不仅往同一个方向,就连两脚落的地方也都一样。

  “这些都是沾了圣水的人。”他蹙眉,又盯看良久,不解地问:“若鼓藏节后的一夜会死这么些人,为何巫疆还要办鼓藏节?觉察不出奇怪吗?”

  “我记得吉昭曾说,鼓藏节靠长老会算日子,以往几年难得一次,如今连着三年都办了,其中必定有古怪。”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聚拢什么力量?”余羡说:“上百人一夜丧命,圣女脱不了干系,名声坏了谁还上她的当……”

  余羡正自顾分析着,忽而抬首,瞳孔微张,“她,或者她们想最后一搏,一网打尽!”

  “聪明。”白尽泽不吝夸赞。

  “那便更要跟上去看”

  余羡音未落,便又听到了苗铃脆响,头颅胀痛不堪。他受不住,额头抵在白尽泽胸前,闷声不响等这份痛处过去。

  挨着挨着,忽然困乏得厉害,可想起这一睡不知面临什么他便怕得更厉害。感觉这样熟悉…

  若又是一别万年如何是好…

  叶随风响,一声炸雷过后,雨好似从天上倒下来一般,压得枝丫乱颤。待在白尽泽身侧沾不到雨,只能听见哗哗的雨声声势浩大,比打雷的响动轻不了多少。

  “白尽泽。”他喊得小声,仰起脑袋的同时抬双臂环着白尽泽的脖颈。望着那张俊逸无比的面庞,心中揪着痛,“白尽泽,我想睡了。”

  “我抱你睡。”白尽泽感受,“夜里本该是睡觉用的,你累了一整天,是该困了。”

  余羡不听,凑过去亲人,唇齿相贴着,听着炸裂的雨声同他吻了个酣畅淋漓。

  一吻结束,白尽泽捏起他的下巴,力道不重,指腹轻磨,“主动固然是好事,可这时候缠着人,雪凰就是在捣乱。”

  余羡不吱声,目光氤氲地看着他,看着看着,鼻尖酸涩刺痛,接着哗哗无声淌眼泪。将白尽泽吓得不轻,搂回来问怎么一回事。

  “我怕。”余羡没哭出声,只是崩溃哽咽,他说,“白尽泽,我害怕。”

  “在溯方就是这样,我不知怎么就不好受了,可明明只是睡一觉,睁眼你们都不在。”余羡努力克制哭声,吞咽下肚留一眼泪汪汪,他顿了一顿,“我以为都是梦,我不知道你要等我的梦,等万年……白尽泽,我好怕啊………”

  “我越来越想不起极之渊的事了,我怎么来,怎么看到你,你同我说过的话…我竟然快想不起来了…”余羡有些恼,却不敢真的发脾气,“白尽泽,我最后会忘了你!你和我说不会…可在这件事情上,你最会骗人!”

  白尽泽好像在笑,细看着又不是,捧着雪凰泪湿的脸,说:“我哪里就只会骗你?你这般像个闹觉的孩子,困了不睡,要用哭来吓唬人。”

  余羡望着他哽咽,两面红粉,长睫并成几簇,湿湿地贴着。

  “除了困可还有别的不适?”白尽泽哄道:“我们要跟过去,路不好走,我背你。”

  “不。”余羡往旁边躲,这一路本就需要白尽泽护着,若还背着就更是负担了。

  白尽泽不管愿不愿,将人背上后,远远跟在那行人之后,他方才解释说:“白日里你在榻上累了这样久,现在困乏才合理,我背着你也好睡一会儿。”

  余羡不听他的话,撑着眼皮不肯睡,反问:“雨为何下了这么久还不停?”

  “梅雨季,连着下一月也不足为奇。”

  “不是。”余羡摇头,“真圣女跳舞那天,天也在下雨,毛毛雨。”

  “你看到了?”

  “嗯,只她一个人,不像昨日那般热闹。”

  “那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昨日问起圣女起源,阿婆说原本是寨子里犯了错的女子在那罗盘之上赎罪,跳的是巫疆请罪的手势,并非舞蹈。传着传着,神化后就有了今日神圣的圣女。

  “吉昭会没事吗?”余羡顿了顿,想起白尽泽说人自己死了。他有私心,即便无理也想说出来:“救她,阿婆只有她了。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是何等的煎熬。白尽泽,吉昭不能死。”

  “好,那我救一救她。”

  余羡懒懒地应一声,眼眶愈发酸涩,雨声都变得催眠了。他轻飘飘地说:“……困了。”

  “夜里本该是拿来睡觉的,睡吧。”

  余羡喊:“师父。”

  “嗯?”

  余羡又喊:“师父…”

  白尽泽笑了一声,“到了我叫你,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约定好余羡也睡得不安稳,隔一会就要睁眼确认白尽泽在不在,还在就放心地闭上眼,循环往复,睡得尤为辛苦。

  雨停了,天还未亮。余羡彻底清醒看一圈周遭,发现自己躺在木板上,身下垫着白尽泽的外衫。抬脸是一扇破旧的门,月影照着,进来一人。

  “醒了?”白尽泽过来蹲在他身前,抬手贴着他的额量温度,“起热了,烧未退,醒来正好,将药服了再睡,我把水带来了。”

  “我是…烧了?”余羡撑起来,半趴着。方才的眼泪和说过的话历历在目,模样着实不好看,羞死人了……

  白尽泽说:“怪我。受了凉还迫你胡来,烧严重了。”

  “没有迫,我愿意的。”余羡服下药丸,多喝了几口水冲冲味儿,问:“头是不疼了,只是腰酸肩痛腿麻,那处也不好受。白尽泽,我以为累的该是你才对,怎么我也……”

  白尽泽捂着他的嘴,笑道:“你和我哪能比,但这种事你也别怕,并不是次次都难受的。”

  “不难受。”余羡拿下他的手,“我愿意的。”他应是想说别的,奈何羞于启齿,左右只答个‘愿意’。

  人看着精神不少,他想起身白尽泽也不拦着,同他说:“这一路他们没往圣女庙去,一群人就在前边的林子顿了脚,暂不清楚是要做什么,静观其变好了。”

  “混在其中会不会更好些?”

  白尽泽思量片刻,点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