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 安又宁紧紧跟在了方瓷身后,没有和上一次跟着安子馨一样跟丢。

  当然这也离不开,这次方瓷行走路线很简单以及她所走的地方都是安又宁跟着祝钦走过的熟悉地方,这两个原因。

  方瓷直接穿过大厅, 上了二楼, 全程微低着头步履匆匆。

  她走的这段线路大多是直来直往的通畅道路,虽然不容易跟丢, 但尤其是在上楼梯时, 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做跟踪的隐蔽物件。

  安又宁只好谨小慎微, 将步履放到最轻, 只是为了不跟丢,还是一直尽量与她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

  所幸方瓷今天似乎很着急,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也没有回头。

  就这样走了五分钟, 她总算是走进了一个房间。

  安又宁根本不需要仔细查看,便立刻认出这是二楼她经常去的会客厅。

  会客厅空间很大,但是视野极其开阔,作为后来者,完全无法隐藏行踪。

  要是直接跟着进去, 她一定会立刻被方瓷所发现。

  她躲在墙壁后思量了一会儿,便有了注意。

  会客厅的门没有关严,而是半开着,安又宁小心避开方瓷在屋内所能扫视到的门口处的视野, 猫着腰走到了左侧的小型会客厅处。

  会客厅安又宁常来,因此她格外熟悉这边的建筑构造。

  二楼其实总共有三个会客厅。

  方瓷去的是大型的会客厅, 是最常用的一个。而在这个大型会客厅的左右两侧还有两个小型会客厅。

  并且考虑通风问题, 小型会客厅与这个大型会客厅相连接的墙壁处, 都做有一个推拉窗子。

  虽然会客厅隔音效果很好,但只要把窗子打开,想来那边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会客厅一般都是不锁门的,她极轻缓地推开了房门,里面没有开灯,也空无一人。

  安又宁总算是松下一口气,小心地将门又关上,便爬到了窗户旁边,以极轻极慢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点小缝。

  大会客厅明亮的灯光从这个小小的缝隙处透了过来,瞬间点亮了这个漆黑狭小的房间。

  并因为丁达尔效应,透过来的灯光在空气形成了一道光柱。光柱打在地上照亮了一小片狭长的区域。

  不均匀的光亮分布同时也让安又宁的面貌有些晦暗不明。

  即便自那天事发之后安又宁就对方瓷产生了怀疑。

  即便她也察觉到了方瓷今天些微的异样,在宴会上也一直刻意观察着她的动向。

  但是当她的猜想似也许马上就要应验的时刻,她心中的情绪却是难以言喻。

  除了对于可能马上就要知道真相,知道到底方瓷是不是想要设计自己的罪魁祸首的激动与紧张之外,更多是一种酸酸涩涩的恐惧与害怕……

  当然,方瓷这次来到这里也并不一定是要见谁,也并不一定会提起那件事情,更不一定和那件事情有关。

  但是当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浮现时,来自安又宁内心深处的预感正轻轻告诉她,真相也许真的近了。

  就抱着这样复杂难言的心态,安又宁蜷缩在窗户下面,从小缝中看着方瓷在屋中焦急地转了五分钟之后。

  终于,另一道脚步声从门口处传来。

  “哒、哒、哒……”

  来者的心情显然不像方瓷一样着急,她步履沉稳,不急不徐,高跟鞋触地的声音显得那样的优雅从容。

  这件屋子的空间不大,只有二十平米左右,在极度安静的此刻,安又宁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她忙放缓的呼吸,眼神自那个小缝看得更为专注。

  但缝毕竟太小了,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接着一道熟悉到几乎刻在安又宁骨子里的声音响起,因为环境的空旷甚至带着淡淡的回声:

  “舞会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为什么这么着急把我叫过来。”

  声音和身影的双重证据让安又宁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否认,在宴会中途离席而与方瓷偷偷相见的人正是祝钦。

  是她一直当作半个母亲来看待的祝钦。

  她脑子轰然作响,瞬间一片空白。

  也许,她们过来只是来洽谈一些事情,毕竟马上两家就要官宣。

  安又宁是知道的,两家原本计划让安子馨与苏书渊在一个小时后的舞会上跳一个开场舞,舞会结束之后,就理所应当的官宣。

  作为双方的母亲,有一些事情要讨论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安又宁极力平静地如实想,但因为用力而变成浅白色的指尖说明了她心绪并不平静。

  可是接下来方瓷的话,打破了她的一切自我安慰。

  “那个薄荷糖!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方瓷极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她话中所提到的内容,也让安又宁立刻攥紧了手中的薄荷糖盒。

  安又宁身上一向是喜欢随身带着薄荷糖的,就连参加晚会也是会带着,就连跟踪方瓷,她也下意识地抓上了这个糖盒。

  因为薄荷糖在她心中并不只是一颗简简单单的糖,更多的是一种温暖的安全感。

  但是现在,它的意义似乎变了,安又宁迅速联想到了就在不久前感受到的薄荷糖的异样。

  但她不敢再自己往下胡思乱想,努力让自己冷静,继续透过缝隙看着她们的动作,屏息听着窗户那端传来的声音。

  窗户那端。

  祝钦喝水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又回复如常:

  “是迷药,你不是知道的吗?”

  “真的吗!”

  方瓷的情绪显然很激动,她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祝钦面前沉声问道:

  “你敢真的说这个是迷药吗?”

  祝钦看着眼前熟悉的薄荷糖盒有些惊讶,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

  “是子馨那孩子给你的?”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明白方瓷大概已经从安子馨那里知道事情真相了,所幸也就没有再掩饰:

  “是,这不是迷药,而是一些加速剂。”

  迷药、加速剂。

  安又宁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自这两个词语出现后瞬间悄然消失。

  那个背后想要害她的罪魁祸首,除了一直有预料的方瓷之外,居然还有祝钦。

  她母亲的好友,从小到大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在她心中的地位一度胜过母亲的祝钦。

  安又宁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祝钦怎么会害自己?

  她明明对自己那么好。

  是除了已经故去的祖母之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但是她们来回几遍的交谈,让安又宁明白自己完全没有听错。

  一瞬间,她简直如坠冰窖,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打起颤来。

  并且有亲身经历作证,她很容易就反应过来祝钦口中的加速剂指得是什么——

  就是那种她被下的无耻的药!

  她忽然不想再听下去,想要放弃探寻许久但在此刻唾手可得的真相。

  似乎不继续听下去,她之前听到的一切就不是真的,祝钦也一直是那个最疼爱自己、有什么好东西立刻想到自己、会给予她许多许多温暖的爱的人。

  但理智让她留了下来,让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透过缝隙,看向那张她极为熟悉,但深感陌生的面庞。

  看见祝钦没有解释,并极为无耻地坦然承认了她狸猫换太子的行为,方瓷更加气愤:

  “你居然一直骗我,并且还把这个东西给子馨!给她一个女孩子!”

  听到这话,祝钦心中不由嗤笑了一下。

  方瓷似乎对自己的女儿有着过多的自信。

  她似乎并不知道,如果安子馨没有吃下那个薄荷糖,自己的儿子想必大概率不会就范。

  没有这个糖的助攻他们根本就不能成事。

  毕竟,祝钦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安又宁,并不喜欢安子馨。

  但好歹马上要成为亲家,不好撕破脸皮,祝钦也就缓和了态度,柔声细语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这个糖不加红酒,单独服用的话,药效会非常低,只是起了一种助兴的作用。”

  “并且我只是把东西给了子馨,用不用都是让她自己决定。”

  “孩子的事情都让孩子自己做主,咱们大人就不过多约束他们。”

  但其实,当糖和酒不一起喝的时候,并不会有药效。

  酒,祝钦自然也给安子馨准备了。

  不约束?方瓷心中的冷笑几乎要脱口而出。

  是。

  祝钦不舍得给自己的孩子下药。不舍得约束自己孩子吃药。

  祝钦就把药给她的女儿。毕竟祝钦知道子馨对苏书渊有多么痴迷,一定会把药吃下。

  之后设计安排苏书渊过来,将两人关在一个房间之中。

  祝钦凭借对苏书渊优柔寡断、意志力不坚定的了解,成功让即便没有吃下药的他还是成功按照她的每一步算计行事。

  祝钦口中的不约束难道就是通过对自己孩子的了解从而设计自己的孩子?

  满心满眼地全是算计,现在来一句冠冕堂皇的不约束。

  简直可笑。

  祝钦也看出方瓷面上的不满,也明白她在官宣前一个小时匆匆找来的用意,于是她挂上安又宁十分熟悉的温柔的微笑,柔声道:

  “当时事急从权,就没有和你商量,的确是我的不适,我自罚一杯茶,以后一定不多插手小两口的事情。”

  方瓷闻言心中就是一声轻哼。

  她一直是知道祝钦给安又宁了一盒下了药的薄荷糖,却不想今天在换礼服的时候,也从女儿房中发现了薄荷糖。

  连番追问下女儿才跟自己说了这糖是祝钦给的,旁的也就没有再多说了。

  因此心中格外着急的她在安鸿去应酬的档口,在官宣的前一个小时找来,连一个小时也等不了,在宴席上就急匆匆给祝钦使眼色。

  但方瓷这次的目的,除了由于今天早上知道事情真相的震惊气愤之外,还是想讨祝钦一个赔礼。

  让祝钦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她知道了,让祝钦落一个下乘,之后对自己女儿好点。

  而现在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并且事已至此,两个孩子马上也要订婚,祝钦以后就是自己女儿的婆母,不好与她闹僵。

  心中轻哼之后,她也就顺着祝钦的话把台阶下了,面上是一派着急:

  “哎呀,不必不必,刚刚也是我态度过激了,你也是好意,我也该给你赔罪。”

  “没有没有。”

  “……”

  一阵虚情假意地推杯换盏过后,这件事情就算彻底揭过。

  达到了目的的方瓷心中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只是……

  “你给安又宁的糖,也是一样的吗?也是……加速剂?”

  祝钦轻瞥了她一眼:“是。”

  方瓷闻言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安又宁那天不仅吃了糖,还喝了酒,按照祝钦刚刚的说法,是翻了倍的药效:

  “之前咱们商量的计谋明明说的是不伤害安又宁,只是给她下个迷药再随便安排个男人和她躺在一起,之后安排人进来发现她出轨的。”

  祝钦看着方瓷压抑不住的震惊,为着她的天真有些好笑,她反问了一句:

  “这有区别吗?”

  区别?当然是有区别的,毕竟和安又宁生活了这么多年,要是一点感情也没有都是说谎。

  方瓷是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安又宁,只是她不得不为自己女儿争取婚事才和祝钦合作。

  她只是想将安又宁迷晕,制造一个她与别人在一起的假象,以顺利解除婚事。

  她对安又宁下手还尚且有着不舍,但这个人,这个安又宁心心念念把她当作母亲的人对安又宁下手却毫不犹豫。

  一种蓦然的后悔情绪在方瓷心中蔓延,这样狠心的人,做婆母真的是一个好选择吗……

  “事情既然决定要做,就做的像一点,不然不如不做。”祝钦柔声解释道。

  要是不想陷害安又宁,那何必要和她合作,既然决定合作,那又何必再次惺惺作态。

  她温温柔柔的声音,却让方瓷后背一片发凉。

  像是看透了方瓷心绪的起伏一般,祝钦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不想的。”

  “只是,不这么做的话,总是会拉下把柄的。你也不想咱们两家的婚事再出什么把柄吧。”

  “……”

  方瓷被她的话彻底堵住了。她的确是不想的,为了女儿的心愿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出事的怎么变成祝朱了?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想到这点,方瓷忽然有些着急。

  婚事到了这个地步,她是完全不想再出什么变故了。

  在这一刻,她似乎更希望是安又宁被下了烈药后,是她而不是祝朱与程之航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方瓷意料之中的态度,让祝钦暗暗勾起了嘴角,她的声音依旧温柔:

  “没事,只是计划中忽然出了一点意外。”

  “我又问了提供药物的人,的确有人对这个药物会有天然的抗药性,想来她运气不错,歪打正着抗了药,还弄脏了衣服,因此没有去到那个房间,逃过了一节。”

  “至于祝朱,那就是她运气不好了……”

  听着祝钦用一种平直的语气不咸不淡的说着自己的幸运。

  安又宁这才知道,当一个人悲伤难过到了极点的时候,脑子会是一片空白,连哭也都哭不出来。

  祝钦方瓷两人此时就坐在靠着这扇窗子的不远处,房间除了她们俩的说话声之外是一片寂静,她不敢保证如果她发出了声音,她们会不会察觉。

  于是安又宁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激烈的情绪以及紧捂住嘴的动作已经让她大脑陷入了缺氧的状态。

  安又宁将右手撤开,而后几乎是一瞬间便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左手,以让自己恢复冷静。

  但情绪似乎太过浓烈,她的理智渐渐被悲伤所侵蚀,再顽固的抵抗也似乎变成了无用功。

  就在她即将抑制不住喘息,发出啜泣声音的时候,一双大手忽然把她拥入了怀中。

  窸窣的啜泣在男人宽广的怀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淡淡的雪松气味将她整个人所笼罩。

  熟悉的气味给此刻无助的她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她紧紧扑进了男人的怀中,压抑许久已经变得异常麻木的情感终是爆发。

  她埋在他的怀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就在两人静静拥抱着的时候,忽然一个被挤变形的金属薄荷糖盒从安又宁手中滑出。

  许是因为遇见熟人而倏然变得无力、许是因为手中满是泪水,金属的、被挤变形的糖盒从安又宁手中滑出。

  滑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就在它要坠落在桌子上发出一道“巨”响时,一双大手稳稳把它接住了。

  但许是接盒子时男人的移动还是闹出了不小动静,成功吸引了方瓷与祝钦的注意,她们齐齐看向窗子这边,呵道:

  “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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