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得飞快, 很快就到了赏花宴那天。

  作为半个当事人,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安又宁也向剧组请了假回了安家老宅与安家一家四口一齐出席宴会。

  再踏进这个家门,与每次回来都会遭遇的情形一样。

  因为自己的到来, 原本正在聊些什么的一家四口, 像被按下消音键一般瞬间缄默。

  安又宁原先总是会为此受伤,但是这次不仅没有难过, 反而那因为那生母定下祖母期盼的婚约真的没有带来的最后一丝怅然完全消失了。

  她的目光只在方瓷手包中一闪而过的熟悉薄荷糖盒上淡淡停留了一下。

  而后用舌尖抵了抵薄荷糖, 清凉感觉自舌尖处蔓延, 凉意让她对于这次去参宴的目标变得更加明确——去尽力探究那件事情的真相, 其他的一概不管。

  本就是回来换身礼服再一起出发的事情,却不想这一路上并不平静。

  安鸿和安子皓忽然吵了起来。

  起先只是一两句小声的争执。

  可之后不知道安子皓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安鸿勃然大怒:“你敢不再去公司!”

  气氛有些一瞬间的停滞。

  方瓷看了一眼正闭目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的安又宁,忙在父子俩之间打起圆场。

  闭目没有睡着的安又宁却从她的声音中察觉了一丝异样。

  之前面对丈夫和儿子,她一向是再耐心不过的。

  而此时她似乎有一些隐约的不耐……

  但也许是她想多了, 安又宁睫毛微动,又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有了方瓷的两边和稀泥,考虑今天又是安子馨的好日子。安鸿父子也就结束了争吵。

  只是气氛仍然低压,一路无话到了现场。

  到了地方安家父母被王蓉带到了二楼。

  苏恬则早早在门口等着安又宁过来。

  但因为待客之道,苏书渊又准备和安子馨订婚, 不好把安子馨单独扔下。苏恬也就把她也带上了。

  安家和苏家联姻对象有变的事情早早就传遍了。

  各种窥视眼光全都落在了此处。

  甚至还有几句闲言碎语落在了苏恬耳朵中。

  苏恬心里着实气不过,但又担心安又宁也听到,就压下了火气:“咱们要不去花园坐坐?”

  安又宁摇摇头:“没事。我不在意那些言论的。我要是在意就不会来了。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果然,在苏恬去换了身被人弄脏的礼服的功夫, 正如安又宁对苏恬所说的,别人的窃窃私语随着苏书渊的到来和离开愈演愈烈。

  安又宁却始终对此不甚是在意,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 却显然出乎她的意料——

  他、竟然出现了。

  “抱歉, 我来迟了。”

  他出现的一瞬间,四周都仿佛变得很寂静。

  安又宁怔愣望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有些失语。

  “疼吗?”她只听到他轻声问道。

  灯光自他背后打过为他整个人镀了层柔光。

  他手下的动作轻柔无比,仿佛把她当作了什么绝世珍宝一般,正低着头极为认真地在她被邢齐抓红的手腕上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这是一个再小不过的,甚至都称不上是伤口的红痕。

  是一个没有人会在意,连她自己都不会在意的小小的红痕。

  一时间似乎是灯光太过刺眼,安又宁闭了闭眼,让眼眶的湿意尽数褪去。

  他不是在国外……

  之前从恬恬那里得知了自那天他们分别后他就出国去处理工作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为什么还会帮她?

  并且为什么要对她说抱歉?

  尤其在她做了那么自私的选择之后,他根本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要出现在这里帮助她。

  无数嘈杂的念头在安又宁脑海中闪过,但是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也没有回答他的抱歉,没有回答她疼还是不疼,只是低声说道:“谢谢您。”

  他正小心翼翼地轻轻捧着她的手,仿佛一用尽就会把她弄伤一般。

  但这份珍视似乎并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安又宁指尖轻颤,只犹豫了半秒,便把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他的手还堪堪虚握在半空,停顿数秒才收回。

  现场自苏景迁出场便一直鸦雀无声,全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看向安又宁的目光也由轻视变得满是慎重探究:

  难道即便刚刚苏家小少爷明明和她妹妹相携而去,但苏小少爷和安又宁的婚事还没有变?

  不然一向不近女色的苏景迁怎么会忽然出现,并对她出手相助?

  “又宁!”换完衣服的苏恬在路上听到这件事就急匆匆赶了回来。“你没事吧。”

  却没想到等跑到这里却看见了一个本该原在异国的苏景迁。

  他正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了又宁身边。

  “小叔?”

  而此时已经把邢家所有人都整整齐齐“请”出去的何特助回来了。

  “人已经都走了。”他在苏景迁耳边低声禀告着。

  苏恬将安又宁全身上下都仔细看过一边,发现没有任何受伤总算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看着这个架势,她也反应过来,想必是小叔帮又宁解了围。

  虽然小叔总是一副温和面孔,但是苏恬一直觉得他温和之下透着的疏离。

  原来竟然是她料想错了!小叔竟然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大好人!

  抑或者小叔是为了她?或许就是那次伯母生日宴上她引荐了他们俩认识,他今天一见她的好友受欺负了就立刻挺身而出?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声感谢是一定要说的:

  “谢谢小叔!!!”

  苏恬真心实意的感谢简直震耳欲聋。

  苏景迁轻轻看向眼睛变成了崇拜的星星眼的苏恬,而后又移开了眼,视线若有若无落在了安又宁身上。

  这边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在二楼议事的祝钦与安家夫妇,和正在餐饮区的苏书渊与安子馨。

  几人结伴下来,听到的便是苏恬的道谢。

  再一看,站在众人视线中央的除了苏恬苏景迁之外还有一个安又宁。

  在场三人,两人都是苏家人,安鸿连忙呵斥自己的女儿:

  “又宁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语气严厉仿佛一切事情都是安又宁搞出来的。但说不准他没准还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是一个宣告苏书渊与安子馨婚事的宴会,大女儿说不定已经在众人的流言蜚语中后悔了。

  安又宁迅速垂下眸,正在组织语言。

  苏景迁目光自安又宁身上收回,反应过来安鸿话中意思,视线便不可抑制地落在正对着安又宁皱眉的安鸿的身上。

  安鸿只感一阵威压拂过,沉沉的让他有些抬不起头,他后背瞬间一凉。

  等他顺着目光看过去时,只见苏景迁正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语气也是十二分的温和,并好心地替自己女儿回答道:

  “没事,处理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许是自己的错觉,面对苏景迁这般好态度,安鸿如是想。

  有苏景迁的回答,安鸿也就放下了心,没有再多说安又宁什么。

  他一旁的祝钦正静静看着站在视线焦点处的三人,目光却不自觉被并肩站在一起的苏景迁安又宁两人吸引。

  祝钦不由蹙起了眉,两人就这么静静站在一起,格外契合的氛围是她从未见过的般配。

  但是苏家企业庞大,苏景迁平时工作繁忙,想来也没有时间认识安又宁,想必连她是谁都不记得。

  这样想着,祝钦把心中说不出的怪异放下,笑着迎了上去:

  “景迁怎么回来了。”

  “有一个急事要处理。”

  急事?

  苏景迁淡淡的雪松气息不动声色地包围了安又宁,她默不作声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暗暗告诫自己不要瞎想。

  苏景迁没有解释到底是什么事情,也没有解释到底为什么回来。

  他格外精简不愿多说的话语让期待着他的回答的祝钦笑容有些僵住,但很快她又重新笑着圆场:

  “事情办好了就好。”

  苏景迁没有继续她的口水话,他微微偏头,身旁的何特助非常识趣地迎了上来。

  苏景迁温声吩咐:“把前几天偶然拍得的那件珠串送去大嫂这里。”

  然后他看向祝钦解释道:“前几天在国外参加拍卖行偶然发现一件珠串项链,感觉很适合大嫂,就拍下来了。”

  这个消息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

  苏景迁虽然口中把珠串说的平平无奇,但是任谁都知道他送的东西一定绝非凡品。

  关注古玩的人瞬间便联想到了前不久被人豪掷千金拍下的帝王绿项链。

  帝王绿项链颗颗饱满润泽,大小也完全相同,是不可得的珍品。

  作为女人对于珠宝的喜爱是天生的,方瓷、安子馨母女俩也酷爱古玩,一时间难掩羡慕。

  可就在她们二人羡慕之时,却又听苏景迁道,“还得了几件别的首饰,适合小姑娘戴,就送到安家吧。”

  说完,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安又宁身上,像是刻意强调一般:

  “人人都有。”

  !!!

  方瓷安子馨闻言一时惊喜到了失语,她们一向喜欢收集各种珠宝,早就听闻有一富豪在一拍卖场中拍了数件珠宝,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一条祖母绿项链。

  想来这豪掷千金的人一定就是苏景迁了。

  当时她们还漫天猜测了一下到底谁能有幸获得它们,却没想到竟然是自己。

  方瓷安子馨在一旁早已欣喜若狂,只安又宁垂下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安家和苏景迁的关系算不得密切,更别提她们这些安家女眷了。

  要说仅有的联系便是自己的女儿即将要嫁给苏书渊。

  方瓷到底见多识广,很快平复了喜悦,在心中默默盘算起他赠送的此番用意。

  想来苏家这个大权在握的掌权人,是看着自己女婿的份上送给她们的。

  安子馨也想到了这点,她挽着苏书渊的手臂更加亲密,眼神中的得意早已克制不住,她轻瞥了眼正垂着眼眸的姐姐,嘴角挂上了胜利者独有的笑意。

  但下一秒安子馨又对于安又宁平白沾了自己这样大的光有些心疼,嘴角弯到了一半又放平了。

  苏书渊对小叔忽然的厚爱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连声道谢之后,见大家一直站在此处说话,忙就提议找个地方歇脚再细细聊天。

  众人在他的提议下径直去了圆桌小坐。

  坐下后,苏恬看着一旁安子馨脸上自从得到了珠宝后藏不住的得意神色,心中的愤恨不已,她白了安子馨一眼,而后拍了拍安又宁的手,在她耳畔咬耳朵:

  “当我们沾了她多大的光一样!”

  “你任她得意!又宁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一个比苏书渊还好的丈夫来!”

  “我没能力,还有我小叔呢!”

  “你放心,我小叔认识的青年才俊可多了,回头让他整理一个美男集供你挑选!”

  安又宁自从落座就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闻言她惊讶抬眸,却正好和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如大海那般清澈而又深沉的矛盾的漂亮,她一下溺进他的眼眸中。

  就这样对视了不知道多久,安又宁倏然移开了视线,猛然垂下了头。

  安又宁一番抬头低头自然让正等着她回答的苏恬有些疑惑。

  “怎么了宁宁?”

  “没事。”

  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仓促回答完苏恬的问题,她忙在桌前随便取了一杯饮品,端起来直接一饮而尽。

  饮品一入口,她便感知到了不对。

  她随意取的一杯饮品竟然就是上次在祝姨生日宴喝的酒。

  等安又宁入口之后才反应过来,却也来不及了。

  本来安又宁打算之后在宴会上绝不饮酒的。

  可仓促间酒已经划过了喉咙吞咽了下去,没有反悔的余地。

  安又宁本以为口中会和上次一样有酸涩蔓延,却不想是一种淡淡的清甜——和上次众人纷纷称赞到的一模一样,很是清甜。

  可今天,她也吃薄荷糖了呀。

  安又宁握住杯子的手一顿。

  如果……

  上次宴会她吃得薄荷糖或者酒有一个有问题。

  安又宁已经无暇注意苏景迁视线中暗含的担忧,不可遏制地将目光移到了身旁的祝钦身上。

  如果它们有问题,而酒是祝钦亲手交给自己的,薄荷糖,也是之前她送给自己的……

  安又宁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她的目光实在太过于明晃晃,让正在与祝家大嫂也就是祝朱母亲交谈的祝钦立刻察觉到了。

  她转头看向安又宁,面上是一贯的温柔和慈祥,“又宁,怎么了?”

  祝朱伸出手想握住安又宁的手,却被安又宁下意识躲开了。

  祝钦有些怔愣:“怎么了又宁?”

  安又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而自己忽如其来的联想也太过没有根据。

  毕竟那天入口的又不只是那两样东西。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平静,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回答道:“没事,刚刚猛然喝了一口酒,有些呛到了。”

  祝钦面色如常,笑容宠溺,刮了刮安又宁的鼻子:“这次可不能像上次一样贪杯哦。”

  见她不动声色提起这事,安又宁几乎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一定是她最近太过多疑。

  她弥补似地搂住了祝钦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贴在祝钦身旁,感受着她如母亲一般的温暖:“嗯嗯,不会的,您放心吧。”

  她在祝钦的肩上轻轻蹭了蹭。

  就在她刚要轻轻闭上双眸之时,她习惯性地用余光瞥了方瓷一眼。

  就是这一眼,就是这在整场宴会上一直习惯性地关注,让安又宁发现了异样:

  方瓷正朝着左侧的一个方向使了个眼色——那是一个十分有深意的眼神。

  安又宁瞬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心神俱是一凝,几乎将全部神思都聚集在了方瓷身上。

  果然就在十分钟之后,方瓷主动离席。

  说来这块的焦点主要就是苏景迁,来找他攀谈的人数不胜数,一个妇道人家的离去自然吸引不了什么人的注意。

  真相似乎近在咫尺,一种努力克制住兴奋的冷静让安又宁静静开口:

  “祝姨,我去一趟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