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玻璃瓶砸在地上,酒液淌了一地,空气中立刻弥散出刺鼻的酒精味。

  就在昏暗的路灯之下,林客听见那句话的一瞬间,脑袋一嗡,已经被愤怒灼烧理智,双眼透出杀意。他握住瓶颈,碎掉的瓶身锋利尖锐,他提着酒瓶,就像提着一柄锋锐的利器,面色阴沉地疾步朝弟弟出事的地方跑去。

  该死,一定是那些讨债鬼!

  弟弟蜷缩在地上挨揍的身影突然闯入眼帘,林客骤然咬紧后槽牙。

  他看见一个男人正仗着身高优势,拽着他弟弟的头发,将他瘦小的弟弟提在半空,来回晃悠。而林得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咬紧牙关,不肯哭嚎,只小兽一样忿恨地用目光刮着提溜他的男人。

  妈的。

  理智啪地一下就断掉了,林客像猎豹一样乘着黑迅速贴近男人背后,闪电般抬脚,一脚正踹男人的后腰。那人吃痛,手一松,他弟弟摔在地上,小孩子动作敏捷,顾不上疼痛,滚身逃出混乱的战局。

  “操。”那男人揉了把自己被踹的地方,偏头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猛盯着赶来的林客瞧,“可算找到你们这俩小兔崽子了,居然躲到这种地方来,怎么?还不起钱就动手?”

  那男人一招手,其他讨债人也围上来,像狼群一样,将林客围了个半圈,眼睛凶得发绿。

  “是你们先打我的!”林得一见他哥哥被围,急得想上前去帮忙,却被他哥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脚步止停,抿着嘴,眼泪在眼眶里盛不住,顺着眼尾往下掉,“是你们……我只是坐在门口等哥哥……呜……”

  听到这里,林客满是防备的动作一僵,他心被骤然捏紧。

  都怪自己。

  他咬紧牙关,仇视地看向那些收债人,心想,若不是他去看什么演出,如果不是他这么晚回家,弟弟也不会出来等,也不会挨打……都是因为他……

  “大哥,这小子有钱买酒,没钱还钱。”收债人中一个眼睛特别尖,他指着林客手中的酒瓶。

  “什么?”那被叫大哥的男人狠毒一笑,“你小子,说着没钱没钱,合着是在骗兄弟们。”

  “给我打。”

  “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就在那一瞬间,那群收债人像是群狼围攻猎物一样,齐齐发动,猛然扑向林客,而林客也不甘示弱,他率先与那些人拉开距离,瞄准这些人中体格最瘦弱的,提着酒瓶朝那方向划去,率先突破。

  尖锐的玻璃尖划破那人手臂,对方顿时血流如注,众人见了血,受了刺激,更是不要命地发疯攻击。

  收债人都是体格结实的成年人,他只有少年的体型,拼力量肯定是拼不过他们,于是林客压低身子,主要攻击那些人的下盘。这一瞬间,他像猛烈的豹子,瞄准要害,迅速踢腿出击,这一击灌了他全身力道,从侧面踢中离他最近的人的小腿,只听一声闷声,那人立刻抱着膝盖弓着身体躺在地面哀嚎。这种程度,就算骨头不断,也裂开了。

  领头的收债人一看,没想到他们几人对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居然都落了下风,一时怒意从心头腾起,左右一看,那小子的弟弟还在旁边揪心地看,直接一个跨步上前,逮住了那小崽子。

  他粗壮有力的手臂横过来,一把挟持住林得的肩膀,卡着小孩细瘦的脖子,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林得被卡住脖子,两只手徒劳地攀着对方胳膊,在空中不断踢腿。抬头看到他们住的这栋庞大的楼,无数窗户玻璃在黑夜中闪着微光,像是护甲上密密麻麻的鳞甲。可是楼里的人只知道看,无一人愿意下来帮他们。

  “喂,不想你弟弟挨揍就给老子住手!”

  林得泪眼朦胧中,看见自己哥哥停下手,被夺去唯一的武器。被人一脚踹在膝盖弯,直挺挺地面朝大地倒去。

  林客被控制在地面上,一脚踩中肩胛骨,连翻身都做不到,更何况爬起来。

  那被林客划破胳膊的瘦子面色阴狠,走上前,一脚先踹中林客的头,林客闷哼一声,头被踢得偏向右侧。

  而就在下一秒,就在林客面前,他眼睁睁地看见一只脚从天而降,直接踩上了自己的手!

  钻心的痛立刻由手指传遍四肢百骸,那只鞋还在不断碾压加力,他的手骨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粗糙的地面像砂纸一样,与鞋底两面夹击,把他的掌心皮肉都挤烂。

  “啊——”他双目充血,嘶哑出声,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里的绝望更是无法言说,“别废……我的手……”

  他整条胳膊都在发着颤,他想把自己的手从那该死的鞋底下挣脱,却丝毫动弹不得。他耳朵在不断嗡鸣,像是身体发出的警报,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手掌骨头折断,肌纤维断裂,皮肉绽开的声音!

  “哥!”

  他还能听见不远处他弟弟撕心裂肺的嚎哭。

  血液渐渐往头上涌,他意识开始模糊,却仍然像是困斗之兽,身上不断挨着击打踢踹,他稍稍弓起身,完全是凭着本能的意识,护着自己的内脏和要害。

  “行了!快走,机械警卫来了。”

  “嘁,那群破铜烂铁来得还真够快。”

  “小子,明天我们来收钱,要是交不出来,老子彻底废了你!”

  林客瘫软地趴在地上,听见警铃由远到近的声音,顿时卸了浑身力气。

  “哥……”他弟弟哭着爬过来,大颗眼泪不停往下掉,小小的手掌搭上他丝毫使不出力气的手臂,哭得浑身发抖。“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手……”

  林客被这吵嚷的哭喊刺得眼皮一痛,他意识清醒起来,右手传来更加清晰的疼痛,烈火灼烧一般,沿着神经疯狂涌入大脑。

  他用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撑起地面,跪着爬起来,拉到伤口,疼得他呲牙。他拼命睁开自己肿胀的双眼去看林得,在弟弟身上摸了摸,确认他没受伤,顿时肩膀垮下去,长松一口气。

  “哥……你手坏了……”

  林客的右手垂在身侧,那里已经疼得麻木了,连淌没淌血他都不知道,也没有低头看,只是双眼发直地盯着他弟弟正咧嘴大哭的脸。

  他已经顾不上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手废了。

  爬上去的机会没了。

  他弟弟还什么都不知道,蹲在他面前,嚎啕大哭。空旷的居民大楼前都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客鼻腔一酸,喉头泛起苦涩,几乎要懊悔地无法呼吸。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他吃力地抬起受伤的右手,拍上弟弟的脸,弟弟柔软的脸颊立刻画上一道污血痕迹。

  他也终于看清自己的手变成什么鬼样子。

  “你怎么不躲好。”林客双眼满是痛意,他低声压抑咆哮,像是掉入陷阱绝望的兽,“你怎么不躲好!”

  “我错了哥哥……我真的错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我们哪来的钱啊!”

  “我去借……我去借……我去求他们借……”孩子哭得直抽抽,挣扎地要爬起来,没想他哥一把拽住他的手,将他死命抱在怀中。

  林得感受到他哥将头埋在他的颈边,鼻息混乱,嗓子里的哭腔压都压不住。

  偌大的空地上,少年死死抓住另一个半大孩子,一个低声呜咽,一个放声大哭。

  “对不起,哥哥不该打你。”

  “可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们差一点就能爬出去了……”

  “就差一点……”

  “真的就差一点啊……”

  -

  “滴滴——滴滴——”

  第二天一早,林客是被电子铭牌通讯请求吵醒的。他只是颓然地睁眼,盯着四平米小房间的天花板,麻木地把通讯请求按掉。

  “滴滴——滴滴——”

  通讯又响起了,不依不饶似的。

  林客再次按掉。

  弟弟还在他身侧,蜷缩着身子,像是全世界里只能依靠他一样,将额头贴在他的手臂。

  浑身伤口都在痛苦地哀鸣,他平躺在床上,大脑迟钝地思考着。

  他的手废了,不能再弹琴了,那个叫费宁的家伙一定会抛弃他吧。

  如果他们的人生就只能这样烂下去,老天爷为什么又要给他们希望呢?

  为了把他们踩得更低吗?

  他伸出已经结了血痂的手,摸上弟弟脏兮兮的头顶,头一回,产生了退缩的想法。

  不如就这么去死吧。

  “可算找到你们了。”

  林客一怔,吃力地坐起身,朝门帘看去。

  只见那道黏腻脏污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那人金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小隔间里,丝毫不显暗沉,他目光发出坚定的光辉,仿佛太阳把光线分给了他,让他来照耀世人。

  “费宁……”林客只看了一眼,便躲闪开眼神。“我……”

  他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心情是极端复杂的,绝望、懊恼、后悔……想起昨天跌宕的种种经历,只剩痛楚。

  “我不去太空军乐团了。”

  “我已经弹不了钢琴了……”

  “你需要治疗。”费宁走入隔间,轻轻抬起他的手臂,蹙眉观察着,“无论怎样,先治疗,我送你去医院……”

  “可是……”

  “我会弹!”

  背后突然传来孩子的坚定的声音,林客一愣,回头看去,发现他的弟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抿着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来回在他和费宁之间扫视。

  “我会替哥弹琴!”

  八岁的林得已经过分聪慧,他一看到费宁,就发现了这个人正是贴满全区的巡演海报的主角。也明白了他来这里找哥哥的用意。

  父母走的时候他还有记忆,他记得妈妈曾经把他抱在膝头给他弹小星星,闭上眼睛,也能回想起哥哥和爸爸四手联弹的画面。

  所以尽管他哥没告诉他,他也隐约猜到了,哥哥昨晚手受伤时会那么绝望的原因。

  于是林得在床上站起来,直视着费宁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会弹,也会学,会弹得比哥哥还出色。所以……别放弃我们……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试了,明天还有,下章预告:“所谓兄弟,就是其中一个犯了错,另一个哪怕死也要把他拉回正轨。”

  (林得和林客的故事线指路:11-12章弟弟林得出场,30章兄弟往事,27、28、33、57章的提到的“Lin”和“旧朋友”都是哥哥林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