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研究虫族的我原来是神【完结番外】>第42章 深海篇(九)

  叶阿从地牢出来后,径直去了章鱼朋友那里,他躲在腕足底下的一片孤独的小天地,将海耶拿的故事讲给章鱼听。

  章鱼忘记了叶阿“不要移动”的叮嘱,它伸出触角,再度挠了挠头,把好不容易寄生在它皮肤上的小生物吓跑了一批。

  “你听不懂对吗?我其实也不太能完全理解,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根本没有家庭、挚亲的概念。”

  “可是当海耶拿抚摸我的脸颊时,我真的觉得好温暖,心脏麻麻的,鼻子也很酸,好像会哭。”

  “喂,大章鱼,你见过海息哭吗?”

  叶阿等不到章鱼回应,自顾自地说:“怎么想也不可能吧,眼泪一流出来就融入海里了,想知道眼泪是什么形状都不行。”

  很快,他仰着头,看他章鱼朋友的腕足,思绪发散,东想西想。

  “眼泪应该是咸的吧,跟海水一样。”

  “不过,至少是无色的,不然流进海里早就被发现了……”

  过了一会,叶阿低下头,抱着自己的屈起来的尾巴,将脸埋在臂弯中,声音闷闷地:

  “喂,章鱼,你记得自己的妈妈吗?”

  章鱼挠挠头,它虽然不理解少年海息话中的意思,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

  章鱼很担心叶阿。

  它伸进去另一只触角,在叶阿面前展开,吸盘上面托着一个很小的海音螺。

  叶阿接过来,将海音螺捏在手中。

  “你在安慰我?”少年海息轻轻笑了下,“谢谢你的礼物。”

  “海音螺可以录制海息们的歌声,有时候除了歌声,祭司还会用它传播与神相关的故事,随身携带,就像是与神同行。”

  叶阿指尖捏着这个鲜嫩的海音螺,它还没有被使用过,没有记载任何声音。

  少年海息闭上眼,想了想,他捏了下海音螺。

  “但那些歌声和故事属于他们,属于大家。”

  “我或许,可以创造一些自己的故事,也用海音螺记录。”

  叶阿身体一倾,靠在章鱼结实的腕足上,拍了拍它。

  “谢谢你。”

  -

  地牢中的海耶拿听了叶阿的话,柔和的眼睛瞪圆了点,不可置信地问:

  “故事?”

  叶阿点头:“我想学习你们的文字。可以教给我吗?我很快就会学会的。”

  “我本来想用海音螺记录,但是我后来突然想到,海音螺只能传递声音,而声音的传播范围是有限的,如果是文字的话或许更好,可以大批量地复制,传播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可以同时用两种方式来保存我的故事。”

  叶阿顿了下,看向海耶拿,他的腹部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了。叶阿只扫视了一眼,很快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听说以前海息是有文字的,可惜随着雌性海息消失一并失落了,祭司只将文字和知识教给下一任祭司,其他普通的海息没有资格学习。所以我想……学习你们的文字。”

  海耶拿从吃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学习文字倒是可以,但是……”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这个少年海息,他敏锐察觉到,这只海息身上有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再学习了虫族文字,只怕会更加无法融入这里的生活。

  “若是当了一个群体中的异类,可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叶阿语气坚定,“我更不想欺骗我自己。”

  海耶拿望进少年海息固执的双眼,听见对方坚定的回复,逐渐改变了想法。

  这只来自虫族的海耶拿,教会了叶阿第一组虫族的文字。

  其中就有海耶拿自己的名字。

  他叫李加。

  -

  【海息不需要光线,

  靠听觉就能锁定方位。

  我们过分依赖天赋,

  却失去了目视强光的勇气。

  我们不知道泪水的形状,

  不知道陆地的模样,

  我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诞生,

  却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

  如果去往神所就是最终目的,

  我会如鲠在喉,惶惶不可终日。

  即便海息会死于陆地,

  我也更情愿为目睹一簇火焰的燃烧付出生命。】

  -

  “看!叶阿用虫族文字写的酸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叶阿学了低贱的文字!还写了低贱的酸诗!”

  “叶阿!你怎么这么天真!”

  一条写满了文字的海草从叶阿手中被夺走,其他少年海息围着他,恶劣地抛着,一个接着一个传看。

  “还给我!”叶阿苍白的脸上气出红痕,他向来忧郁的眼睛头回盛满了怒气。

  “快给我们念念!你不是也学过虫族文字吗?还是祭司教你的。”

  另一条年轻的海息将宽叶海草扯过去,极富弹性的海草在他们手中被扯得细长。那些笔迹生涩,一笔一划写下的文字,也扭曲变形了起来。

  “叶阿写的……哈哈哈哈……”海息笑得停不下来,捂着酸疼的肚子,断断续续地说,“他要为看见火焰付出生命哈哈哈哈……火焰是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一个浪花就可以轻轻松松扑灭!”

  “这种脆弱的东西,也就矫情的叶阿会惦记!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海息们一时间集体大笑了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念诗的海息拽着海草头,将字展开,倒着念前面的诗句:“哈哈哈哈他还说……”

  看清那几行字,海息愣住了,笑容遁走在他的脸上,他呆呆地看向叶阿。

  “他……不想去神所……”

  “什么?”

  其他海息们脸上的笑容也像传染一样,逐渐消失。

  叶阿垂下想要夺回海草的手,低着头,不跟任何目光对视。

  这些海息们年纪差不多,他们都很年轻。他们发现叶阿竟然怀揣着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齐齐看向念诗的年轻海息。

  这个会认识虫族文字的海息是下一任祭司,也是他们的主心骨。

  “你!”继任少年祭司瞪着眼,看了一圈周围,看见他们同样懵懂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继任祭祀的目光陡然瞄准叶阿。

  叶阿只觉得脑门上一热,自己头脑里的思想仿佛被洞穿了一样,剖在海水中,供这些海息们看。

  继任祭祀脸上露出骇人的表情,猝然捏紧手中的海草,将它撕了个粉碎。

  “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你们不许到处乱说,尤其是……”年轻的继任祭司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瞪得老大,他强硬的目光扫视过每一只旁观的、同样年轻的海息,一字一句告诫道,“不许告诉那些年长海息们!”

  “我们走!”继任少年祭司带着懵懵懂懂的海息们离开,路过叶阿时,他伸出食指,狠狠地点上叶阿的脑门。

  “不许再写这种东西!你会被关禁闭的!要是被祭司发现,你甚至会……”

  继任祭祀年轻的脸上闪烁着怒意,低声从牙缝中挤出警告:“你会被当成异端处死的。”

  那群海息沉默地走远了。

  叶阿停留在原地,张开手指,网罗着漂浮在水中的海草碎片。

  他茫然地试图将那些碎片拼合到一起,可水流不听话,不停晃荡,将那些碎片推向更远更分散的地方。

  他甚至找不到什么胶来粘合,海水会冲淡一切粘合剂,他没有机会将它修复,坏了就是坏了,永远不可能复原,这是不可逆的过程。

  叶阿感到胸腔一阵酸楚,他还没有来得及给李加看,这些文字就碎了。

  他带着零星一点碎片去往地牢,在门口,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痛苦的嘶吼声。

  叶阿感到心脏被猛烈一捶,指尖海草的碎片随水流零落丢散,他几乎是溃败地摆动尾鳍,拼命向里面游去。

  李加!

  令他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已经不断传出来,地牢有一些微弱的照明,可叶阿却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地牢如此地黑,黑得可怕,视线模糊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越靠近里面,咀嚼声越来越大,仿佛快要贴到脸上一样。与之相应的,痛苦的嘶嚎声逐渐微弱下来,到了叶阿快要游到监牢时,已经微弱地只剩下一些喉音。

  只剩下一个拐角了。

  拐角过后就是李加的牢房。

  叶阿突然感觉尾巴生根,仿佛被万千根海草缠绕住一样,他身体上是想往前游去的,可心中像是突然多出了无数只手,拽着他,不让他去看。

  令他头皮发麻的黏腻的声音传出来,他一下子连想到以前见过的一个画面——

  海息们狩猎,如果丰收,狩猎之余还会玩弄猎物。

  他曾亲眼看见一条通体银灰色的鱼被成年海息捉在手中,这种鱼肉很绵软,皮又厚,没多少海息爱吃,一般捉住这种猎物,通常都会放走。

  可不知怎么,那天,那条成年海息突然起了顽劣的心思,他吆喝一声,别的海息都转过头来看他。

  只见他举起手中紧握的银灰鱼,小鱼只能微微震颤尾尖,薄得透明的嘴一张一合,丝毫不知道接下来它将面对什么。

  接着,众目睽睽之下,那海息上臂漂亮的肌肉缩紧,鼓胀起来,隆起象征力量的线条,手骨就像铁钳一样,向内收缩。

  那条银灰色的鱼被捏得变形,扑哧一下,那条鱼的内脏被挤了出来,周围的水一下子就浑浊了,银灰色的小鱼瞬间变得很单薄,直接瘪掉了,就剩头骨还硬挺着,连着薄薄一张皮。

  叶阿牢牢得记着鱼的内脏被挤出来的声音。

  就像现在听见的,从牢房中传出来的声音。

  他仿佛游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终于游到李加面前,隔着坚固的栏杆,他隐约看见地上趴伏着两条灰黑色的影子。

  头朝两个方向摆着,尾连着尾,后面那条拼命挣扎着分离,前面那条奄奄一息。

  “李加……不……”

  叶阿几乎是扑过去,他像是被凌空当头敲了一棒,眼前晕得不成样子,李加苍白无力的脸在他眼中出现了重影。

  李加像是被困在梦魇中,他那双温和平静的眼睛变得恐怖不堪,瞳孔凝缩成很小的一个黑点,不满红血丝,眼球凸出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爆掉。

  他狰狞地张开嘴,尖牙缝中还有残渣,他与叶阿仅仅隔着一道栅栏,双手死死抓着两根铁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出来,血管比皮肤更苍白,他的血从尾部流淌出去,以至于叶阿看不见新生的海息,因为那海息笼罩在血雾之中。

  “啊——啊啊——”

  李加不会说话了。

  他的大脑被痛苦剥夺,他失去了语言功能,叶阿不知道李加是否清醒,是否在用这种无意义的音节告诉他什么。

  可李加什么都说不出来,叶阿什么都听不见。

  叶阿徒劳地张嘴,眼睛失去焦距,用已经木然的声音说:“我用你教我的文字写了诗,你上次说,要我带作业来的……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阿的额头贴在栏杆上,他没见过冰,可却觉得这根沾着李加血液的栏杆真的很寒冷。

  他的鼻腔很酸,心脏揪痛,可在海中他没有办法弄清自己是否哭了。

  叶阿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李加身后一个与他相同体型的东西立起身来。

  很快,更加清晰的咀嚼声,激地他头皮发麻。

  叶阿怔住了,头脑一片空白,他此时才无比清楚地认识到——

  李加要死了,李加在深海的任务完成了。

  一个新生的海息继承他的样貌代替他活着……也仅仅是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