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上找过来的时候,江来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处土坡上。

  十分钟前他刚回帐篷,小周就火急火燎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个人跪在地上拉扯江来的白大褂,嘴里不停念叨“江医生我对不起你”之类的话。

  听说后,秦郁上立刻赶了过去,然而江来已经走了,只剩下瘫倒在地的一个老人和不知所措的杜阳礼。

  一番盘问秦郁上才知道,原来杜阳礼的爷爷竟然是江来父亲江怀礼曾经的病人,言语中透露出江怀礼的坠楼与他有关,而方才猝然一瞥,让他把江来错认成了江怀礼。

  秦郁上按下心头的震惊,循着江来离开的方向一路寻找,终于在这处破败的公园里找到了人。

  土坡不过十几米高,秦郁上三两步跨上去,走到江来身侧站定。

  余光里出现熟悉的身影,江来却没有转头,依旧直视远方青灰色的天空。落日最后的光辉映着他白皙的面庞,冷漠到没有一丝表情。

  秦郁上喉结滚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酝酿了数个开头又在出口的瞬间咽下,就听江来忽然道:

  “那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但是在秋天,所以光线比现在暗,地上全是被风吹落的树叶。我那时候8岁,放学后像往常一样去医院找他,等他一起回家,没想到却看见他从楼顶天台摔了下来。”

  秦郁上瞬间明白了这个他指的是谁,心脏顿时一紧。似乎起了风,江来的声音听起来轻飘不定,却将秦郁上瞬间代入那个北风呼啸的深秋傍晚,年幼的江来站在满地血泊,眼睁睁看着父亲闭上了眼睛。

  “地上全是血,我曾经一度以为我会忘记,没想到我根本忘不掉。”

  江来停顿片刻,手指一根根攥紧在掌心,几乎掐出血来。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去回想,但他自虐一般强迫自己将曾经的伤口再度鲜血淋漓地扯开。

  “坠楼在当时是个大新闻,很快有人嗅到风声,第一个来的就是《平阳日报》的记者。”

  秦郁上呼吸一紧,心中闪过一个猜测,果然就听江来道:“那人就是聂威。”

  当时的聂威虽然入职《平阳日报》不久,但对新闻的敏锐度却很高,在医院封锁消息前就接触到了江怀礼坠楼时,与他同在天台的那个患者,也就是杜阳礼的爷爷杜平。

  没人知道他们私下里说了什么,杜平从惊慌失措的状态冷静下来,无论任何人询问都闭口不言。而聂威则返回报社,洋洋洒洒撰写了一篇报道,等那篇报道发出来的时候,江怀礼就成了一个收红包没医德,在患者讨要说法时跑去天台躲避,而后不慎坠楼的无良医生。

  那个年代监控还远未普及,一个普通县城的中心医院怎么可能安装,而当时只有杜平一人在场,还不是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江来冷冷道:“聂威将杜平打造成一个受害者,陪同杜平见警察做笔录,甚至与医院谈判要求赔偿,一副伸张正义的嘴脸。”

  而医院似乎默认了聂威的那篇报道,真的派人出面协商赔偿。

  “但我怎么也不可能相信。”江来顿了顿,语气有些哽咽,“我父亲当时工资不到六百,一半都用来补贴给条件困难的病人,他怎么可能伸手向病人要钱。但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去找杜平,但他对我避而不见。”

  “我去找聂威,在报社门口堵他,他跟我说让我不要包庇我父亲,还威胁我让我上不了学。”

  “我没办法,又去医院找我父亲以前的同事,但很奇怪,他们全都沉默不言。”

  自始至终,江来的语调一如往常沉缓,仿佛只是借他的口说着别人的故事,然而秦郁上却知道,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字一字都沁着江来的血与泪。

  秦郁上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很想不顾一切地拥抱对方,但他知道,江来需要的是倾诉,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倾听。

  似乎察觉到秦郁上强烈的情感,江来略一停顿,竟转头对他弯唇一笑:“有一天晚上我从学校回家,忘记带钥匙所以坐在楼道里。那时候我还住在医院的家属院,我爸科室的护士长就住在楼上。她下夜班看到我,大概觉得我实在可怜,就让我去她家住一晚。”

  护士长家中有老人孩子,一家五口挤在五十多平的两室一厅,只能把江来安顿在沙发。夜里起来,她发现江来还没睡,便披着睡衣走过去问怎么了。

  “那一晚天气很好,天上有很多星星。”江来注视着逐渐暗沉的天空,幽幽回忆道,“我就跟她说我在看星星,还问她'阿姨,你知道哪一颗是我爸爸吗?'”

  护士长听完后,当即红了眼眶,把年幼的江来搂在怀里,哽咽道:“来来,别怪阿姨,医院给我们下了封口令,我们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会丢工作。”

  那个年代想找一个铁饭碗并不容易,护士长还有一家老小要供养,江来并不怪她,只记得在那个狭小又昏暗的客厅里,护士长死死箍着他的肩,一字一字告诉他:“来来,你要记住,你爸爸是个好医生,他没拿过病人一分钱,是那个病人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想轻生,你父亲第一时间发现,追上天台劝他,伸手去拉的时候才会不小心摔下去。”

  听到这里秦郁上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医院要下封口令……”

  江来做了个深呼吸,继续道:“我也问了她相同的问题,她开始说我是小孩,不明白成人世界的复杂,后来我苦苦哀求她才告诉我。”

  原来当时杜平得的是一种罕见的腿部血管肌瘤,如果不切除就会压迫神经危及生命,然而手术风险很高,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残疾。

  医院本不想收治,是江怀礼一力主张让杜平住院,为此还与当时的普外科主任发生争执。

  因为江怀礼经常使用科室经费补贴病人,主任早就不满,因而在江怀礼坠楼后,那名即将升任副院长的主任忽然对外科全体下了封口令,不允许提一个字,默认了聂威对江怀礼的污蔑。

  说到这里,江来忽然勾出一个讽刺的笑:“你知道吗,护士长还跟我说,我父亲查遍资料,为杜平制定了手术方案,将风险降到最低,杜平的腿很可能痊愈且不留下任何后遗症。但杜平拿到赔偿后去了另一家更好的医院动手术,结果在剥离肿瘤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神经,留下终生残疾。”

  江来回忆方才见到杜平的模样,虽然只有五十多岁却仿佛行将就木,拖着那条残疾的腿,离开平阳躲在这里苟且地活着。

  当时医患关系还没人报道过,聂威算是第一人,据说报纸卖到脱销加印,聂威也因为这篇报道获了奖,离开《平阳日报》后一路平步青云。

  “其他报纸看到了也想跟进报道,医院的人问不出话,就只能去学校门口堵我。”

  落日隐去最后一丝光亮,沉沉的黑夜即将笼罩这片土地,江来身上仍穿着那身白大褂,身形在黑暗中如此消瘦单薄。

  就在这瞬间,秦郁上忽然产生一个荒谬的想法,似乎当阳光完全消失的时候,江来也会跟着消失。他克制不住地一把抓住了江来的手腕,似乎这样才终于觉得踏实。

  江来低头看了眼被秦郁上抓紧的手腕,没有挣开,继续道:“一开始我还抱有希望,会跟每个来的人说,我父亲是好医生,他是无辜被冤枉的,他们每次都说好,但写出来的报道却不是这样,说我痛哭流涕,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愧疚。后来我就知道了,不管我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所以说,澄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秦郁上才恍然大悟,难怪江来对绯闻一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从来不澄清,根源竟在这里。

  一阵风从远处刮来,如同孩童的呜咽,江来抬起另一只手随意拨弄两下被吹乱的头发:“我知道他们想看什么,他们想看我哭,想看我崩溃,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得意,我偏要笑,我要好好活着,我要考上最好的医学院,我要做最好的医生,当我站在最高处的时候,我就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父亲是个好医生,我是受他影响才会有今天的成就。”

  “可惜我失败了。”

  江来露出一丝苦笑,挣开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转过身面对面看着秦郁上,而后轻轻将头抵上他的肩膀:“我是不是很没用。”

  秦郁上抬手按住江来的后背,紧紧拥住他,沙哑地说:“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不管是小时候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真的?”江来尾音有些不稳,仿佛直到这时才终于流露出些许脆弱。

  “真的。”秦郁上在江来的脑门狠狠亲了一下,而后同他额头相抵,“你没有失败,这件事也没有结束,这笔账一定要讨回来。”

  “嗯。”黑暗中江来眼神发亮,一字一字坚定道,“我要讨回来。”

  “不是你,是我们。”秦郁上纠正他,“从现在开始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从方才跟杜平的短暂交流中,秦郁上看出对方应该没读过几年书,而从杜平见到江来后跪倒在地、涕泪满面忏悔的表现看,他当初那么做大概率是被聂威教唆。

  而聂威一手策划这起轰动性的新闻,之后也的确得偿所愿,一路平步青云。

  如果可以,秦郁上很想将聂威连同杜平千刀万剐。他吸进一口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松开江来,把他两只手牢牢握在掌心,说:“杜平刚才说他愿意写自白书,我待会儿咨询律师,看这种情况是否能把聂威定罪。”

  秦郁上的手掌温热有力,江来感到身体腾起一股力量:“我也咨询过,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光有杜平的话可能还不够。聂威很懂得利用舆论,如果一次扳不倒他会很麻烦,所以必须一击即中。”

  谁料秦郁上闻言却挑眉笑道:“那不正好,我命中率一向很高。”

  江来失笑,心中却陡然松快:“当下还是救灾比较重要,这件事等回去再说。”

  “等等。”除了聂威还有当时的那个主任,秦郁上问,“那个主任现在在哪儿?”

  江来道:“那人没多久就高升,后来调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姓什么叫什么知道吗?”

  那个名字在脑海中不知道过了多少遍,江来想也不想就道:“姓顾,叫顾允良。”

  两人身后的土坡下,不知何时出现的顾泽肖手一松,水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

  日历翻过一周,救灾进入尾声,慢慢过渡到灾后重建。在壹心基金会捐赠的第三笔物资运抵西崇后,江来同秦郁上商量,决定返回岚城。

  这段时间江棠承一天十几个电话,再不回去,小孩估计就该闹了。

  临行前,江来去向导演张黎告别。

  地震发生后,张黎带领剧组几人返回招待所,幸好留在招待所的人逃生及时,只有几人受了轻伤。

  张黎组织年轻力壮的剧组人员参与救灾,几天未见人又晒黑一圈,本就结实的身材显得更加精干。他还打算再呆一段时间,暂时不会离开西崇,具体何时恢复拍摄让江来等通知。

  顾泽肖则在前一天就走了,甚至没有告别,只发了条信息。

  小周开来的那辆奔驰在地震时停在招待所楼下,车顶盖被倒塌的灯柱砸扁,挡风玻璃碎裂,肯定不能再开了,于是几人便坐秦郁上自己开来的那辆路虎返回。

  得知他们要走,竟有不少安置点的民众自发来送行。

  “谢谢江医生!”

  “以后我就是你粉丝了!”

  “你的电视剧我们肯定一集不落地追!”

  “等西崇重建好,欢迎你们回来玩!”

  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也被母亲抱来,依依不舍地冲江来飞吻告别。

  江来怀揣沉甸甸的不舍,转身朝停车的地方走去,让他惊讶的是,几天不见的杜阳礼正蹲在车旁,见到他后猛地站起来,在他诧异的目光中递上一个棕黄色信封:“爷爷说他没脸见您,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江来垂眸盯着那信封没有动作,还是秦郁上拿了过去。

  杜阳礼怯怯地望着他:“老师,你是要走了吗?”

  江来没有回答,他摸了摸杜阳礼的头,留下一句“好好念书”便钻进了车里。

  坍塌的高速路段经过抢修已经恢复通行,小周在前头开车,江来和秦郁上坐在后排。

  路虎飞速向前,很快便将重建中的西崇县城抛在身后。

  江来抱臂靠在座椅上,自上车后就闭着眼一动不动,但秦郁上知道他根本没睡。

  直到经过收费站的减速带,江来才在颠簸中撩开眼皮,目视前方淡淡地问:“是什么?”

  秦郁上拿起搁在旁边的信封,挑开看了眼,里面是两张折起的纸和一个U盘。

  他抽出那两张纸,展开其中一张,一目十行扫过,不意外地是杜平的自白书。

  那另一张是什么?

  秦郁上收起那份自白书,展开另一张,目光触及后微微闪了闪,而后转头看向江来。

  从侧面看,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容显得有些冷,江来依旧维持刚才直视前方的姿势,似乎连目光都没有偏移半分。

  “一份是杜平的自白书,另一个……”秦郁上顿了顿,“你要自己看吗?”

  江来的侧颊明显地绷紧了一瞬,良久才稍稍偏过头,瞥见了那张纸上唯一的一行字——

  【江医生,你是个好医生,我对不起你。】

  江来紧抿着嘴唇,努力压下胸腔的起伏,再度闭上了眼睛。

  秦郁上又拿起那个U盘,猜测是杜平怕手写的自白书不够,还特意录了视频。

  他试探地问道:“要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江来不置可否,秦郁上现在已经能很好地透过他的表情揣测他内心真实的想法,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后,将U盘通过转换器连接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不出所料,里面果真是一份视频文件。

  秦郁上点开,杜平苍老的声音旋即在车厢里响了起来。

  果然如秦郁上猜测那般,当年名不见经传的聂威一直想找机会报导一个轰动性的新闻,但歌颂为救病人而坠楼的医生哪有看点,于是他找上杜平。

  “……聂威找到我,跟我说如果江医生的家人知道他是为救我才从楼上掉下去,肯定会找我索赔,他说他有办法,只要我按他的话做,不仅不用赔钱,还可以让医院倒给我钱,这样我就有钱能治腿。我当时真的慌了,昏了头才会答应……”

  “……我站在天台的时候,真的很绝望,是江医生忽然出现,跟我说生命可贵,让我不要放弃,说我的腿有很大概率可以治好,以后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结婚生活,是他伸手把我拉上来,但他自己却……”

  “在这里我要郑重声明,平阳县中心医院普外科的江怀礼医生,从来没有收过我一分钱,他是为救我才会摔下楼,而我当初听信《平阳日报》记者聂威的话,一时糊涂才会污蔑江医生,这番话在我心里压了二十年,今天我终于能说出来了,江医生是个好医生,是我对不起他……”

  潮意自眼底漫上来,江来轻轻闭上了眼睛。尽管极力忍耐,睫毛还是很快被濡湿。

  视频不知何时结束,在车子有规律的颠簸中,江来沉入梦境,再一次看见了江怀礼。

  江怀礼依旧穿着洁白如新的白大褂,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也依旧是记忆里三十出头时年轻的模样,那双温和睿智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笑着看向江来。

  “爸爸。”江来怔忡片刻,听见自己问,“你后悔吗?”

  这一次江怀礼给了他回答,一如他猜测的那样:“不会,我不后悔。”

  一滴眼泪从江来的眼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不明显的水痕,旋即被秦郁上的指腹轻轻擦去。

  江来并没有醒,这段时间积攒的疲惫在这一刻爆发,意识还没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朝秦郁上倒了过去,枕在了对方的肩上。

  等他睁开眼时,车外的风景已经从崇山茂林的西部变成了繁华喧闹的都市,灯海车流在夜幕下流光溢彩。

  江来有片刻的怔忡,忽然听见一道声音在耳边说:“醒得还挺是时候,我正打算叫你呢。”

  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几乎依偎在秦郁上怀里,而秦郁上笑着看他,语气里满满遗憾,边说还边充满暗示意味地冲他嘟了个嘴。

  江来顿时清醒,从秦郁上怀里挣脱,同时没好气地瞥去一眼,转头望向车外时却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两侧的街景逐渐变得熟悉,很快,他们便抵达公寓的地下车库。

  江来和秦郁上分别下车。秦郁上对小周道:“车你开走吧,晚上也不用来接我,回去好好休息。”

  言下之意他晚上不打算走了。

  小周一声“好嘞”,踩着油门轰地开走了。

  江来假装没听出秦郁上言语中的暗示,率先往电梯间走去。

  电梯抵达楼层,他正要左转开门,手臂忽然被秦郁上拉住。

  “那个,等等。”

  江来回头:“怎么了?”

  秦郁上也说不清怎么了,回程路上,江来睡了一路,他便守了一路,中途接到钱司壮信息,知道钱家母子已经带着江棠承回公寓在等他们了。

  这是他在得知江棠承身世后第一次见到小孩,神经已经从最初的兴奋中平静下来,现在站在门口,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忐忑来。

  见秦郁上出神不说话,江来又问一遍:“怎么了?”

  秦郁上回神,看了江来一眼又仿佛不自在地飞快移开视线,清清嗓子说:“我跟你商量件事。”

  江来听出他语气里的严肃,也认真起来:“什么事?”

  “关于崽崽和我的关系……”秦郁上斟酌道,“暂时先别告诉他。”

  江来有些意外,照秦郁上这几天的表现,只恨不能在岚城人流最大的广场上包个LED大屏宣布他有个儿子。

  怎么忽然怂了?

  江来静静地看着秦郁上,忽然明白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笑意,说:“行,这次你做主,你想什么时候告诉他就什么时候告诉他。”

  说罢他就要开门,秦郁上又从后面拉住他:“你不问我原因吗?”

  江来哥俩好地拍拍秦郁上的肩:“第一次当爹,你紧张,我理解。”

  秦郁上被戳破心思,脸上顿时红白交加,不想承认但又无法反驳,感觉自己的智商在江来面前又一次告急,恼羞成怒只能用武力压制,当即从背后抱住江来的腰:“既然有第一次,那是不是还有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江来假装听不懂,试图掰开秦郁上的手,“松手。”

  秦郁上道:“我看过了,没摄像头。”

  江来咬牙:“这是关键吗?”

  秦郁上却故意收紧:“是不是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你个头,起开!哎秦郁上,你干嘛?”

  “抱一个,抱一个。”

  就在这时门忽然打开,江棠承迫不及待探出脑袋,见到的就是他爸双脚离地被抱着转圈圈的场面,顿时睁大了眼。

  门内门外同时安静,三人面面相觑,两个原本仿佛连体婴似的大人咻一下弹开。

  江来呼吸有些乱,在江棠承“还能这么玩啊”的注视中,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这时,钱司壮拿着几枝硕大的柚子叶从天而降,把傻愣愣的江棠承挤到一边,对准江来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

  “赶紧赶紧,进门前先去去霉运,前扫扫后扫扫,哎哎胳膊也要抬起来。”

  江来被迫仰起下巴同时张开双臂,痛苦地享受自家经纪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服务,冒着被叶子戳到嘴的风险艰难问道:“你是不是最近看了警匪片?”

  “你怎么知道,你千里眼还是在我身上安监控了?”钱司壮奇道,“我还真看了一部,里面的老大被放出来的时候就是用柚子叶去霉运,我照着学的。”

  江来咬牙:“我谢谢你。”

  “嗐,客气啥。”钱司壮说着还分两根给江棠承,“崽崽,一起来,给你爸扫扫。”

  江棠承给江来扫了两下,注意到一旁被冷落的秦郁上,当即跑过去:“叔叔,我给你扫。”

  秦郁上心里那叫一个甜,脑海中只有一条字幕在循环滚动——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

  他恨不得把江棠承抱起来,大喊一声“乖崽我是你爸”,但在说出口的前一刻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江来说得没错,他的确紧张。他还记得江棠承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抵触,他怕江棠承不接受他。

  秦郁上只能强行压下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父爱,江棠承说什么做什么,让转身就转身,让抬手就抬手,估计让他脱光衣服出去果奔他都能不带脑子的照做。

  江来看不下去,扶额立在一边,钱司壮挤眉弄眼,凑近小声道:“哎呦,这亲爹就是不一样啊。”

  钱母做了一顿丰盛晚餐,江来罕见地吃了两碗米饭。吃完饭,钱司壮很有眼力见地把钱母忽悠走了,走之前还狗腿地对秦郁上说:“秦导,不打扰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了哈。”

  秦郁上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转过头满面笑容地陪江棠承玩拼图看电视,在江棠承拒绝他陪洗澡的服务时,还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只能退而求其次拿着浴巾等在门口。

  江来已经没眼看了。

  等江棠承要睡觉了,秦郁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童话故事,用堪比播音员的嗓音声情并茂地朗诵,没十分钟就把江棠承念睡着了。

  他搁下手机,替江棠承掖好被角,侧身坐在床沿,而江来则坐在旁边一把椅子上。

  这是一家三口真正意义上的团聚,气氛难得温馨,劫后余生的经历更让江来倍加珍惜这一刻,然而有些事只会迟到不会缺席,该来的还是会来。

  “我有孩子了。”

  秦郁上的声音忽然响起,江来心里一个咯噔,心道完了。

  他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脚底抹油刚要开溜,就被秦郁上眼疾手快给按了回去,接着用眼神威胁:你去哪儿,给我坐着。

  江来反抗无效,只能无奈地看着秦郁上轻轻拨了拨江棠承翘起的小卷毛,压低声音开始了今日份输出:“我才知道原来我小时候也是自来卷,但长着长着就忽然变直了,我爸也这样,崽崽以后会不会也变直啊,没关系,变直了也好看。”

  “哎,闻绍说崽崽下巴像我,的确像哈,有棱有角的。”

  “你说这不吃芒果对猫过敏还不招蚊子,这么多相似的地方,我怎么一早没发现呢。”

  “哎,我基因可真强大。”

  江来:“……”

  秦郁上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喋喋不休地念叨,仿佛要把这六年来所有的心在这一天操完。

  江棠承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秦郁上没听懂,捣了捣江来:“你给翻译翻译,说什么呢?”

  江来没好气道:“还用翻译吗,嫌你太吵了。”

  “我看是你嫌我吵。”秦郁上瞪他,“看来我得立立家规了。”

  江来笑着靠在椅子里,双手抱臂仿佛挑衅似的眨了眨眼,你打算怎么立。

  秦郁上正要说个一二三四五,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闻绍的来电。

  他估摸着有正事,便暂时放过江来,走到房间外接听。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一个?”

  秦郁上挑了挑眉:“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狗仔拿到的钱大部分都汇到了一个境外账户,我顺藤一摸瓜这么一查,你猜那背后的人是谁?”闻绍顿了顿,“竟然是聂威!聂威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没想到联合狗仔干这种事!”

  聂威干出什么事秦郁上都不会再感到意外了:“那坏消息呢?”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闻绍似乎是舔了舔嘴唇才道:“坏消息就是,聂威知道我们在查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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