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空地上。

  小周刚给姐姐一家打完电话报平安,此刻正蹲在地上,稀里呼噜不顾形象地吃着一碗他秦导带来的红烧牛肉泡面。

  回忆起秦郁上那仿佛从天而降,而后走到江来面前一把将人搂住的一幕,小周依旧感动得稀里哗啦。

  脑海中自动播放“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的bgm,小周从泡面碗里抬头,仰天四十五度,眼眶不由湿润。

  又是为绝美爱情流泪的一天。

  然而就在这时,帐篷里忽然响起秦郁上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高亢,透过一层薄薄油布清晰地传了出来。

  “——崽崽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

  吧唧一下,泡面叉子掉进了碗里,很快沉入油乎乎的汤底,小周顾不上捞,震惊不已。

  他听到了什么?

  崽崽,江老师的儿子,怎么成了秦郁上的儿子了?

  不对,不对,一定是他太饿了所以听错了。

  小周赶紧把塑料叉子从泡面里捞出来,顾不得上面的油,卷起泡面就往嘴里塞。

  那一声之后,帐篷里重新安静下来,小周松了口气,心道果然是他听错了,紧接着里头又传来一声响亮的——

  “我他妈命中率也太高了!”

  小周嘀咕,秦导命中什么了啊,难道是买大□□中奖了吗?

  靠,小周不由酸溜溜,作为一个常常幻想一夜暴富每次路过家门口彩票店都会进去碰碰运气的资深彩民,中奖从来没超过20块钱,怎么秦郁上一买就中了。

  原本就是各种buff叠满的男人,又找了江老师这么好的对象,怎么连买彩票运气都这么好啊!

  小周正想着,就见帐篷帘子被刷一下掀开,他江老师气夯夯地冲了出来。

  小周心中一惊,难道是吵架了?他顿时感到一阵低气压自帐篷内漫延而出,身体僵硬地端着泡面,在走与留之间犹豫不定,忽然只听帐篷内再度传出秦郁上的声音,似乎在跟谁打电话。

  帐篷里,秦郁上顶着一头被江来呼乱的短发,脚上的皮鞋也被踩了两个新鲜硕大的脚印,他也不擦了,乐呵呵地弯腰从毯子上捡起手机,开始翻通信录挨个拨电话。

  “喂,闻绍,我亲爱的好哥们!我有件事要跟你宣布,你听好了,我有个儿子!崽崽是我儿子,我的种哈哈哈哈!哦顺便说一句,我一夜五次!”

  “谁他妈是你亲爱的。”闻绍一阵恶寒,“等等,什么儿子,你把话说清楚,喂喂喂?秦郁上你特妈又挂我电话!还五次,我一夜七次!七次!”

  可惜秦郁上没听见,拇指一按利落挂断,继续打下一个。

  “秦羽希,Elsa,我亲爱的好妹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有个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这件事先别跟我妈说,我这两天在外地,等我回去亲自跟她讲。”

  “什么?”秦羽希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震惊到面膜都掉了,“你什么?哎你把话说清楚,喂喂喂,秦郁上!”

  “喂,老师,我敬爱的梁导,您说得太对了,江来的孩子就是我的娃,您说您怎么那么慧眼识珠,老当益壮呢!”

  梁松正在喂鱼,手一抖,一包鱼食倒进去一半,一边手忙脚乱地捞一边对着电话骂道:“你个兔崽子,老当益壮是这么用的吗?就你这水平还当导演?哎喂喂喂——”

  “喂,珍姐,我亲爱的珍珍前辈,我有个好消息迫不及待跟你分享,我有个儿子啦哈哈哈哈哈!”

  俞珍正陪女儿磨咖啡,闻言手一抖豆子撒了一地,立刻被旁边咻一下跑过来的泰迪给霍霍了:“哈?什么儿子,你哪来的儿子,喂喂喂秦郁上,靠,把话说完再挂你会死啊!”

  帐篷外听完全程的小周:“……”

  三十多度的高温天,小周忽然感到后背凉飕飕的,总觉得有什么鬼魅般的东西在悄然朝他逼近。他顾不上吃泡面,蹭一下站起来,蹑手蹑脚正要走,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秦导。

  小周动作一僵,犹豫几秒后哆哆嗦嗦按下接听,举到耳边压低嗓门:“喂喂喂秦秦秦导。”

  秦郁上的声音自电话内外同时传来,已经从癫狂的状态恢复往日的沉稳:“没什么,就想跟你说件事,你知道吗我有个儿子,嗯就这样先挂了。”

  手机里传来嘟嘟,小周风中凌乱,只有一个感觉。

  他秦导,这是要疯啊。

  *

  蒋楠效率很高,基金会的物资当天下午就运到了,成为了第一批运抵西崇的民间捐赠,除此之外秦郁上还主动申请加入救援的队伍。

  而江来则因为有学医的基础,加入了临时组建的医疗队。两人各自忙碌,一天下来碰不了几面,只有中午吃饭时能想办法凑在一起。

  帐篷中央的空地上,几块砖头搭起的简易餐桌旁,江来和秦郁上面对面席地而坐。

  江来正吃着饭,对面忽然间没了动静,抬头一看,只见秦郁上端着自热米饭,筷子悬在半空,脸上露出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痴迷笑容。

  江来一个咯噔,心道又来了。

  果然下一秒,秦郁上忽然抬头与他对视,笑容渐渐加深,说出了这段时间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话:

  “我有孩子了。”

  江来扫一眼他T恤底下平坦的腹肌,干巴巴道:“嗯,你有,六个月,快生了。”

  秦郁上仿佛没听到似的,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你知道吗,崽崽是我的孩子。”

  江来心道就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他在秦郁上又要开口的时候,一边眼疾手快把一块红烧肉塞他嘴里,一边帮他把剩下的话说完:“还有你一夜五次一击就中,行行行都知道,你厉害你最厉害,赶紧吃你的吧。”

  这天晚上,江来回到帐篷,秦郁上还没回,他拿上暖水瓶去热水供应点打满一壶,一掀帘子就见秦郁上已经回来了,光着上半身手里攥着条毛巾朝他看过来。

  满打满算两天没洗澡,秦郁上估摸自己身上的味道应该不太好闻,本想回来后趁江来不在赶紧擦擦,没想到擦到一半江来出现了。

  江来问:“你在干什么?”

  秦郁上似乎有些不自在:“白天出了汗,我擦两下。”

  江来把暖水瓶搁在地上,走过去道:“我帮你。”

  秦郁上却说:“你别过来。”

  江来心下好奇,秦郁上天天把一夜五次挂嘴边,这是害羞了?

  “我为什么不能过去?”

  秦郁上犹豫几秒才道:“我这不是怕身上有味道吗。”

  可怜巴巴的语气,江来顿时失笑,睨了秦郁上一眼后径直走过去,不由分说从对方手里抢过毛巾,在旁边的水盆里拧了一把,边说:“这不是你狂野的荷尔蒙吗?”

  秦郁上嘴角一抽,随即感到后背被拍了一下,就听江来命令道:“转过去。”

  毛巾的质地并不柔软,擦在皮肤上会有些疼,江来尽量放轻力道,从肩膀往下依次擦拭肩胛、后背和后腰,却发现秦郁上越来越紧绷,肌肉纠结成一块一块,他笑道:“五次郎,你紧张什么?”

  秦郁上着实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五次郎”是什么意思,后背立刻绷得更紧了,想反驳但又无处下口,只能在心中默念他是男人,是男人,男人就该大度,就该忍耐,不能逞口舌之快。

  江来开过玩笑后也认真起来,擦完左半边又重新淘净毛巾,开始擦右半边,却忽然动作一顿。

  秦郁上右侧肩膀有道长约十公分的伤口。

  从表面看似乎是被锐物划伤,虽然经过处理已经止血,却显得异常狰狞。

  秦郁上察觉到了江来的停顿,扭头看去:“怎么了?”

  帐篷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顶上悬挂着的一个灯泡,光线昏暗,所以江来才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他表情沉重,目光闪了闪,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而后才张开紧紧抿着的嘴唇,沙哑地问:“怎么受伤了?”

  秦郁上垂眸一扫,不以为意道:“今天遇到一群小孩,趁大人不注意跑到塌了的房顶上玩,结果上得去下不来,其中有个小姑娘跟崽崽差不多,我去救她的时候被墙体里突出来的钢筋划了一下。”

  江来一言不发,在秦郁上“你干什么去”的询问中沉默地走出帐篷,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碘酒和几根棉签。

  秦郁上愣了愣,想说当时就处理过了,然而还没开口就被江来在屁股上招呼了一巴掌:“转回去,站好了别动。”

  秦郁上顺从地转身,背朝江来,感到一股暖意自心田缓缓流淌。

  江来用手机打灯仔细看了看,伤口应该不深,但有些红肿,恐怕是一直闷在衣服里被汗水浸着所以肿得有些厉害。

  他松了口气,拧开碘伏盖子用棉签蘸了一些,而后轻轻涂抹在伤口和周围。

  秦郁上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只觉得棉签轻轻触碰皮肤,仿佛轻柔的羽毛搔着心尖最柔软的部位。

  昏暗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地投在帐篷的油布上,一时安静无声,但秦郁上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

  他控制不住地扭头看去,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江来白皙的面孔和低垂的眼睫,密密绒绒小扇子似的。

  就在这时,江来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冷冷道:“让你动了吗?”

  秦郁上维持着扭头的姿势不敢动,唇角却越扬越高:“心疼了?哎呦轻点,我下次注意还不行吗?”

  江来面无表情地上完药,扔掉棉签时问了句“破伤风打了吗”,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又对着那处伤口看了好几秒,忽然俯身,在旁边的皮肤上亲了一下。

  秦郁上顿时感到有团火从被亲到的地方蹭一下漫开,几乎瞬间传遍全身,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猛地转身一把搂住江来,呼吸急促地道:“你别撩我,我可是五次郎,再撩我就……”

  江来的下半张脸抵在秦郁上肩膀,只露出一双弯起的眼睛,语气却故作冰冷,甚至有些挑衅地问:“你就怎么样?”

  秦郁上后槽牙磨得咯吱响,仿佛怀抱一块香喷喷的肉却只能看不能吃,半晌挤出一句不具什么威胁性的话:“你等着。”

  江来没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下次别那么不小心了。”

  秦郁上喉咙发紧,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安静地相拥,没多久江来就感到秦郁上拱在他脖颈间不停嗅,问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好闻?”

  江来也有两天没洗澡了:“哪里好闻了。”

  秦郁上也说不清:“反正香喷喷的。”

  江来只觉得秦郁上的脑袋在他脖颈间拱个不停,刺挠的短发擦过皮肤,顿时激起一阵麻酥酥的痒意。

  他呼吸有些不稳,刚要叫秦郁上别乱动,秦郁上忽然自己就停了,站着一动不动,良久才掩饰什么似的慢慢弓起脊背,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江来心下明了,既羞恼又好气还好笑,道:“你知道吗,一台机器如果频繁启动再强制关闭,很容易减损寿命。”

  秦郁上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反应了一会,浓眉皱起:“你能不能别老打哑迷。”

  江来微微笑道:“意思就是你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等回去就从五次变四次了。哎哎,你捏我干嘛?”

  说到一半江来尾音变了调,被秦郁上箍在怀里挣脱不开。秦郁上又捏了一把,接着贴在他耳边恶狠狠道:“五次那都是六年前,我现在升级了,2.0版本懂不懂?”

  江来的笑声闷在秦郁上结实的胸膛:“懂懂,你别捏了哎哎哎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秦郁上哼道,想起什么便松开江来,从裤兜里摸出一样东西藏在手心,伸到江来面前说,“差点忘了,你猜这是什么?”

  江来歪头看他:“不知道,是什么?”

  秦郁上缓缓松开手指,露出掌心紧攥着的一块糖:“这是被救下的那个小姑娘送我的,我没吃带回来给你。她妈妈是我影迷,还合了张影。”

  江来心头涌起难言的滋味,伸手拿过那颗硬糖,拨开纸送进嘴里。

  秦郁上笑吟吟问:“甜吗?”

  柠檬糖,酸中带甜,江来嗯了一声。

  秦郁上道:“那以后咱们不吃其他人的糖了,乖,想吃我给你找。”

  江来含着那颗酸不溜秋的糖,回过味来,明白小周肯定跟秦郁上嘀咕了杜阳礼,简直就是个醋精。

  继而他又想到,杜阳礼的爷爷至今还下落不明,心中又是一沉。

  秦郁上道:“没事,我明天再打听打听,他爷爷叫杜平对吧。”

  江来道:“嗯,人很瘦,头发花白,左腿还有些残疾。”

  随着夜色渐深,安置点的一个个帐篷都熄了灯。咯噔一声,秦郁上也拉下灯泡的拉绳,灯光随即熄灭,帐篷陷入黑暗。

  两人合衣躺在毛毯上,坚硬的水泥地硌得后背疼,秦郁上便搂着江来,让他尽量靠在自己身上。

  视线逐渐适应黑暗后,江来望着帐篷顶,回忆着这两日的一幕幕,仿佛做梦一般。继而他想到什么,转头看着秦郁上,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问:“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壹心基金会。”

  如果不是看到了运送来的物资上有基金会的logo,江来还不知道秦郁上竟然跟这个基金会有关系。

  静默少许,秦郁上的声音才幽幽响起:“这个基金会是我父亲创立的,初衷是想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些年规模慢慢扩大,但一直低调也没怎么宣传。”

  江来的胸膛不停起伏,他竭力压抑着,想到收在衣柜铁皮盒子里的那一张张受捐证明和感谢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曾经帮助过他的人,竟然是秦郁上的父亲……

  良久,江来才将那股强烈的情绪压入肺腑,声音有些哽咽地道:“你们是不是会给捐赠的人写卡片。”

  累了一天,秦郁上此刻拥着江来躺下,只觉得身心放松,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常:“你怎么知道?”

  江来说:“你先回答我问题。”

  秦郁上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意识飘忽,似乎下一秒就要坠入梦境:“是会写,以前都是我爸写,他去世后就是我在写,每年都写得我手酸。哎,你以后也要帮我分担一点,毕竟都是我们老秦家的人了,这个传统你也要继承。”

  江来抿了抿嘴唇,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语调如常:“谁是你们老秦家的人?”

  “我一夜都五次了,还不算啊?看来我还不够努力,回去就给你加量。”

  江来简直服了:“你怎么什么都能扯到这上面来?”

  “因为我聪明我机灵。”秦郁上哼哼两声,翻身把手臂横在江来腰上,威胁性地捏了捏,“再敢内涵我没脑子小心我给你好看。”

  说完这句话,秦郁上就没了声,呼吸渐沉,睡着了。

  安静的夜晚,些许光亮从帐篷外透了进来,江来微微侧过头,视线描摹着秦郁上的五官轮廓,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又怕吵醒对方。

  原来江怀礼去世后,他收到的来自壹心基金会的资助,竟然是秦郁上的父亲。

  而他入行后也开始对基金会进行捐赠,每年收到的感谢卡片,竟然是秦郁上亲手写的。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命运就已经将他们纠缠在了一起。

  愿一生顺遂,心想事成。

  江来心中悸动,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在秦郁上眉心轻轻吻了一下,而后躺回他怀抱,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开始。翌日上午,江来竟然在医疗队里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

  “师兄?”江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顾泽肖也同样感到吃惊,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走到江来面前,说:“我看到新闻所以过来了。”

  他上下打量江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来三言两语把拍戏遇险的事告诉顾泽肖,又问:“那你诊所呢?”

  顾泽肖无所谓地耸耸肩:“暂时关门,毕竟关了还能再开,但震后救援的黄金时间有限,所以我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江来还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迭声的“江医生”,回头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江医生,我女儿的手又流血了,麻烦您再给看看。”

  江来对这个小姑娘有印象,她手臂在地震中受伤,但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总是不小心碰到伤口,时不时就会渗血。

  江来钻进帐篷拿出药箱,戴上橡胶手套后仔细地为双手消毒,而后耐心地拆掉染血的绷带,重新为小姑娘消毒敷药包扎,手法相当专业,同时嘱咐家长道:“注意别让孩子的伤口沾上水,这种天气一旦感染很麻烦。”

  家长一迭声道谢,小姑娘一看就机灵活泼,一双乌黑大眼转个不停,将帐篷里所有人打量一遭,目光最后落在江来身上:“医生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啊,我能当你女朋友吗?”

  在场众人都笑起来,有人打趣:“现在小孩什么都懂,比我们那时可强多了。”

  “呦,小姑娘打直球呢,江医生你接还是不接啊?”

  小姑娘母亲脸都红了:“江医生对不起啊,小孩子乱说话。”

  “没关系,童言无忌。”江来笑道,“不过恐怕不行,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姑娘眨眨眼,似乎有些遗憾:“那好吧。”

  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顾泽肖拿来两盒盒饭,吃完之后,江来把餐盒扔掉,再回来时端了两杯消暑的绿豆汤,就见顾泽肖在看手机,脸色不太好。

  顾泽肖到西崇后,顾允良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并没有指责他“不务正业”,反而让他注意安全。

  顾泽肖心头正一暖,顾允良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我认识个记者在西崇报道,你跟他约个时间做个采访,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

  “没信号吗?”江来走过去,将一杯绿豆汤递给顾泽肖,“这两天信号还不太稳定。”

  顾泽肖收起手机,接过杯子后和江来碰了一下,笑道:“谢谢江医生。”

  江来也笑了,没有反驳这个称呼,在旁边坐下。他们坐在倒塌的一根石柱上,远处天空,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缓缓下沉,橘红色的余辉温柔地照耀着面前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不远处,孩子们在空地上玩耍,大人们忙着准备生活用品,最初的混乱后,一切都在慢慢恢复秩序。

  就像太阳虽然落下,但明天依旧会升起,那就代表新的一天,新的希望。

  江来默默啜饮着绿豆汤,就听顾泽肖忽然问:“你现在似乎不晕血了?”

  “有吗?”江来愣了愣,随即明白顾泽肖指的是那个伤口出血的小姑娘,笑道,“可能因为血不多吧,多了还得晕。”

  曾经绝口不提的往事如今已经能谈笑自若地说出来,顾泽肖能猜出江来这种变化的原因。

  他咽下一口汤,似乎连同什么一道咽了下去,而后侧头看着江来,打量片刻说:“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白大褂。”

  江来去医院实习的那段时间,顾泽肖正好去国外。

  “好像是。”江来也记了起来,“我去医院实习那几个月你在国外。”

  顾泽肖低低嗯了一声。

  江来低头看去,白大褂前襟沾了些灰尘,他伸手掸掉,直到这身衣服光洁如新才停下,而后道:“也没什么不一样,跟其他人差不多。”

  顾泽肖想也不想脱口道:“不一样。”

  顾泽肖天天在医院,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穿白大褂,既有近百岁还坚持出门诊的老中医,也有医学院里刚毕业朝气蓬勃的学生,但江来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江来侧头看去,夕阳的柔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刹那间顾泽肖只想到了一个词。

  “纯粹。”

  谁料江来听完却沉默,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杯,目光闪了闪,少顷才轻声说:“师兄,我想我大概算不上纯粹,因为我最初想要做医生的目的就并不纯粹。”

  这个回答出乎顾泽肖意料,他问:“那你为什么想做医生?”

  江来把纸杯在手掌旋了半圈,抬头重新望向西沉的落日:“是因为我父亲,他是个医生。他毕生的心愿就是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好医生,而我之所以会学医也是受他影响,我原以为自己也想像他一样做个好医生,但事实可能并非如此,所以我想我并不纯粹。”

  相识多年,顾泽肖第一次听江来提起父亲,哑然片刻才道:“你父亲是医生?”

  江来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是啊,你知道我家在平阳县,他当时就在中心医院做外科医生,他才是我见过真正纯粹的医生。”

  “平阳县中心医院……”顾泽肖低声重复,如果没记错,顾允良也曾在平阳县中心医院工作过,曾一度做到了副院长。

  这样的巧合却让顾泽肖没由来地生出些许不安,他正要在问,就听江来反问道:“师兄呢,为什么要当医生?”

  顾泽肖微微一怔,脸上随即浮现笑意:“我说出来你可别笑话我,其实我父亲也是医生,但我并不是受他影响,而是因为小时候看的一部电视剧。那部电视剧讲的是无国界医生,穿着白大褂的各国医生在枪林弹雨中争分夺秒与死神赛跑的场面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概从那一刻起,我就对这身衣服产生了向往。”

  江来没想到,顾泽肖看似温和儒雅,骨子里倒有这样英雄主义的一面。

  顾泽肖问:“你没看过吗?”

  江来微微蹙眉,从表情看他似乎在努力回想但失败了。

  顾泽肖一口喝光了爽口的绿豆汤,笑道:“我们俩这算是有代沟吗?其实我也没比你大几岁。”

  江来也跟着笑了:“可能我不太看电视。”

  即便在学校时,和江来这样轻松的聊天也屈指可数,顾泽肖心中涌起暖意,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言的惆怅,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江老师”。

  伴随着这声音,一个小孩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鬓斑白、步履蹒跚的老人,操着并非当地的口音喊道:“阳阳,慢点慢点。”

  杜阳礼一口气跑到江来面前,兴奋到脸蛋微微发红:“老师,我找到我爷爷了!”

  紧接着他回头,冲身后喊道:“爷爷爷爷,就是这个老师在地震的时候救了我。”

  身后的老人拖着一条残疾的左腿,在并不平稳的路面上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赶了上来。然而在看到江来的那一瞬间,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忽地一僵,混浊的双眼也在耷拉着的眼皮下猝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盯着江来。

  他整个人剧烈颤抖,最后竟扑通一下跪在满地砂石瓦砾上,对着江来失声喊道:“江医生!”

  作者有话说:

  正文预计一周内完结,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可以在置顶的那条评论下留言,比心,明天见~

  感谢在2023-07-1417:47:03~2023-07-1517:2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rrina、porto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七73瓶;明月照沟渠、下雨天了怎么办20瓶;事事答是、灰原、喵爪爪、一头创死乐爱豆10瓶;墨许、南北永远热恋8瓶;长离7瓶;咪叽、龙傲天合伙人、可乐很好喝、南雾夕枝5瓶;谈禾4瓶;秦艽、photoshy3瓶;夏皎梓、時雨、鹤羊、Tres、Ning、猪也是有尊严的、叶今安、Alice、西瓜土豆、小猫茶、是GG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