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桂花巷106号【完结】>第31章 离别

  杜笑后知后觉地感到这个提问似乎有些冒犯对方的意味,有些讪讪地摸了摸下巴,吸着手里的冰镇可乐,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却是没骨气地长松一口气。

  他就说嘛,邬齐跟他那么要好,肯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六月十七的。

  担子卸下来了,杜笑即刻又开心起来,仿佛一点儿不记事,又热热切切地厚着脸皮贴了过来:“邬齐,你、你在看什么?”

  长睫毛的少年手指微微一动,杜笑的眼睛眼珠很黑,澄澈得像不知世事的小鹿,目光却相当炽热,眼神滚烫,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都会觉得自己被盯穿了。

  邬齐有些许沉默地将书盖住了,又不自然地说移开了目光。

  “你是小狗么?什么都要凑上来看一眼?”

  小狗?

  杜笑眨了眨眼睛,一点不避讳的——“汪。”

  简、简直是不知羞耻。

  邬齐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放浪形骸,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改为一句没有气势又十分结巴的——“哪、哪有人会学小狗叫的。”

  他板着脸故作正经的样子实在拙劣,让人一眼就看到他火辣辣的脸颊,没点威力甚至软绵绵的震慑,当然伤害不到杜笑一点儿,他反而想当然地开口:“可、可是小狗很、很可爱。”

  这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邬齐都要头痛了。

  不明觉厉的杜笑还仰着头望着他,眼睛比邬齐看过的阳光、星星、钻石还要闪亮,邬齐一向疑心杜笑的母亲或许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方外高人,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眼睛总是湿漉漉又亮晶晶的孩子。

  他眼皮又不自觉跳了一下,伸手捂住了那双眼睛,闷声闷气说:“第一,不许随便学小狗叫。第二,如果以后有人让你学小狗叫,你就要狠狠揍他,知道了吗?”

  杜笑不明白邬齐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如果有人让他学小狗叫,邬齐肯定会第一个跑出来狠狠地揍他呀。怎么会轮到自己出手呢。

  但是邬齐既然这样说了,他就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只是有些许失落地提出了小小的反抗:“对着邬齐也、也不可以吗?”

  嗡地一下,血液倒流,一股脑地冲上邬齐脸颊,把他沸腾的心脏煮成一锅粉色的蒸汽,他忍无可忍又咬牙切齿说:“我、也、不、可、以。”

  杜笑还是相当失落的样子,垂着毛绒绒的耳朵,好不开心。

  完全处于事外人状态的六月十七哼着小曲出来就看见了一脸沮丧的杜笑,正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想也不想地看向邬齐——“他告白被你拒绝了?”

  邬齐:“……”

  好在暂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杜笑没有听见,不然邬齐就不仅仅是只是掐住六月十七的嘴那么简单了,盛怒之下将六月十七物理超度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他眼里的怒火都快要烧到六月十七身上了。

  还好六月十七相当有自觉,很识眼色地住了嘴,轻咳一声,转而面向了杜笑,扯开了话题:“我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杜笑听到六月十七的声音,这才回了魂,但在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又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颠三倒四说道:“有!”

  六月十七:“……”

  他恨不能把舌头咬掉,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没有!”

  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杜笑觉得自己蠢到家了,一下子臊得脸颊通红,又是羞愧又是自责,如果六月十七揭穿他,他只怕要当场自尽。

  好在六月十七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因为这信任,杜笑大为感动,几乎都要热泪盈眶。

  披着浴巾默不作声的六月十七露出相当同情怜悯的神情——这孩子也太不会撒谎了。

  “别逗他了。”

  邬齐眉头紧蹙,有些不虞。

  六月十七翻了个白眼,护得比眼珠子还紧,就舔着脸凑了过去:“你还会看书啊。”

  “只有像你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才不爱看书。”

  面色冷淡的邬齐嘴唇微抿着,用手指在纸张上一笔一划默写出几个大字——钟宝早餐、西街103号。

  六月十七一向流光溢彩的眼眸不知不觉就微微暗了暗,转瞬间又变得笑眯眯起来,拍了拍邬齐的肩膀。

  “当然比不上你那么才华横溢。”

  不喜欢与他人接触的邬齐,还是诚实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竭力忍着,竟然并没有再说话。

  怎么不像以前那样生气了?

  六月十七看见他微蹙的眉头,想到了答案,有些啼笑皆非,难不成他还会因为邬齐拒绝他而伤心么?

  窗外雨下小了些,淅淅沥沥,不远处的蓝雪花如瀑布般爆炸盛开,被雨打落许多,星星点点,落在泥泞的马路上。

  他看了许久,忽然将毛巾一丢,往杜笑旁边一屁股坐下了。

  “仔细看看你家附近还挺漂亮的嘛。”

  一看见六月十七,杜笑就想起那位头发皆白的佝偻老妇人,不自觉心口一窒,嘴唇微微嗫喏两下,却是不由自主垂下了眼睛,看也不敢看对方。

  仿佛没有察觉到杜笑异样那样,六月十七还是一如往常,大咧咧揽住杜笑的肩膀。

  “我之前看见你在海棠树下喂猫,太阳很大,晒得你手臂都发红了,那只小黑猫很讨厌你,你一来它就对你龇牙咧嘴的,浑身的毛都嗲起来了,可你还是不走,怕你走了之后会有其他猫抢它的食物。”

  他怎么知道的?

  杜笑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

  在杜笑母亲去世后,他平生第一次才知道了外公的存在,葬礼上老人的面容十分安静,慈眉善目,真诚地邀请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到自己家来住。

  戴着白花的杜笑脸色没有比身旁的黄纸钱好多少,他近些日子哭得太多,眼睛都肿了起来,眼尾还泛着红,已经哭痛了,他的心随着杜欣然的去世一并被埋在冰冷的地下长眠,面对任何人都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漠。

  “再说吧。”

  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微微垂下眼睛。

  在杜欣然租的公寓里,杜笑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家里米吃完了,已经见底,他恍惚抬起头,才意识到已经九月了。

  太阳正烈,杜笑草草收拾了一下出门。

  有一只浑身漆黑的、优雅漂亮的黑猫,摇摇晃晃翘着尾巴躲在花丛中,睁着一双宝石般璀璨的绿眼睛,间杜笑来了,很通人性地抖擞了身上的花瓣,慢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

  是要给他带路的样子。

  杜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猫咪,不知不觉就跟了上去。

  车流不息的马路上,汽车轰鸣,对方有一双温柔湿润的绿眼睛,柔情无限地看了杜笑一眼,颠着脚步走到了正前面。

  它望着一只小猫。

  那是一只胖嘟嘟、毛绒绒的坡脚小猫,看起来不过一个月大,对着身边一具淌着鲜血的母猫尸体不停地、小声的叫着,还时不时用自己湿漉漉的舌头舔母猫的眼睛,试图将对方唤醒。

  猫咪是十分漂亮又机敏的动物,面对巨大的钢铁汽车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猫咪不会试图跨越对他们而言相当危险的马路。

  杜笑抱走了那只小黑猫,对方也没有阻止他。

  只有小猫咪很伤心似的,面对妈妈安静乖巧的小家伙直到被杜笑强行抱走,它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

  因为被强行从母亲身边带走,小猫相当敌视杜笑,它的右腿颤颤巍巍,有一道明显的伤口,表情还是凶神恶煞的,恨不得狠狠给杜笑来一口。

  实际上它也早已将杜笑药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了,就连第一次给它打疫苗的医生都相当惊讶,任谁被猫挠出这么多伤都要生气的。

  杜笑却还是很和气的样子。

  猫有什么错呢?

  他想。

  只是后来那只猫脚伤好了之后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待在杜笑家里了,居然跟人进了电梯下了楼,从此消失在了小区里,杜笑找了它很久,可是对方很抗拒他的接近,所以他只好在小猫咪经常活动的地方放上一些打开了的猫罐头。

  看着杜笑惊讶的目光,六月十七微微笑了笑,不是往常那种相当浮夸的、不正经的笑容,收敛了所有浓墨重彩装饰的他肤色苍白到没有任何一点儿光彩,如白纸般轻薄透明,偏偏那双眼睛十分多情,轻轻说道——“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真是个笨蛋。”

  脸上涌上一股又一股的热浪,火辣辣,那段时间对杜笑而已并不算什么愉快的回忆,甚至生出了一点隐秘的怒气。

  这不是轻柔地将一只蚌壳打开,而是毫不留情地用铁钳撬开他长好的壳,将他血淋淋的过往暴晒于天日。

  瞧这杜笑窘迫的神情,六月十七倏地噗嗤一笑:“我只是联合你家黑猫随便编的啦,这你也信。”

  他又不是真的笨蛋,哪里会信,就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你、你怎么知、知道小区有海棠树。”

  嗯,又开始对自己结巴了。

  六月十七对答如流,耸了耸肩:“因为有照片啊,你就偷偷藏在了抽屉里,我早就看过了。”

  一瞬间,杜笑的脸上青白交加,最后罕见发了火,他生气的样子也不凛冽,像一只被愤怒挤得圆鼓鼓的气球。

  “谁要跟你开玩笑。”

  生理性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六月十七努力憋了一下,让它倒流回去,望着杜笑,似乎相当开心的样子。

  “一个玩笑而已,那么生气做什么。”

  被隐藏在心里那一块柔软又不愿见人的地方就这么被粗暴地翻了出来,当事人还没有任何愧疚后悔的意思。

  怒火烧到眼睛里,杜笑变了脸色,转身就要走。

  衣角被人扯着了,六月十七还是死皮赖脸地对他笑——“对不起嘛,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月光落进他的眼睛里,盈成一面碧光万顷的湖,仿佛现在油腔滑调的口吻都不算数,只剩下如同眼泪般缓缓流淌的晶亮。

  杜笑有一刹那觉得那是眼泪,但看清楚了之后发现只是他的眼睛太透亮,镜子似的盈满了摇晃的月光。

  这一下,却不知怎么没有打开他的手。

  ……

  夜深了,六月十七坐在窗户前看向掩藏在云翳里忽隐忽现的明月,他晃荡着仅剩的左腿,哼着一首陌生的歌谣,听起来很有些年代感,是近些年大街小巷从没有的曲调。

  冰冷的铝罐贴着掌心,邬齐的脚踏在地板上都悄无声息,更遑论惊醒一个已经熟睡的少年。

  后背一冰,冻得六月十七打了个哆嗦,他哆嗦着脖子抖着身子回头要骂人。

  一身黑衣的邬齐无声地站在树影里。

  鬼吓鬼要吓死鬼了。

  六月十七又是猛地一哆嗦,邬齐也没有表情,直接丢来一罐饮料,不知道是多有信心才觉得他能接住。

  六月十七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差点摔到楼下的草坪上。

  等好不容易看清手里的牌子,他挑了挑眉。

  “未成年人喝酒可不好。”

  邬齐也不吭声,直接一跃而起坐到了窗户上,言简意赅。

  “我们不是人,不算。”

  六月十七一愣,却是捧腹大笑起来。

  这是他从前告诫邬齐的话,现在却被对方原封不动地搬了回来。

  在深夜里的小镇,万籁俱寂,只有湿透了的夜风吹过六月十七低垂的黑发,他笑得前仰后合,似乎难以遏止。

  星光稀疏,这不是一个适合告别的夜晚,而六月十七却觉得这一切都似曾相识,仿佛在许久以前他们三个已经是不可分离的共同体。

  以往邬齐是沉默寡言的倾听者,而六月十七是知无不言的诉说者,而今晚也不例外。

  邬齐是不擅长述说的人,而这一瞬间仿佛也感染到了他,让他不知怎么的,无话可说起来。

  百般思绪萦绕心头,少年穿着宽大的校服,最后也只是带着笑意举杯——“祝大家永远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