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结亲>第100章 番外7 秋萍(秋萍番外,介意勿买)

屋里头静得很。

秋萍坐在妆台前,用袖子扫落了一旁的香脂盒子,听见落在地上的‘咚’一声响,打破那点吓人的静谧,才很轻地舒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事还未做完,心上惶惶地不安定,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想,蓄长的指甲抵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哧啦’声。

上面的蔻丹色泽早就斑驳暗淡,透着股沉沉的郁气,像是瓶中隔了夜的插枝,扫一眼就能瞧出的败落。

从前,这双手弹琵琶是最好看的,长甲拨弦,轻拢慢捻。

谢铎在书房时,常常喜欢把她叫去,抱着琵琶弹上一曲,说她的眼睛生得美,含着怯怯的水光,温婉娇柔,比扬州的姑娘还要可人疼些。

其实她不喜欢弹琵琶,每次弹罢,几根指甲酸胀又疼,都要在冷水中浸上许久才好受些。

可是原本也由不得她喜欢不喜欢。

她和怀中的琵琶一样,都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失了新鲜就会被主人丢去一旁。

琵琶是死物件,丢去库中蒙尘也没什么,可她是活的,所以她害怕,怕极了。

她将头又扭向门口,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像是留存着最后一点希冀,盼着谁来一样。

她这一生,好像一直都在等,都在盼。

好似这条命,从来没能握在她自己手里过。

她从小就生得好,左邻右舍总是同她爹娘碎嘴,说阿妞这张脸,许了隔壁村的财主当续弦,能赚回来十斗麦五两银,到时候她哥娶媳妇的钱就足够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避着她,她在一旁听着,垂着头,将衣角攥得死紧。

她不愿意嫁给那个人。

那个财主,从前和娘一起做活时候她见过,矮矮胖胖,像头地里的冬瓜,又被日头晒皱了皮。咧嘴笑的时候,口中总传出一股臭气来,叫人作呕。

她喜欢村东头的刘哥儿,白白净净,每次下地干活时候,会偷偷给她摘一点果子回来,很羞涩地挠挠头,在她家院墙上一放,转头就跑。

可刘哥儿家穷,没了爹娘,只有一间破屋子,出不起娶她的麦子和银两。

她想,到时候多求一求娘,说不定就能把她嫁给刘哥儿,到时候两个人都年轻,一块下地干活,攒了钱也能给娘,哥有了娶媳妇的钱,娘就不会再怪她。

她抱着这样小小的心愿,埋头在尘土飞扬的田间,很小心又期待地活着。

只是后来,她到底没嫁给刘哥儿,也没跟了那个老财主。

旱灾连着蝗灾,地里庄稼绝了收,人饿得都活不下去了,没人再想着娶媳妇。

人们都像疯了一样,掘土,剥树皮,把一切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往嘴里塞。

她也饿,但爹娘哥哥都没吃饱,她不敢说话,只能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着冷水。

最后她爹把她卖给了城里来的人牙子,换了三斗麦。

人牙子站在那里招手,她有些害怕,往后去,想要去牵着她爹的手。

可她爹不大敢看她,低着头,拉扯着将她交去人牙子手里,就大踏步地往回走。

她在后头叫了好几声‘爹’,她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最后也没回过一次头。

那时候她是恨的,恨一家人里,为什么她是最早被丢掉的那个。

不过后来,她就不恨了。

最起码她被卖了,还能吃饱一口饭,有件好衣裳穿。

她后来托人回去打听才知道,那三斗麦子没能救得了她爹娘和哥哥的命,他们饿死在那一间破草屋里,尸首也没能入土。

灾荒年,连尸首都是珍贵的,人们饿得早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活下来,入了谢府,跟在老夫人身边,干得是伺候人的活儿,算不得苦。

可爹娘和哥哥的脸日日夜夜浮在眼前,叫她睡不着觉。

她听人说,挨饿的人到最后,身子都会肿起来,像是发面馒头,手一按就一个大坑。

她怕极了,连在梦里,都梦见自己也成了那副模样。

别人都说老夫人心地好,身边伺候的丫鬟到了年纪,都会放出去,叫她们自行择了人家。

可她不愿意。

她想过更好的日子。

想要留在谢府。

她被饿怕了。

于是她使了一点手段,成了谢铎的妾,怀了孕,挺着肚子,成了府里头的主子。

这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老夫人庸碌,又贪权,而正头的谢夫人郑瑶,那个女子,像是枝头最好看的花朵一样,被娇养长大的,什么心眼儿都没有。

算计这样的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挖个坑她就肯自己往里头跳。

她挺着肚子,看着郑瑶眼中的难过与无措,心里有种尖利的痛快。

她恨郑瑶这样的人,恨她不谙世事的天真,好似这世上一切的苦难都不曾经历过。

同样都是托生到这世上,郑瑶什么都有,可她却两手空空。

只这一点,她们就如此不同。

不过不要紧,往后日子还长,她有自己亲生的孩儿,郑瑶永远也比不过。

早晚有一日,她会将郑瑶拥有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抢到手。

只是大约,连老天都不肯帮她。

明明中了毒,九死一生,郑瑶却依旧能活着,还将孩子生了下来。

而那个小病秧子,几次踏进了鬼门关,可总有人能将他捞出来,竟也颤颤巍巍地长大成人。

甚至,连冲喜这样荒谬的事都能在他身上应验。

最后一败涂地的,倒成了她自己。

但是她一点都不后悔。

她的一步步都是靠自己争来的,她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如今也不过是与从前一个样。

何况她还过了这么些年的好日子,算来还是赚了。

难得她这条命,到头来还能有些用处,还能在脚下垫着,最后许她的孩儿一个锦绣前程。

值当得很。

她这样想着,心里头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从匣子里拣了朵琉璃攒的珠花,仔仔细细地在鬓边簪好。

房梁上坠了白绫,,她站在那儿,笑着,踢翻了脚下的圆凳。

她谁都没有等来。

所以下辈子,她再也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