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是皇帝!我儿子当了皇帝!快放本宫出去,本宫是皇太后!”

  偏僻破败的冷宫中,一个满头白发犹如杂草般披散着、浑身脏乱不堪衣着破烂的老妪正发疯大喊大叫,拼了命的想要往外蹿。

  一嬷嬷眼疾手快拉住她,用力往后边一甩,狠狠将她摔倒在地,而后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个疯婆子不想要命了我可还想活着呢,再敢胡咧咧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当今圣上的额娘如今可好端端住在慈宁宫呢,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胡乱攀扯?仔细你这条贱命!”

  “放肆!他是从本宫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本宫就是圣母皇太后!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

  那嬷嬷却也一点儿不惯着,一手钳住她,另一只手“啪啪”几个大嘴巴子就甩了过去,末了,恶狠狠地瞪着她威胁道:“我警告你安分些,若是给姑奶奶我招惹到什么麻烦,我定饶不了你!别打量着自个儿过去是个什么人物就下不来了,冷宫里头住了二十年还没能看清现实呢?太上皇也好当今也罢,哪个还记得你?捏死你这样一个臭虫可比捏死一个宫女都容易得多,你最好乖觉些!”

  话虽如此说,但其实谁敢下那个手呢,若不然她也不能活到现在,尤其如今新皇登基,就更没人敢对她下手了。

  到底人家是亲生的,一旦人死了,谁敢保证新皇不会追究?到时候有几颗脑袋够摘的?

  再不济,不是还有个亲儿子十四爷在呢?

  许是也看穿了嬷嬷的色厉内荏,只见乌雅氏丝毫不惧地扬手打了回去,而后冷笑道:“有胆子你就动手试试?惯会嘴上逞能的怂货!”

  说罢,趁着嬷嬷愣神之际一把就将人推开,拔腿跑了出去。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这一撒开脚丫子跑得竟是飞快无比,不过是那么一会儿发愣的功夫,等回过神来时竟连衣角都看不见了。

  那嬷嬷当即脸色一白,连忙扬声喊人一起去追。

  然而连人影都看不见了,又还能往哪儿追呢。

  一众人面面相觑皆手足无措。

  “这下可怎么是好?她该不会真跑去找皇上了吧?”

  “纵是去不了乾清宫,可冲撞了其他贵人咱们也受不起啊!”

  譬如皇后娘娘、譬如太后娘娘……这么一想,几人顿时只觉两腿发软,恨不得当场瘫软在地。

  最终,还是那嬷嬷一咬牙,“去禀报皇后娘娘!这事儿是咱们失误,少不得要受些责罚,赶紧的去禀报了没准儿还能将功补过……那疯婆子脑筋不太清醒,谁知道她会发什么疯?万一横冲直撞干出点什么事儿来咱们可真要以死谢罪了,倒不如赶紧禀报上去让主子娘娘派侍卫大范围搜索。”

  彼时,林言君正在承乾宫里抱着小公主逗弄呢,乍然听闻“乌雅氏”这三个字,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

  多少年了,这人竟还在冷宫里好好活着呢?

  可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来不及多想什么,林言君当即下令搜索后宫,一面厉声吩咐道:“尤其守住了去往前面的路,绝不能叫她跑到前面去烦扰皇上!”

  到底是生身之母,一旦真叫乌雅氏闹到了人前去,四爷还真没办法收场。

  捏鼻子认了罢,心里咽不下那口气,再者太上皇还活得好好儿的呢,还能为了这么个人去打太上皇的脸?

  若是狠心不认罢,又难免会有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以及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

  百姓可不知其中内情,更不懂什么玉牒不玉牒的,说一千道一万,生养之恩大于天,不认生母就是不孝。

  可谓进退维谷,所以还是别叫人蹦跶到四爷跟前去了。

  好在冷宫的那些个奴才上报及时,很快乌雅氏就被侍卫逮了回来,未曾使得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言君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却又止不住的头疼了。

  乌雅氏显然是看见四爷登基就生了心思,这是不肯认命死活拼着要再蹦跶一下呢,这回不成必然还有下回,谁还能日日夜夜不错眼的紧盯着她?

  便是宫里守卫森严估摸着蹦跶也蹦跶不到哪儿去就会被逮起来,可任由她这般窜出来胡言乱语也总不是个事儿,一来二去叫人看见了总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到那时可就难办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可真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然而还不等林言君头疼两日,冷不丁却听闻一个消息,“半夜里不好好歇着,趁着看守之人打盹儿竟妄图爬墙溜出冷宫,谁想脚下一滑……那么高的墙头摔下来,当场腿骨就摔断了,偏那起子奴才睡得沉,愣是不曾听见声响,直到次日清晨方才发现她,那时已经晚了,太医说这腿是救不回来了,日后只能拄拐勉强走两步。”

  林言君愕然,心中疑窦丛生。

  就这么巧?

  在冷宫里苟延残喘这么多年都没见发生什么意外,偏巧才跑出来闹事就爬墙摔断了腿,偏巧看守的奴才睡死了什么都听不见以至于错过最佳救治时期,偏巧哪儿哪儿都没事就只断了腿不良于行……

  怎么瞧都透着股怪异的巧合。

  “听说那日之事慈宁宫那头也知晓了。”姜嬷嬷附耳轻声道。

  林言君点点头。

  若说是太后娘娘下的手那就不足为奇了。

  估摸着太后娘娘也早就将这人给遗忘了,这冷不丁蹦跶出来才想起来呢,按说恐怕杀了乌雅氏的心都有,可事儿却不能这么干。

  一来防止有人借题发挥为难四爷,二来到底也还是要顾虑四爷的心情。

  人死了,终究还是不同的。

  而今这般一场“意外”断了腿倒也好,既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又能叫乌雅氏不能再肆意蹦跶闹腾,再则有时候生远远比死更加折磨人。

  让她活着,好好活着看,曾经弃若敝履的儿子如今贵为当今天子,曾经心心念念谋划的尊荣如今却悉数落在了死对头的身上……对于乌雅氏来说,这怕是比一刀杀了她还叫她痛苦百倍呢。

  林言君眸光微闪,淡淡道:“盯着些宫里的奴才,别闲着没事三五成群的磕牙,叫本宫知晓定不轻饶。”

  “娘娘放心,奴婢省的。”

  出门之时,姜嬷嬷刚好跟迎面进来的灵芝擦了个肩。

  “你这是在哪儿受气了?瞧瞧这小脸儿黑的。”林言君笑着打趣道。

  早已梳起发髻做了嬷嬷的灵芝忍不住嗔道:“娘娘还有空打趣奴婢呢,可不知又有那不安生的蹦跶着出来给娘娘找不痛快来了。”

  闻言,林言君脸色一正,“何事?”

  “还不是前面那些个大臣,好端端的放着国家大事不去管,整天竟是闲得发慌一双眼睛都盯着后宫呢,一个个搁那儿磕头连劝带威胁的逼着皇上广纳后宫呢!”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一众小丫头们也都跟着气红了脸。

  林言君先是愣了一下,见她们这般神情反倒是笑了,“多大点事儿值当你们气成这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大臣为何如此重视后宫?也别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

  自古以来前朝后宫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个贾家、佟家并非特例,总有无数人不去想着如何叫家中男子上进,反倒心心念念惦记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甚至妄想效仿佟家一步登天。

  打从四爷登基那日起她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这样的压力必定不会少,不过她并不放在心上。

  任凭旁人如何上蹿下跳算计这算计那又如何?她相信四爷的心,相信四爷的人品。

  一诺千金,顶天立地。

  显然,四爷也并未辜负她的一片信任。

  任凭朝中大臣如何威逼利诱连哄带劝,他仍始终不为所动,只干脆利落地撂下一句——朕此生有皇后足矣,绝不纳二色!

  起初并没有几个人将这话当真,毕竟男人嘛哪有不爱美色的?如今这般坚定不过是皇后尚且还算年轻,等再过些年,当皇后年老色衰美貌不再,皇上还能不将目光投向那些个年轻鲜嫩的小姑娘?

  等等倒也不急。

  然而谁能想到呢,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十年,直到四爷都已白发苍苍步入老年、效仿先帝那般禅位于皇太子之时都未曾等到他广纳后宫的那一天。

  彼时,卸下一身重担的四爷仿佛腰身都更挺拔了不少,手里牵着同样白发苍苍却依旧优雅美丽的小老太太,整日里闲来无事不是在园子里种地钓鱼就是闲庭散步,甚至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去爬个山看看日出日落,没两年在园子里头实在呆得烦了,竟索性一声不吭偷摸就颠儿了,打着微服私访的名义行那游山玩水之事,玩得是不亦乐乎。

  谁也不曾想到,一辈子沉稳严肃的四爷临老竟仿佛变成了个老顽童似的,这一出去心也就跟着野了,整年整年都不见个身影。

  今儿在江南看小桥流水,明儿在北边观大雪纷飞,亦或去往大漠体验一番传说中的大漠孤烟直的壮阔雄奇……总而言之是没个定性,似是恨不得余生要将足以烙在每寸土地般。

  只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他走到哪儿,手里总牵着他的小老太太,至死也不曾撒开过交握的那双手,恰如当年她所求那般——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