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村里用来消遣的果园听上去小巧玲珑精致高端, 而实际上,当众人走进铁栅栏后放眼眺望,宽阔得像是一个专营果蔬经销的地头。

  “不应该叫果园, 应该叫果场。”宋青放满面震惊地提溜着小篮子,站在一排排草莓大棚前不知从何开始。

  “出于安全的考虑,咱们客人摘水果的范围其实并没有覆盖到全部园区。”经理客气地跟在一旁, 解释采摘要领和活动路径。

  陆信和范寻姗姗入场,吕廉恒余光扫见身边多出的人, 下意识看过去, 和师父淡然的视线对个正着。

  “咳咳咳……”孩子吓了一跳,吓得口水都没吞明白,直接呛红了眼。

  这俩人的唇泛着不寻常的色泽,不知情人士可能并不会在意, 但吕廉恒作为目击证人, 实在难以忽视他们那样明显的证据。

  队长和师父是情侣, 吕廉恒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干净, 咳嗽的刺丨激被归途辅助敲背缓和过去, 小朋友收回眸子没敢多看他们一眼。

  生怕再震撼到尚且幼小的心灵。

  “水果种植的每一关都是经过严格把控的, 摘下来的水果大家也可以放心,如果不介意的话, 直接吃都是没问题的。”

  清晨本没有多少阳光, 却把棚子里映射得通明清亮,几个人带着草帽,边听着经理的指引边散开行动。

  陆信拎着小竹篮, 帽子随意地扣在头上, 长发被压得微微变形, 晃晃悠悠地向着其中一排走去。

  范寻缀在他身后, 两手空空地插着裤兜,活脱脱微服巡查的领导。

  几个人分布在各处,谷净维将孩子架在脖子上,带着老婆去了不远处的田垄,小姑娘兴奋地细声欢叫,早晨安静的园子里回荡着她稚嫩的声音。

  陆信瞧见一块合眼缘的地方,弯腰摘下来一颗草莓,左右翻转确认品相,随手放进篮子里。范寻依旧大爷似的跟着,不动不摘,只拿眼睛看着,陆信也不说他,任由他悠闲地溜达在自己身边。

  吕廉恒就在隔壁的草莓堆里,心里想着绝不再多看一眼,却还是忍不住好奇的眼睛总是自动自觉往那瞄。

  师父那样的一个人,好像身边根本不需要任何陪伴一样,永远一副强大又冷漠的气势,竟然会和队长是情侣。

  刚才那个吻,放到电影里都得捂住小孩儿眼睛的级别,那时的范寻身上哪还有半点气场可言,现在再看,仿佛刚才吕廉恒看到的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错觉。

  想着想着,他动作自然地将手里新鲜摘下的草莓送到嘴边,酸甜的汁水顺着齿间涌上口腔,清新的味道直冲舌底。吕廉恒一愣,“卧槽。”他惊讶地睁大眼把剩下半颗怼到归途嘴边,“你尝尝!好他妈甜。”

  归途不赞同地瞟他一眼,“好好说话。”说着,将那半颗咬进口中。

  嚼了两口,他顿住一下,吕廉恒瞧着兄弟的表情笑着说:“是不是?”

  “嗯,好吃。”归途点点头,顺手把手上的喂给傻笑的吕廉恒。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好几颗,好不容易摘的半篮子直接吃光一半。

  姬耘蹲在隔壁,瞅瞅他们调侃道:“呦,哥儿俩够甜蜜的。”他从自己篮子里拿出一个作势就要喂给一边的赵珅,人家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老夫老妻了,淡了。”姬耘故作哀伤地把草莓塞进自己嘴里,戏还没演完,眼睛一亮,“卧槽?好吃啊。”

  吕廉恒听见甜蜜两个字,又下意识去挪着眼珠盯上师父和队长。

  全场最该甜蜜的一对竟然在平静地一个摘一个跟,陆信摘得十分不走心,活似出来象征性做活动走过场的明星,后面还跟着保镖。

  “不想摘了。”陆信只将篮子填上一层底就失去兴趣。

  四周的其他人都在忍不住吃草莓,他却一点要尝尝的意思都没有。

  范寻就等着这句话呢,接过竹篮,抬下巴示意棚外的遮阳长亭,“去那坐着吗?”

  陆信瞟去一眼,“嗯,走吧。”

  他们提前结束战斗,陆信一进亭子就像个老年人似的靠坐在躺椅上,看着其他享受劳作的人。

  经理过来,范寻把茶几上的草莓递给他,“帮忙洗一下。”果园的业务扩展他是了解的,水果确实可以直接吃,但只要没洗,就算是纯净水里种出来的陆队长也不会尝半口。

  “好的范总,要喝点什么吗?”

  范寻侧头看向双腿交叠舒服吹风的人,“拿铁?”

  陆信点头,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不要热的,常温的。”

  范寻笑笑,冲着经理示意,又补充道:“不加糖,两杯。”

  亭子里又重归两个人的悠闲静谧。

  陆信一直都是这样,吃喝玩乐只拿着一张三分钟体验票,兴致来得快走得更快。恨不得和他共用一个脑子的范寻深知这点,采摘前也干脆没做什么长线的心理准备,他估算过,从田垄开头能走出去一百多步也就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叉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看刚才结束的地点,真就差不多一百多步。

  陆信自小生着少爷的命,得的也净是少爷的病,懒骨头、矫情、没长性、脾气不好、偶尔倔强……一条条一件件,单叫出哪一样放到其他人身上都够令人厌烦的,可偏偏到了陆信这就能融合得浑然天成,仿佛这人生出来就该这样。

  但范寻知道,这貌似与生俱来的气质里,自己是占比最大的“股东”。

  他从小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对着陆信伸手,陆信习以为常地将手放上去,像个四体不勤的祖宗,笑眯眯地看着范寻给自己擦手。

  “我看你才应该是贴身管家。”陆信嘴边嵌着温柔的弧度,轻快地叫:“小寻子?”

  范寻抬眼看他一下,成熟地没有跟他计较。

  “困。”陆信单手拉着范寻的椅子想把人拽近一些,奈何躺着的身子使不上力,几下都没能撼动对方的位置。

  范寻随手一拖,直接连人带椅拖到腿边,他说:“一会儿上山睡。”

  “嗯。”

  陆信嘴上答应,却还是就着躺椅的底端拍了拍,范寻轻笑,按照他的指示坐过去,陆信立刻调转方向枕到范总紧实的腿面。

  待一行人吃得差不多时,陆队长已经在范总的腿上养生了半个小时,眯着眼将醒未醒。

  “水果有人封装,先上车吧。”范寻手指插在陆信柔顺的发丝间轻轻按压着帮他醒神,从里到外散发着御前服侍多年的熟练。

  谷净维和宋青放几乎是同时揪起脸,简直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一个携家带口一个拉着小朋友径直去了停车场。

  吕廉恒吃草莓吃得嘴角都是红色的果汁,瞅瞅正在将脸转向范寻怀里的队长,好奇小动物似的多瞄两眼,粗糙地抹抹嘴,跟着归途走出了果园。

  “两个孩子关系真好。”阿姨被前台姐姐挽着手臂,上了年岁的人说话总是透着几分慈爱。小姐姐侧眸看了一眼,隐去不甚明显的小激动,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说:“哈哈,对啊,真好。”

  陆信吹着亭中的穿堂风,伸手搂住范寻的腰就着面料舒服的衣摆蹭脸,刚动两下,后脑被人一把扣住,范寻指尖轻敲,低声说:“别乱动。”

  陆信仍闭着眼,唇边安逸上扬,懒洋洋地“哦”了一下。

  山腰的小别墅群并不是众人今天的终点,不过这里有景色清新的小瀑布和湖面蹦极,抵达山顶前也势必要在这里中转。

  三辆商务车前后行驶在山路间,轮胎碾压沙土发出细碎的声响,陆信靠在范寻的肩头,继续昏昏欲睡。

  范寻知道他总有睡不够的觉,为了集训压缩时间,每晚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对于陆信这种不睡到八小时等于没睡觉的人来说,不亚于上刑。

  现在身心放松,他怎么也压不下猛烈涌上来的睡意。

  山路崎岖,但路途不算遥远,陆信刚有些梦中影像,就有被停下的车和开门声吵醒。

  所有人陆续下车,姬耘吵着要蹦极的声音连厚重的车门都拦不住。

  范寻抬手摸摸他的下颌,轻哄:“要不先在这开个房睡吧,下午再上去。”

  陆信眉眼惺忪,音色还没醒过来,泛着闷:“那他们怎么办?”

  “让他们先上去。”

  他顶着范寻肌肉饱满的肩膀转了转,“不合适吧,怎么说你也是主人。”家庭虽然破碎不堪,但起码的家教陆信还是有的,让客人先到上面他们在这睡大觉,怎么看都不太礼貌。

  “再说要是开了房,我可就不一定能睡觉了。”

  他眯着眼将下巴垫在男朋友肩上,鼻尖擦着他的脖子,吐出的气喷洒在凸起的筋线上,“我可能更想睡点儿别的。”

  范寻偏头看着他,陆信抬眼,漂亮的眼轮廓像是细细勾边的精致花瓣,被他的气质熏染,非但没有丝毫魅气,反而连正中的珠光都透着一股野。

  “给睡吗?”

  他们交往至今加起来也没有多长时间,碍于夏季赛的重要性,一直游走在高压线的边缘没有突破最后一层防线。至于今后的长久发展,主动权的问题似乎早已在无言中达成共识,现在陆信围绕这个核心节点提出变动异议,范寻沉默片刻,没经过太多思考,磁声说:“给。”

  预料之中的答案。

  陆信垂下眼眸扬起唇角,快速地亲上他耳垂,“范总不够坚定啊。”

  范寻温柔地笑了笑,搂上他的腰,说:“在你这,我什么时候坚定过。”

  对于陆信来说,这句话从范寻嘴里出来,几乎等于情话。

  他怔住片刻,禁不住心底细密的绵软,啄了口拿铁味儿的唇,边下车边暧丨昧地说:“算了吧,我懒。范总加油,我一定全方位配合。”

  说完,脚步轻快地走向别墅群后的徒步山路。

  范寻无可奈何地笑着,撑着门框也跟着走了下去。

  他可不信这人会老老实实配合,行为上懒不代表意识上也想放松,陆信在某方面的掌控欲超出范寻的认知,实战真正来临的那一天,谁配合谁还真不一定。

  陆信两次小憩全部以失败告终,眼下算是彻底精神,丢下范寻跟着队友们走在通往瀑布的石板上。

  范总人忙事多,刚才接了通电话,之后便仿佛大坝决堤,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陆信知道他可能要处理急事,便自己出来转转。

  “别走瀑布下面的锁链桥,离蹦极台远点,绕着瀑布转一圈就回来。”

  临走前范总压着电话铃声不接听也要一再嘱咐他,陆信想起他眉间那道不甚分明的川字,轻笑一下。

  他又不傻,不至于上赶着找罪受。

  陆信恐高,不是常规的那种遇见高的地方就害怕的类型,他害怕晃动的高处,脚下悬空着的不踏实会让他肌肉僵硬浑身冷汗。

  小时候妈妈带他去游乐园,儿童乐园,项目都不是什么惊险刺激的东西,甚至限高都是一米起步,全园区都是为小孩子们量身打造。

  那天很普通,但对于十岁的陆信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一天。

  有记忆以来,妈妈从不会带他出去玩乐逛街,即便过生日也只是吃蛋糕送玩具,游乐园更是想都不要想。

  可却在那个寻常的周三,他妈妈将还在上课的孩子接出学校,带去了几个区外的儿童乐园。

  陆信很开心,拽着妈妈的手不停地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发生的那些一点也不好玩的见闻,没察觉到她全程心不在焉甚至略显慌张的神色。

  出事的时候他被挂在儿童跳楼机上,四四方方的座位,松垮的安全杆卡在肚子上,一个个独立的小方块被八爪鱼机器举在半空,本应该缓速下降,却陷入了长达五分钟的失灵,垂吊的座厢不断晃动,转轴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下面陪伴的家长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飞上去将不断哭喊的孩子抱下来,有的在骂工作人员,有的在下面安抚孩子,还有的在打电话报警。场面一度乱成一锅粥,吵闹呼喊大叫,混杂着其他项目的欢声笑语,那个听觉刺激至今都深深地扎在陆信的脑子里。

  当时的陆信也在哭,哭得肺管疼,喊得嗓子撕扯出奇怪的擦音。

  而他的妈妈也在打电话,在十多米远外的休息区侧对着八爪鱼升降机,拿着电话焦急地说着什么,神色含着怒气,看口型似乎在大声争辩,说着说着,大约是嫌背景太吵,用手挡住话筒彻底转过身去,只给疯狂叫妈妈的陆信一个毫无所觉的背影。

  从那起,陆信凭空多了两个毛病:恐高,逆反。

  也是在那一晚,他听见父母激烈的争吵。

  他们要离婚,心底里没有人真正想继续养这个孩子,只一门心思争夺巨额财产。

  陆信名下挂着已故的另一个爷爷给的资产。两个人为了这些无所不用其极,带孩子玩一出失踪也算是其中一种示威的方式。

  陆信忘了自己被挂在天上的恐怖五分钟,只揪着自己没人要的真相,孤零零打了车,跑到范寻的家嚎啕大哭。

  后来和范寻一起去国外玩儿,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经过几分钟短暂的颠簸,陆信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种后遗症。

  自此,范寻比他本人还要注意这些敏丨感点,还因为这个差点和人动手。

  高一学校曾组织过春游,地点定在市郊一个主打超长距离水上滑梯艇的小山,其中一段上山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一条吊索桥,桥面很低,掉下去无非湿个身,但下面的人工水流湍急,算不得十分安全。

  班级一位男同学青春年少,带着浑身使不完的精力在桥面前后来回的跑动,连带桥身不停大摇大摆,女孩子们抓着锁链惊叫,她们叫得越欢男生越来劲。

  陆信顶着惨白的脸,站在桥中央动弹不得。范寻搂着他勉强稳住身形,将人扣在怀里屏蔽他不自主向下望的视线。

  男生跑动的路径经过范寻面前,被他一把抓住后衣领,勒得咳嗽好半晌。

  那时的范寻远没有现在这样情绪隐蔽的克制,十六岁的范总凶起来异常尖锐,他抓着男生的脖子卡住他的下巴,只道:“再跑我就把你扔下去。”

  陆信抱怀站在瀑布下,看着和当年那个大同小异的桥,侧靠着岸边的桥墩望着队友们欢声笑语地走过去。

  “你不过来?”姬耘率先到达对岸,放眼瞧见一动不动的陆信,冲他挥挥手。

  再向前就是蹦极台,几个人热烈讨论的一路,这会儿就是奔着那地方赶路。

  “不去,你们玩儿吧,我回去了。”

  他悠闲摆手,要回去找男朋友了。

  这桥没有范寻他是不可能过的,没得抱没得缠,这么独立自主的事情,陆信不做。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惯得。

  (亲妈叹息)

  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