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妍向来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顶多就是在这天魔功的修炼上为了拐回正途,按照规矩跟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有了个女儿而已,但要说扭转正道魔门之争的事业心,大约从阴癸派的“阴癸”二字的意思便能窥见一斑了。

  如今戚寻所行件件可以说是剑走偏锋, 却恰恰对了祝玉妍的胃口。

  若非是天魔秘修炼不易, 她这阴癸派宗尊的权力也在师父过世之时允诺过绝不旁落, 祝玉妍倒是觉得,比起去抢夺花间派的传承,顶上两派六道中花间派的名头, 只是想要让这个圣君的身份合乎魔门所需的话, 还不如让她加入阴癸派算了。

  “拉拢魔门为后援, 是否容易埋下祸患?”戚寻去找祝玉妍和席应谈合作的事情倒是并没有瞒着宋缺,宋缺也觉得若要将吴明彻送出长安城,甚至是一路送回到南陈,只怕的确是通过魔门这种门路深厚的江湖势力,要来得更加不容易被人察觉。

  他倒也并不是如此迂腐会计较什么正魔之分的人,尤其是在往净念禅院一行后, 多少也对白道做派稍有几分了解,就是单纯觉得……

  “你是想说魔门太过良莠不齐了一点?”戚寻反问道。

  “不错,百家教派各有其生存之法, 谁若能光鲜体面地活着也绝不会乐意让自己非要置身于污泥, 这一点我倒是明白的,所以魔门敛财之法也好, 压抑日久的反抗也罢, 在如今的天下民祸面前都是小事。

  但魔门以灭六亲之法收徒, 断绝门下亲缘往来, 实在有灭绝人性之疑, 若将魔门引以为援,却实在该担心担心这些人在心性上是否还是如此凉薄,难免动辄反复。

  而助长魔门声威,更只怕让治下恐慌,以其中恶徒作风,如我们曾在中州城中所见的那位魔隐边不负,便极有可能惹出些大麻烦来。”

  宋缺一向不在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现在这样一串说出来倒是让戚寻也不免觉得他这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有点可爱。

  “宋少主,佛道二家的主流也难免在乱世之中成为藏污纳垢之地,相比之下反倒是魔门中的真性情更容易做这个剔除之事。何况祝玉妍这个人……”戚寻语气镇定,让宋缺总觉得她这个找上魔门的计划,或许从此前在中州城将边不负的尸体挂上去开始,便已经决定了,“祝玉妍倒是有点意思。”

  祝玉妍昨日的回话其实是站在魔门的立场来说的,她说边不负之死不会让魔门对戚寻生怨,却也不会因为她彰显了足够的武力值便对她俯首,这话实在没有堕了魔门和阴癸派的威名。

  而站在祝玉妍本人的立场上来说,戚寻隐约还记得她在原著中曾有一段与徐子陵的谈话,同样让人觉得这的确是个可堪合作之人。

  她彼时说的是,即便是魔门助力之人登上帝位,正道之人也实在不必有什么杞人忧天之举。

  总归不论何人登上帝位,若不为万民谋福祉,还是要被从帝位上拽下来的,实在没有魔门声援之人为帝,便能兴风作浪残暴不仁的道理。

  这么看来,祝玉妍虽是魔门的中流砥柱,就想法上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个“正”字。

  想到这里,戚寻不觉会心一笑:“先不提魔门了,我们往独孤阀走一趟。”

  一提独孤阀,宋缺也不免在表情中有那么点微妙。

  别说席应没想到戚寻会对独孤峰出手,就算是与戚寻一道往独孤阀走了这么多次的宋缺他也完全没想到,继宇文伤之后,她的下一个夺命对象居然会是独孤峰啊!

  这同样是一方门阀阀主的存在,居然死得如此之草率,甚至还不像是宇文伤一样,有一个明确的仇敌目标可以追寻,可实在是让他觉得,他还是对戚寻的认知不够全面。

  宋缺倒不至于觉得是独孤峰此前在何处开罪于她了。

  他如今倒是模糊地揣测出了一点戚寻的行事目的,不像是先前那种纯然觉得了空大师是被她给带到坑里的认知情况。

  长安城中的关陇集团若不乱,又在互相蚕食之中削弱到可以被按灭的程度,即便有朝一日被冲散后在别处重聚,只怕也迟早能惹出让人头疼的大事来,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便下这个狠手。

  自岭南北上,过建康到洛阳,又转道长安来的这一路上,宋缺已经将多余的同情心分给了这些个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民众,却实在没有多余的可以分给独孤阀的。

  何况是独孤峰这种一边有孝子之名,一边又是长安城中人尽皆知的“色中饿鬼”的。

  他虽然难免有种“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不要考验他的承受力”的想法,在陪着戚寻因为“获知”独孤阀的噩耗而踏足西寄园的时候,却全然没在面色上表现出任何一点因为人是同行盟友所杀,而生发出的负罪情绪。

  即便是尤楚红这样的老江湖也只能看到这两人神情凛然,在这本也只是交易关系的情况下,自然不至于有什么哀恸情绪,算起来倒是对她这个老人家的关切情绪稍微多一点。

  此时的西寄园中已经是一片缟素。

  独孤阀阀主之死还不至于让整个独孤阀就此分崩离析,在戚寻和宋缺随同领路的仆从一路行到灵堂的路上,两人便发觉府中在处理一应丧葬秩序之余,对整个宅邸的守备依然称得上密不透风。

  尤楚红换下了原本的黄衣,上衣也换成了一身素色,全身唯一有点缀之色的或许就是被她执在手中的碧玉杖。

  而她此前便因为少了咳疾的折磨而表现出的那种气场昭然,在此时黑白之色映衬中更有一种杀伐果决之意。

  即便独孤峰已死,也并不难让前来此地的人看出来,只要尤楚红还活着,这个实际上作为独孤阀掌权者的老太太活着,独孤阀失去的最多也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继承人而已。

  尤楚红一向手腕果断,此时甚至已经开始从独孤阀的后辈中遴选出一个可堪接任之人,而此人到底能不能及时顶上独孤峰的位置实在无妨,只要有她在背后决策,更作为这独孤阀中的第一高手支撑起独孤阀也足够了。

  只不过……独孤峰到底是谁动的手还是要查的!

  尤楚红的目光在前来此地的诸位吊唁宾客的脸上转了一圈,试图从众人的立场和来意里看出一点端倪,但这些人既然敢来便自然不至会在尤老夫人的目光中发憷,除了一无所获她也实在得不到什么别的结果。

  “尤老夫人倒是女中枭雄,”宋缺不由感慨道,“有这位老夫人坐镇,大约独孤阀主身故的影响力能被降到最低。”

  尤楚红隐约听到了点宋缺的这句话,对对方在此时等同于替独孤阀说话的举动微微颔首致谢。

  但即便她在面上做出了一副尚能支撑门庭的样子,她也必须承认,若一日不找出独孤峰所中何毒,找出幕后的主使者,只怕独孤阀中依然要人心惶惶。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下一个被动手铲除的,会不会就是他们。

  “在这种时候将戚姑娘留下来一会儿,实在是老身的冒昧之举。”等宾客散去后尤楚红找上了此前因为接到了她的口讯而留下的戚寻,“若是戚姑娘肯帮这个忙,独孤阀必有重谢。”

  “尤老夫人多礼了。”戚寻回道。

  她这个幕后黑手现在被尤楚红请托上门,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滑稽。

  可尤楚红也的确不知道此事出自她的手笔,甚至从她的角度来分析,反倒是因为宋缺的缘故只与岭南势力有些关系的戚寻,才是这一出长安城变故中与任何人都没什么牵扯的。

  尤楚红拄着碧玉杖,一边领着戚寻往后堂走一边说道:“拜托戚姑娘来帮忙也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

  独孤阀中一度延请过的名医也不在少数,却连老身的这个哮喘之症也只能拿出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可见这些人的本事到了江湖事上便实在算不得有大用场了,峰儿中的是个什么毒,是吸入的毒还是食物里的毒,又或者是中了什么毒针,这些人也同样看不出来,此事也只能拜托戚姑娘了。”

  “我也未必真有这样的本事。”戚寻摇头回道,“不过勉力一试吧,总算和尤老夫人还算有些交情。”

  今日的吊唁,独孤峰的尸体并未置于灵堂之上,而是被尤楚红存放在了这独孤阀中的冰窖之内,此时这具还带着冷气的尸体便被尤楚红让人搬出来放到了戚寻的面前。

  独孤峰所中之毒算是温丝卷提供给她防身所用的,秉承老字号温家施毒中多得是那种“一笑祝好”作风的风尚,温丝卷的这种名为缠梦枝的毒也只是让人有了如坠美梦之中的表象而已。

  老字号的毒,还是出自温丝卷这种大老供奉之手的,戚寻倒是不担心被人研制出破解之法,她甚至还作为这个查验独孤峰尸身之人,主动将他发间的一枚银丝给挑了出来。

  尤楚红示意身边的人将这根毒针给送了下去,这便是她接下来排查的目标之一了。

  戚寻旋即问道:“尤老夫人可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从独孤阀的仇敌入手吧。”尤楚红回道。

  独孤峰之死显然没有让她有什么彻底失态之处,她也自然不可能将她昨夜做出的诸般猜测都摆在台面上来说。

  事实上她是有首要的怀疑目标的。

  昨夜除了峰儿之死还有个更让人不得不重视的消息,便是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等人被宇文赟一道诏书召集回京。

  以宇文赟的荒唐,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奇怪,尤楚红此前甚至觉得,这人既然连皇叔宇文宪都可以杀,这些个皇室宗亲也实在有被他动手清算的可能。

  新年的祭祀若是在宇文赟的手中变成了人祀,将这五位分封出去的宗室势力就此永远留在京城,也并非是件会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

  但是从尤楚红得到的消息来看,今日酒醒之后,宇文赟却好像对他做出的这个举动有些想要收回成命的意思。

  独孤阀虽然不像是其他几家有女儿在宫中当宇文赟的妃嫔,总还是在昔日明敬皇后时期有些人手眼线留在宫中的,宇文赟的这个反复举动便被传到了她的手中。

  他为何要在这样本应该慎重的决断上反复?十之八九便是这出在醉酒之后的诏令其实并不出自宇文赟本人的手笔。

  但此时诏令已下,为免他这执政荒唐之名还多出一项朝令夕改的说法来,加之让这五人进京到底还不至于对他宇文赟有什么伤筋动骨的影响,便也干脆懒得改了。

  尤楚红不觉得这两件事要孤立来看。

  召集五王进长安城之时和峰儿的死,其中必然有一个共同的受益者!

  北周宗室的力量到宇文赟登基以来早已被削弱得差不多了,这五人虽然名为什么陈王赵王,手中的兵权却是实在少得可怜,而先有宇文赟杀叔之举,这些人在此前被斥离长安的时候就连胆魄也早丧失得差不多了,绝无可能能做出什么颠覆性的举动。

  那么与其说他们是来进京处置什么人的,倒不如说他们其实是这个被处置的对象。

  尤楚红想到这里,在纸上写下了“清剿灭族”四字。

  而独孤峰和宇文伤之死,都是在削弱他们这些个门阀的势力,若说谁有这种需求,也的确只有未来的掌权者。

  “杨坚……”尤楚红的目光中,在今日里满目的冷寂之色里更映照出了一种尤其不善的冷冽。

  她实在很难不顺势怀疑到杨坚身上。

  事实上在宇文赟病逝之后的历史上,杨坚便是先将这五人

  召唤到长安城来铲除后患的,而现在在戚寻以摩云摄魂操纵那位天元皇帝做出个这个举动后,在尤楚红的猜测中,果然也指向了杨坚。

  宇文赟的身体已然一日不如一日,有些事情到底是要等到他死后再做,还是让这位荒唐的北周天子再发挥出一点剩余的作用,好像并不是一件难做出决断的事情。

  同时也的确只有杨坚有这样的需求,要进一步削弱独孤阀和宇文阀的势力!

  宇文阀中有宇文述忽然多出了那样一个天降奇景,对他来说便是个莫大的威胁。

  而独孤阀固然是与杨坚的夫人独孤伽罗有关又如何?帝后的母族势力过分强大,对一个即将建立起王朝的帝王来说未必就是好事。

  即便是如今已过世的独孤信留下的几个儿子,尚且会因为长子独孤罗是在北齐灭亡之后才被接回来的,而剩下的几个儿子乃是北周建立后与后来娶的夫人生下的,彼此之间有所嫌隙,更何况是她这一脉。

  尤楚红将长安城内外近来发生的事端又理了一番,甚至还能找出另一个让杨坚有动手必要的理由。

  净念禅院不知道何故忽然出手阻拦慈航静斋梵清惠上长安来一行,而这一行的目的在尤楚红着人打听多时后总算是弄清楚了一点眉目。

  其中或许有正道魔门博弈,又或许是白道收到了什么消息而不打算这样快押宝的缘故,可总归最后的结果是既定的——

  带着和氏璧的慈航静斋门下暂时打消了往长安来的行动计划,这就必然会让杨坚损失上位的舆论推动和白道支持。

  如此一来,支援他的另外几方推动力,便最好能被削弱一些。

  尤楚红不由发出了一声冷笑,这还没过河呢,这么早就开始拆桥也不怕把自己给淹死!

  她甚至觉得白道会忽然与之翻脸,难保不是因为其与魔门势力有所接触。

  魔门两派六道之间的各自为政让尤楚红全然没因为宇文阀和邪极宗有所勾连,便觉得杨坚不能和魔门的某些教派存在联系。

  被戚寻从独孤峰尸体上取出的银针上,在独孤阀中供奉的医毒好手的操作下提取出了其中的剧毒,正是一种出自关外毒草的奇毒。

  魔门的确是有机会接触到此物的,谁让魔相宗出了一个屡次出使突厥的长孙晟,也出了个此时刚在东突厥营帐中站稳了脚跟的赵德言。

  可她又如何会知道,这正是温丝卷在宋军北伐出关,奇袭析津府的路上折腾出来的东西,这可不正是符合东突厥疆域内的东西么。

  这也自然跟戚寻这个打南边来的人更没什么联系就是了。

  尤楚红坐在这暗室阴影之中,目光沉沉。

  她对独孤峰这个儿子虽算不上是有什么太过爱重的情绪,但一个知道母亲能打,便表现出足够孝顺样子的棋子,总归是要比她再临时扶持起一个人上位要好太多的。

  可现在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

  她若不让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好看,那也未免太对不起她这独孤阀掌权者的名号了!

  现在这些事情的确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但在长安城中生活了这样长的时间,尤楚红绝不相信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联系,杨坚只怕真与这些事情有些关系。

  好在大约并不只是她要核查这件事,失去了宇文伤这个第一高手的宇文阀,比之他们独孤阀还要被动得多,在必要的时候倒也不妨联手一次。

  至于极有可能站在了杨坚背后的魔门,已经得手了一次难保就会去做第二次,对方一旦被她抓到把柄,那就必须做好她按照江湖规矩来处置的准备。

  尤楚红扶着碧玉杖站了起来。

  独孤阀中作为阀中必修的武功是剑,即便有她这样弃剑转杖的异类,也不能改变的事实是,阀中在独孤峰死后,

  她信步走在府中所见的正是一片剑意峥嵘。

  有些人是要表现出个上进的样子让她这位当家人看看,有些人或许只是想要趁机在之后的势力斗争中出头,在阀中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这都无妨。

  这起码都是必定要斩向未来对手的剑。

  尤楚红平复下了心绪,很觉庆幸的是自己在此前便已经治好了这哮喘的毛病,否则在丧子和独孤阀可能面临偌大挑战的面前,她自己便先撑不住了。

  然而她又哪里知道,此时这个被她觉得应当感谢的戚姑娘,已经携着挑唆独孤阀和隋国公势力反目的战果,再一次坐在了祝玉妍和席应的面前。

  席应此前虽说跟祝玉妍吐槽,戚寻此举实在是让人更觉她捉摸不透,甚至难保不会对他们下手,可他也并非真是个蠢人。

  在祝玉妍将其中的因果利害之处都跟他说清楚后,席应倒是慢慢回过了味儿来。

  比起拉拢独孤阀这样的关陇集团,又在成功上位后为了脱离开这些势力的桎梏而磨刀,甚至极有可能没能成功将这些负面作用消除,反而让刀伤到了己身,的确是不如现在便干脆一点动手。

  而戚寻既然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将这些事出自她的手笔,就这么摊开到明面上来说,一来也不失为是她自己对实力的自信,二来有此一遭,席应反而不必担心她会在背后做什么下绊子的举动了。

  只是当他再次看到这个不像是来长安城中执掌风云,反而更像是来此地郊游样子的姑娘的时候,还是不免在目光中露出了几分难言的复杂。

  “戚姑娘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席应服了。”

  当然别说心计手段,就算是完全靠武力值来打,席应反正也是打不过的。

  席应琢磨着,在自家的后辈师弟面前承认自己打不过别人这件事,多少是有那么点丢脸的,但若是戚寻当真奔着成为魔门圣君的目标去的,算起来也的确是他的顶头上司。

  这么一想,认输认得快说不定反而能让他有机会混成对方的心腹干将,也不亏!

  “席宗主倒是很识时务。”戚寻抬了抬唇角。

  不太出戚寻意外的是,基于击败或者击杀均可的设定,让席应在说出了这句不含任何不甘心情绪的“服了”的时候,副本任务进度的结算跳了出来,也就是这个【天刀霸刀】的副本已经完成了2/3的进度,唯一剩下的就是一个霸刀岳山而已。

  人都已经在长安城了,想如何跳这个结算进度还不是她说了算的事情。

  “不识时务的话,我可得担心一下会不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席应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他话说归这么说,倒也知自己既然已经站定了立场,便也实在应该在识时务这方面再进一步才是。

  戚寻既然有意圣君之位,便不能略过魔门的任何一方。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魔门两派六道之中花间派和补天阁因为石之轩死在她手里的缘故,显然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阴癸派以祝玉妍为尊,像是云雨双修辟守玄之类的别看是什么师门的长辈,实际上完全干涉不到她这位宗尊的决策;席应既然是这灭情道的宗主,也基本能做这个主。

  剩下的几方势力中,真传道老君观的辟尘此前在魔门之中便有说法,对方和祝玉妍之间存在着某种此前便谈妥了的合作关系,想来也好说;魔相宗大多在跟东突厥打交道,这是个典型的打服便成的势力,算起来也不难解决;天莲宗的胖贾安隆,席应在长安城中还和他有一面之缘,他以自己在戚寻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在安隆这里类比,完全能想象结果。

  如此一来,真正麻烦的其实只有邪极宗一门而已。

  但邪极宗邪帝向雨田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在这个闭死关的情况下出现什么问题

  ,只怕就连已经死在了戚寻手中的尤鸟倦四人都不清楚。

  总归他一日不出关,就一日先当他是个死人好了。

  席应现在已经深谙破罐子破摔的道理。

  不过在戚寻提到需要让他们将吴明彻送回南陈这件事的时候,席应还是不□□露出了几分讶然情绪:“戚姑娘居然还是站的南陈立场?”

  “你觉得不妥?”戚寻问道。

  祝玉妍听出戚寻这话听来不像是对陈顼的支持,反倒有点像是在试探席应态度的意思。

  阴癸派和灭情道这会儿算起来是站的同一个立场,她还有些担心席应会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来,谁知道这位一向不太在线的情商居然难得上线了一下,“倒是没什么不妥的。”

  席应似有所指地笑了笑,“我之前听说过一点关于陈顼的趣闻,说是这人别的不一定多,但儿子还真挺多的,除了那个喜欢搞艺术的继承人之外还有不少活到了成年的。这样说起来若是他没了无妨,可以先把他那个太子摆在台面上看看效果,若是不行就换,真不成就换个年岁最小的当个空架子也不错。子嗣多确实是好事,还能多试错几次。”

  发觉周围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的席应朝着周围看去,“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觉得你还挺敢说的。”戚寻摇头笑道,“不过你倒是可以放心,我对扶持陈顼没有多大兴趣,天命有数,此人活不过三年了,而他的后辈中我打南陈过境,没看出谁有君主气象。”

  “那么戚姑娘想的是?”祝玉妍问道。

  “你看宋阀如何?”戚寻目光凝定地落在这与她正对而坐的女子的脸上,祝玉妍原本想出口的从南往北打不易的说法先吞咽了回去。

  “我知道对诸位来说的顾虑。”

  戚寻一边说一边将桌面上的五个茶盏排了开来。

  以祝玉妍所见,这五个位置分别指代的是如今的长安北周,相州尉迟迥,江陵西梁,建康南陈以及岭南宋阀。

  “西梁大可不管,前阵子我让独孤阀以交易筹码为由往西梁走过一趟,前有侯景之乱,后有南陈以吴明彻领军水漫江陵,西梁萧氏固然能保住如今的皇室尊荣,却也至多不过是个墙头草而已。”

  祝玉妍回了个“不错”,便看到戚寻漫不经心地挑起了这左下角的茶盏,毫不犹豫地拎起在一边摔碎了。

  摔……碎……了……

  席应的后背又有点发凉了。

  但想到当老大的是这种做派,他说不准还能躺赢,按照这种方式说来他是不应该感觉到恐惧的才对。

  可想归这么想,真看到眼前这一幕,席应又不得不感慨,祝玉妍这人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她居然在杯子被摔碎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然后说说南陈,”戚寻将手压在了放在东侧居中的那个茶杯上,“南陈北伐之心不死,吴明彻又被我们送回,若是此时能给他们一个绝好的进攻机会,他们是必然要去试一试的,但这试一试到底是真能抢下江淮跳板,一雪前耻,还是进一步僵持消耗国力,这可不是已到末年的陈顼可以决断的事情。”

  这次她倒是没将这个茶杯丢出去摔了,可以席应所见,她将这只杯子往上推出了一步,像是指代着南陈北伐之举的动作里,分明另有一种潜藏的锋锐。

  “进攻机会何在?要知道吴明彻毕竟是个败将,能重回故土不代表他还能有被重新启用,甚至是重用的机会。”祝玉妍问道。

  戚寻笑道:“比如这样的机会。”

  下一刻祝玉妍便看到戚寻翻掌而下,一把拍碎了指代长安城的这一处杯子,又将相州的那个推向了西边,正是剑指长安之意。

  被拍碎的杯盏残片混在一处,祝玉妍透过这些残片看

  到的倒不是这长安城化作断壁残垣,而正是在戚寻的一步步行动中彼此各有损失又各自绞杀在了一处的状态。

  “尉迟迥身边有我的人。”

  祝玉妍愣了愣,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实在不必为此觉得有什么意外才是。

  她若不是处处谋划得当,如何胆敢以一个此前甚至未曾在江湖上走动之人的身份,直接试图攥取魔门圣君的位置。

  “若是了空禅师那边不曾失手的话,和氏璧这件表征天下归属的信物,应当也能落在我的手里。”

  “此外……”

  祝玉妍觉得戚寻其实已经可以不必再说了。

  大争之世,没有谁是能非要稳操胜券了才开始动手的,大多数的时候下时机是实在不等人的。

  现在宋缺人在长安的乱局之中是不错,但以他这与各方势力都没什么牵扯,至多不过是要与霸刀一斗的身份,实在是再容易脱身也没有的,而宋阀,的确是戚寻放出来的五个杯子中目前看起来最安全的那一个。

  宋缺也显然并不只是靠着长得好能吃软饭而已。

  由宋悲风创建的宋家军,虽然此前未有出山,但其在退隐岭南之前的战斗力绝不容小视,光从宋缺这位宋阀少主所展现出的精气神,便已经足够让人窥见宋阀的面貌,再若加上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境遇……

  祝玉妍有种奇怪的预感,她虽然跟向雨田那个家伙打交道的不多,却也觉得,倘若对方得知尤鸟倦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折在戚寻手中的话,或许并不会来找她算账才对。

  要让岭南之军征伐天下,其中有太多急需补充的位置,更有太多或许不限于魔门和白道的机会。

  既然净念禅院都可以放下对戚寻登门挑衅之举的追责,了空住持甚至亲自插手了慈航静斋原本的代天择主之举,将和氏璧从本该落入杨坚手中的命运中拨开,那么魔门又何必拘泥于一人之生死!

  没看她祝玉妍都觉得边不负死了便死了,不影响阴癸派和戚寻之间的合作么。

  不过祝玉妍还是在席应负责去找安隆的时候,跟戚寻又提醒了两句让她提防向雨田。

  “你觉得向雨田是个什么人?”戚寻问道。

  无论是在边荒传说中出场的青年时期向雨田,还是在大唐中通过他那些个门徒和邪帝舍利之争侧面勾勒出的这个活了二百年,练成了道心种魔之法的奇葩,好像都给人以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说实话,我也看不太明白这个人。”祝玉妍回道,“要知道大多数人活到他这个年纪,大概不会想要跟年龄只有他零头的后辈齐名,但向雨田是不太介意这个的。此外,除了他的收徒眼光之外,从他交往的朋友来看,此人又并没有到太让人不理解的地步。”

  “听闻早年前他跟他师父的儿子燕飞姑且可算是亦敌亦友的关系,这些年除了听闻他屡次闭关之外,便只听说他跟鲁妙子成了忘年交。”

  鲁妙子此时早已闯出了天下第一全才的身份,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后来负责修建杨公宝库。

  他和向雨田之间倒是的确是友人的关系,这才让向雨田在破碎虚空离去之前将邪帝舍利名义上是丢给了他那个四个混账徒弟和祝玉妍的其中一方,让双方互相争斗,实际上则是交托到了鲁妙子的手中。而鲁妙子为免邪帝舍利有失,干脆将其埋入了杨公宝库里。

  戚寻隐约记得祝玉妍和鲁妙子之间是有那么一段感情瓜葛的,不过现在大约是因为戚寻提出的前景,发展魔门事业的想法在祝玉妍这里完全占据了上风,戚寻倒是没从祝玉妍的语气里听出什么对旧情人的怀念之意。

  祝玉妍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所说的也只是最好的情况而已,若是向雨田此人真有什么为徒弟报仇的护短想法,放在魔门也是完全说得通的,你还是小

  心谨慎一点为好。”

  “你放心,这点我心中有数。”若是向雨田当真找来了,戚寻这些日子山字经的研究也不算是全做了白工,正好在这个尤其特殊的对手身上一试。

  这位活了快两百年的魔门高手,想必还是很多才多艺的吧……

  在必要的时候,对这种多才多艺的人,也可以用一用群殴伎俩的。

  听闻向雨田的长相清奇特异,脸盆宽长,额角高广,下巴上兜(*)。戚寻尝试脑补了一下,只觉对方大概在诠释“刀削一样的面容”上发生了一点奇怪的变形,总之听起来像是个很欠揍的样子。

  那么别管其他人怎么说,既然都对看岳山的热闹这么感兴趣了,席应应该对暴打向雨田一顿也很感兴趣才对。

  席应若是知道戚寻在想什么危险操作,一定不敢如此积极主动地跑去说服安隆入伙。

  天莲宗的商路的确要比起灭情道和阴癸派的人手更加隐蔽,适合用来将吴明彻送回南陈境内,尽快拉拢安隆入伙便有其必要性。

  事实上席应要说服安隆,也比他想象中的容易许多。

  要知道安隆可不只是跟独尊堡的解晖兄弟相称,他甚至一度是跟着石之轩混的!

  听闻将石之轩击杀的那位居然有意入主魔门,甚至已经成功说服了灭情道和阴癸派入伙,安隆本着商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当即做出了投诚的决断,谁让他可实在不想天莲宗因为当家之人身死而被迫入伙。

  于是还没等席应将戚寻在他们面前透露出的计划跟安隆交代,安隆便已经表示自己现在就可以去面见圣君。

  “……”不知道为什么,席应有种自己都要输了的错觉。

  在比试厚脸皮方面上的输。

  而等安隆踏入这一方小院的时候,以戚寻所见,诚然看不出他在神情中有任何被人胁迫至此之感,甚至让戚寻觉得说不定对方跟朱月明这种人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安隆大约还因为是当的商人而不是刑部总捕,要更为自来熟得多。

  他这目光一转便将视线落到了持刀而立的宋缺身上。

  席应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在戚寻并未首肯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将他们押宝宋阀的事情说给安隆听。于是这位浑然不知且着实合格的商人,此刻便用一种评头论足的目光将宋缺上下来回打量了一番,“我记得宋少主是跟岳山有一场比斗?戚姑娘若是要借此捞一笔,这便是我安某的拿手好戏了,也不妨看看我们天莲宗的本事。”

  宋缺心中五味杂陈。

  安隆要是不说——他都要忘记还有比斗这回事了。

  瞧他们现在干的事情,跟什么击败霸刀在刀客中扬名,有一星半点的关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