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人魔两界修者的法光肆虐, 再坚固的建筑都沦为废旧瓦砾。

  祭坛两边那些参天高的槐树有的早在战斗中被轰成齑粉,有的则只剩个干枯的树干蔫耷耷地歪斜在地,早没了张牙舞爪的阴森鬼气。

  不过也无需他们的烘托, 单是地上那断臂残肢, 以及蒙上血污和尘垢的法宝, 将这里衬得如人间炼狱。

  法宝需主人注入经血方可使用,一旦器主身死道消, 法宝通常会陷入沉睡。当然也有例外, 如果法宝内产生了强大的器灵,便可自主选择沉睡与否, 比如凌霜铭的沐雪剑。

  在原本的主人死后,若有新的修者在它们身上灌注精血, 就有可能得到法宝认可, 进而建立新的契。

  而今这些本该沉寂的无主灵剑,受和天空中那道灵力产生共鸣, 铮铮作响的剑刃泛起灵光。

  没有修士用灵力控制,它们被某种流转在整个空间内的法则引导, 自发生出剑气。

  “众人快退!”

  玄元面色大变,挥袖对着玉清派众人扫出道魔炎, 身影一闪便消散在原地。

  还在与人修纠缠的魔族修士则面面相觑,不明白玄元为何忽然临阵脱逃。

  倒是荼蘼等几个魔将见多识广, 看了几眼周遭异变,也个个如临大敌,虚晃一枪闪身遁入夜空中。

  就在荼蘼闪身离开的瞬息,如有实质的剑气冲天而起, 在墨色黯夜中盘旋, 于天然幕布上划出白色流光, 宛如天上仙人正在夜幕中布下星河万千。

  紧接着,漫天星子坠下,像下了场瓢泼的雨,但身处其中的魔族却发出凄惨的叫声。

  这些璨然雨点,落在人修身上就如场濛濛细雨,可划在魔族身上,却成了最锋利的尖刀,一点点将他们的皮血剃下。

  不多时,剩余的魔修均成了森然白骨,仅存的半丝魔气也被剑雨毫不留情地击散。

  当最后一缕魔气消散,这壮美的剑雨也倏然止歇,像是场美丽而残酷的幻觉。

  “这几个魔族人可真是怂包,打架不怎么行,脚底抹油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站在玄微仙尊身旁的素衣女修默默目睹了这幕,深吸口气后挤出嫣然笑容,“本以为是场恶战,看来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是多此一举了。”

  “柳师妹莫要妄言,这是我派的天罡诛煞阵,专用来诛杀魔族。我若是他们,也选择在阵法未成时离开。只是自星奕祖师仙逝后便无人能施展,到了今日已经失传……不知是哪位大能施展而出。”

  御清尘同柳如烟讲解阵法,视线却一直往后飘,最终紧紧落在一抹清冷白衣上。

  凌霜铭没有余力去理会御清尘灼热的目光,他此时感觉糟糕极了。

  元魂被人用粗暴的方式强行拼凑,下场便是现在他像是正在经历抽筋拔骨,由筋骨自血肉无一处不是撕裂般的痛。

  为了与玄元周旋,他其实还撒了谎。

  抹杀系统哪是那么轻易的事,他为此牺牲了近乎大半的元魂,根本没有能力冲破体内的封灵术。不过是依着沐雪剑里封印的部分元魂,暂时脱离术法的控制罢了。

  若是不能尽快让那部分元魂重新融合,只怕他随时会变回无意识的傀儡。

  想到这里他抬起眼睫,看过面色不善地向这边围拢的上仙界修士,以及不远处死死盯着他的御清尘。

  眼下显然不是让元魂归体的好时机。

  凌霜铭无法确定御清尘目前对他抱有怎样的态度,是否还将他当作修炼路上一块随时抛弃的垫脚石。

  比御清尘更危险的则是这些上仙界宗师,他们看向他的眼神,敬畏之下掩盖的垂涎简直马上就会破土抽芽。

  只要他露出半分破绽,这群人立刻便会扑上来哄抢上仙之魂。

  这时御清尘缓步站至他身前,挡住了恨不能生啖血肉的目光。

  凌霜铭抬眸看向这位便宜师尊,后者神色恭敬地向他行弟子礼,无法从他脸上找出丝毫倨傲的神情。

  “师祖,请恕弟子迟来之罪。”

  御清尘没少让凌霜铭下跪,那时他高高在上,如看一只渺小的蝼蚁。

  而现在凌霜铭端坐在地仰视他时,他却慌乱地垂下眼,如一个犯了错的弟子等待尊长垂训。

  凌霜铭审视了半晌,讽刺地挑挑唇角。

  过去御清尘将他当作修仙路上可有可无的垫脚石,一旦有了沈初云便立刻踢开。而今这般殷勤,到底是冲着他这个师祖的身份,还是为了他体内的上仙元魂,那可真不好断言。

  “玉清掌门身份尊贵,这样的徒孙我收不起。”

  言下之意便是,要多远就滚多远,莫挨本尊。

  离奇的是,当众被凌霜铭拂了面子,御清尘也只是面色黑了黑,僵硬的脸上挤出疑似讨好的微笑。

  “师祖若是对弟子不满,这掌门之位,弟子便归还师祖。”

  四下里一片哗然。

  柳如烟在一旁听着,不可理喻地看着御清尘:“掌门之位不是儿戏,师兄你怎能……怎能这般草率!”

  她入门晚,没有见过林决云其人,只觉得关于这位师祖的种种传说,恨不能将其捧上云端,多少是有些夸张虚构的成分。

  御清尘摆摆手,又坚决地重复:“弟子愿将掌门之位奉还。”

  说罢,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凌霜铭。

  凌霜铭不快地蹙起眉,御清尘是要在他的脸上烧个洞出来吗?

  而且这厮好像误会了什么,他对掌门的宝座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单纯没有心情同御清尘虚与委蛇。

  “师祖气色好像不大对,此事容后再议,我们先回玉清山。”柳如烟到底心思细腻,及时打断两人僵持的气氛,“如烟略通医术,可为师祖诊脉。”

  说着她上前来,伸手去搀凌霜铭起身。

  凌霜铭眉头簇得更深,侧身避开她的芊芊玉手:“不必了,我并无折返门派的打算。”

  说罢他一手撑地想要起身,却似按在一团棉花上,全然使不出力气。这一微小的举动还牵扯了心肺的伤,喉间顿时生了痒意,只好用宽大的袖袍遮掩,低低咳嗽几声。

  御清尘还沉浸在师祖和徒孙的戏码中,见状关切地蹲身,缓缓拍着凌霜铭的后背为他顺气,空闲的手则顺其自然地挽住他的臂弯,打算将他扶起。

  凌霜铭在御清尘轻柔的力道下一阵猛咳:“咳咳……咳咳!”

  御清尘这小子大抵矜贵惯了,完全没有伺候人的本事。下手这么狠,是打算将他这个师祖就地拍死吗?

  而他的孝顺徒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胳膊上轻轻一用力,便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凌霜铭感觉自己的双脚骤然踩在云端上,好在有宽大的衣摆遮挡,使他看上去只是因没有站稳而晃了晃。

  他不由对着还搭在自己胳膊上不肯放下的手,狠狠地剜了一眼。

  还要摸多久,撒开。

  他咳了半晌,双眸早氤氲了一层水雾,眼尾则挑起一丝绯红,在病弱而霜白剔透的脸上显得格外勾人。

  往日清冷的眉眼,也因眼角的亮色,清绝中平添了妖媚。

  故而他自以震慑力十足的眼刀,反倒使流畅的眼线愈发舒展,如春雨催开了桃夭,简直要将人的魂给吸去。

  御清尘直愣愣地望着他,感觉心上被灌了杯清甜醇美的玉浆,常年僵硬的脸慢慢浮起欣喜之色:“师祖同意随弟子回去了?”

  凌霜铭:“?”

  他发现这徒孙不仅四体不勤,似乎还有受虐倾向,哪有人被瞪了还乐呵呵的。

  而且孩子的脑袋好像还不太好使,他何时同意要回去的?

  相比之下,还是雒洵那傻小子可爱。

  凌霜铭不由将眼角余光瞥向一直远远站着的青年,因为方才的争吵,他暂时赌气不想理睬这头倔牛,后者大抵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惜,事实与他的猜测截然相反——

  雒洵正直勾勾地遥望着这边,凤眸内翻着复杂至极的情绪,钉在御清尘那只不安分的手背上。

  倏然,青年察觉到凌霜铭暗戳戳的目光,眼睫轻轻一颤,视线与他相交。

  凌霜铭立刻将头撇往另一边,发软的身子也莫名有了力气,站得愈发笔挺。

  在雒洵打消去魔族的念头前,他绝不能最先示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雒洵踌躇片刻后,还是无奈地笑了笑,朝这边走过来。

  师尊赌气的样子,可爱。

  如不是顾忌师尊的身体,他真想再多欣赏片刻这难得一见的风景。

  雒洵收敛了笑意,冷冷地走上前,一把拍开御清尘的咸猪手,又颇为嫌弃地为凌霜铭拍了拍方才被碰过的衣袖。

  确定没有留下半点尘埃后,他才将注意力转到御清尘那边,不卑不亢地行个弟子礼。

  “御掌门,我家师尊的意思是,他不想同你走,还望掌门自重。”

  柳如烟注意到御清尘握紧的拳,连忙劝道:“师兄……算了,他们师徒既然不愿,何必强求。”

  御清尘却面色沉沉地睨着雒洵,一字一句道:“我的决议,轮不到一个区区内门弟子置喙。师祖身体需要医治,这天底下哪有比玉清派更能安心养伤之所,我绝不会放他离开。”

  不等雒洵反驳,一道尖哑的声音自斜刺里传来。

  “说得好,林决云今天想要走出云天城,也要问过天下人同不同意!”

  是巨阙门长老鹘雀,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众义愤填膺的修士。

  凌霜铭正倚在雒洵身上闭目养神,听到鹘雀此语,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就知道,上仙界之人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师徒。

  作者有话要说:

  从目前进度来看,大概在一百章以内完结。

  菜咕流下欣慰的眼泪,人生第一次写文,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写这么多字,呜呜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