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不应有恨【完结番外】>第48章 婚礼

  1934年的除夕夜,在北平绵延不绝的爆竹声和阖家团聚的守岁中,白鸢在北平医院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小女孩,康果张牙舞爪的守在产房外,时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到了这个消息时,差点乐的窜到房顶上。

  而此时,远在千里的重庆亦是万千灯火,景家大宅十分的热闹,可谓是难得的大团圆,因第五次围剿战的初步胜利,内战暂缓,景沅也从军队回到家中和亲人团聚,景老太太近日身子不好,又想听戏,周寐便直接包下了曹家班,在除夕当夜安排了戏班的人来给景家唱堂会。

  周寐挽起了头发,手腕脖间皆是名贵的珠饰,妆容也愈发浓艳了,她本就锋利的眼神如今更是多了几分凌厉,她倚在景老太太身边,挽着她的手,时不时的关心下老太太有无不适,景沅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衣,坐在她身边,嘴里叼着根雪茄,听戏听的十分认真,右手旁的沙发上,景洛虽然孕肚明显,但仍像个小女孩般,依偎在潘市长怀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嘻嘻哈哈的,闹腾的不得了,逗的大家时而哈哈大笑,那只叫琳达的猫咪,懒洋洋的躲在钟摆下面的格子里漠视这热闹的一切,碧绿色的双瞳,洋溢着高贵和不解。

  侍者阿东此时走过来,伏在周寐耳边,小声道“太太,有您的电话”

  周寐这一晚上,已经不知道接了多少个给景家拜年的电话,所以当她走开去接这个电话时,没有任何人觉得意外,她走到空无一人的大书房里,刚提起了电话,便听到了老曾十分沉稳的嗓音“喂”

  周寐一惊,皱起了眉“你疯了,直接打到我家来”

  “她生了,母女平安”

  “嘟...”

  周寐还没反应过来,只剩掉线声了,她拿着电话,静若磐石。

  待她返回一楼客厅时,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戏,两个身着红披的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打情骂俏,周寐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紧盯着台上那一对戏子,莫名的出了神。

  这耀眼的红衣,有些眼熟,这好像,还是她试过的那件衣裳。

  母女平安四个字还在她耳边回荡,她不自觉的去拿面前的红酒杯,却被景沅拉住了手。

  景沅将一边的热奶茶递过来,柔声道“别喝酒了,对孩子不好”

  “是啊,小寐,景沅说的对,你不能再喝酒了,最近也少出去应酬吧,当心身子”景老太太摸了摸周寐的头发,一脸慈爱的道。

  下意识的瞟了眼自己的小腹,周寐有些茫然,她盯着台上那逗的小洛笑弯了腰的戏子,不经意的问“妈,他们穿的那戏服,叫什么”

  “披”一直认真看戏的景骏茗扭过头来,他扶了下黑色的眼镜,给周寐讲解着“这颜色相同的披,称为对披,在戏里,穿对披的人,都是夫妻”

  “原来如此”周寐一字一顿,而后,一滴泪从她眼角,悄悄滑落。

  直至今日,周寐才明白,那人当初为何拿一件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衣裳,还美其名曰和她比美。

  终于懂得,她那时眼里的笑,为何那样开怀。

  在周寐眼里,戏子白矫情的不行,恨不得天天让自己说爱她,夸她美。可轻佻幼稚如她,有些真心话,却深深藏在了心里,她为她做的那些事,她从未有一句怨怼之言,哪怕她一无所有了,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找她理论,要她难看。

  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景洛起身,不管景沅和周寐之间有没有位置留给她,便是一屁股坐下去了,她因为怀孕丰满了许多,干脆把景沅挤到一边去了。

  “你干嘛呀,小洛”景沅莫名其妙,但还是极为绅士的让出了地方,坐到一边去了。

  “我不管,我要和我嫂子坐,哎呀嫂子,抱抱~~”景洛将周寐揽在了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这是又想她了吧”

  周寐用手,摸着景洛圆滚滚的肚子,微微点了点头“女儿”

  “女儿好啊!”景洛立刻领会了周寐话中的信息,同时心里也在为戏子白开心“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

  “我也觉得女儿好”

  “那你也生个女儿”

  “你哥希望是儿子”

  “你管他呢”

  景沅在一旁,听二人嘴里咕哝些什么儿子女儿,以为是两个女人在交流生孩子的事,非但没多想,反而更加开心了,继续专心听戏。

  春日伊始,北国柳絮纷飞,康果一手抱着怀中的小不点,另外一只手卖力的扫着院里滚成一团的柳絮,白花花的绒团包裹着翠绿色的籽,看起来就痒痒的,似乎搔到人心里去了,康果心情颇好,嘴里轻哼着当时北平人人都会唱的童谣“小诗诗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

  尾音刚落,白鸢便恰好推门回来了,她挎着简洁的刺绣布包,手里拎着还热乎乎的驴打滚,接过康果手中的小诗诗,贴了贴诗诗的脸,眉眼间皆是温柔。

  唐诗刚刚满月时,戏子白便日日起早晨练,她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自己的身体状态,拿着当初梅鹤鸣给她的那封信,去戏曲学院投奔了王老先生,在通过了几轮面试后,戏子白顺利成为了王瑶卿先生的助教,平日还陪伴王老先生共同研究融合了青衣、花旦、刀马为一体的新式京戏,给新的角色“花衫”赋予鲜活的生命,这份工作,不仅能帮她继续补充专业的知识,每月还能拿到不错的薪水。

  “丫头”康果边嚼着驴打滚,嘴角还挂着碎屑,边拿出两件规规矩矩的中山装,局促的站在戏子白背后,挠了挠头。

  “怎么了~”戏子白正给诗诗喂奶,柔声问道。

  “你说,我明天穿哪件去呀”康果有些不好意思。

  春天到了,连隔壁的花猫都在嘤嘤的叫春,就别说他一个大小伙子,春心有多泛滥了。

  “哦,又去相亲啊”戏子白笑着扭过头来“穿灰色的吧,显得干净,先把你那胡子刮刮,别毛手毛脚的,吓到人家姑娘”

  回忆起唐向晚俊朗的容颜,星目闪耀,干净挺拔,好像一回头,他还穿着军装,笔挺的站在自己身后,戏子白鼻头一酸,紧紧搂住怀中的诗诗。

  “哪有!!”

  “人家姑娘胃小装不下,你就别一直给塞吃的,姑娘要是不想说话,你就别一直唠叨个没完”

  “你...丫头,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

  “...!”白鸢被呛到了“我是要我抱着诗诗去吗,要是这样,再见十个你也照样娶不到老婆!木头桩子!”

  “我听彭大哥说,这次介绍的,长得可俊了呢,我怕搞砸了嘛”

  看康果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戏子白有些心软“可要是人家问我是谁,你咋说?你说的清楚吗?”

  “咋就说不清楚呢!我就是帮人照顾你么!”康果刚一开口就后悔了,他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戏子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康果。

  “丫头...”康果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得了,我明天去定了,就算用尽自己老本,也要帮你把那姑娘拿下”戏子白咬牙切齿“反正你娶了老婆,就不用经常来了,我本来也用不着她猫哭耗子,不稀罕!”

  想当时,康果这阵及时雨,出现的未免太过突然,她早都察觉到了不寻常,而且康果的经济能力也远远超过她所了解到的组织的能力范围,就算他不说漏嘴,戏子白心里也能猜到个大致,而她刚刚生下女儿不久,组织就开始给康果介绍对象,并且一个不成马上便安排下一个,这种做法,更加让戏子白肯定了背后到底是谁在干预。

  理通其中缘由,她内心毫无波澜,只想冷笑,那个人究竟是想把手伸的多长,允许康果照顾她,又要断去她和他之间的可能性,这种做法,简直不要脸到极致。

  她真以为自己还能受她控制?她真以为自己还乐意遵从她的想法生活?今时不同往日,她未免太高估自己了。给康果介绍姑娘就没后顾之忧了么,真是可笑,那她不如亲自把那姑娘搞定了,闹的谁也别想好看,这样,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她的这种荒唐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也幸好她没真的抱着这种念头去陪康果相亲,否则,她一手制造的闹剧将再次成真,而且将永无停歇之日。

  人声鼎沸的茶馆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而那安静的坐在角落,端庄又温婉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阔别了一载的张简容,戏子白抱着诗诗,呆站在那,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康果带着戏子白来,本就是为了缓和尴尬的,谁知道,此时的气氛不仅仅是尴尬了,还隐约有些诡异。

  “小白...?”张简容缓缓起身,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简容”戏子白呆呆开口。

  “你们认识?”康果显然更加吃惊,他瞪着戏子白“小白?原来你姓白啊,我的天啊,我一直以为你姓黑呢!”

  待三人坐定,伙计添上了佐料丰富的大碗茶,康果捧着茶碗,看着一言不发的戏子白和对面确实如彭大哥所说俊的不得了的姑娘,紧张的咳了咳“咳咳,你们不是认识么,怎么都不说话了啊”

  要不是诗诗恰到好处的嚎啕大哭,周围的宾客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三个人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戏子白耐心的哄着怀中的诗诗,张简容就在对面默默的看着她,久了,竟泛起一丝微笑。

  “终于有个能让你收收心的人了”张简容怅然叹道。

  “不是他的!”

  “不是我的!”

  戏子白和康果神情惊慌失措,异口同声,让张简容忍俊不禁,这气氛算是才缓和了些。

  “我说的是孩子”简容解释道,而后抬眼看戏子白“是他的?”

  “嗯”

  “你怎么跑到北平来了”

  “他不在了”简简单单四个字,听起来云淡风轻,戏子白勉强微笑了下。

  “啊...”简容似乎没太明白,她慢慢思索着,逐渐皱起了眉头“怎么弄成这样啊...”

  戏子白没再说话,她低下头,显然,那些事,她不愿回忆,更不愿提起。

  康果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可他听起来却像在听哑谜,顿觉自己十分多余,只好不停的喝茶,逮住机会,他便多瞧几眼简容,简容皮肤雪白,有双大大的杏仁眼,一看就是个善良的女人,惹人怜爱。

  “那你以后怎么办”简容非常直接的问,没有犹豫。

  “我来这大半年了,一直是他照顾我,他是个靠谱的好男人,值得托付”戏子白拍了拍康果的肩膀,从侧面看,只能看到她弯起的笑眼,只有坐在她对面的简容,看见了她泛红的眼眶。

  好不容易将视线落在康果身上,张简容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男人,他长相普通,头发有些乱,连衣服扣子都系的歪歪扭扭,肤色黝黑,眼神却是清明且坦荡。

  康果被她盯的脸色涨红,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年,她老老实实的在厂里做工,生活都没什么波澜,组织突然说要给她安排对象,把她吓的不行,可此时,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张简容轻叹一声,绵软细腻的嗓音温柔似水“那我以后,同你一起照顾她吧”

  在北平,平凡人家的婚礼,其实就是几串鞭炮,几张红纸,外加两桌亲朋好友,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个饭,顺便灌灌新郎官而已,戏子白和康果的经济能力还算是好的,给每桌都上了只全聚德的烤鸭,那诱人的香气,把隔壁的小朋友都馋来了,哪怕每人只是分到小小的一块,吃完了肉,也不停的舔着碎骨头,席间,戏子白还专门给两人唱了出昆曲,惹的人人拍手叫好,等到夜里的时候,康果已经喝的完全找不到北,直接摊倒在了炕上,呼呼大睡。

  戏子白和简容忙活了一天,都有些疲惫,尤其是戏子白,要不时的照顾诗诗,跑进跑出,她们强顶着困意,好不容易送走了闹哄哄的那群人,两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一起收拾着院子的狼藉。

  起初戏子白本不想打扰他们两人的新婚生活,可架不住简容的软磨硬泡,而康果为了方便照顾她,噗通一声跪地上认起了干妹妹,又是对老天发誓又是对组织保证,见戏子白不愿意搬,还直接大手一挥,把她租住的这个空间还很大,足够他们三人生活的四合院给买了下来,戏子白无奈至极,只能作罢,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康果和简容,几乎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倚靠了。

  将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摆进橱柜,戏子白和简容都松了口气,她们回到屋里,看着康果夸张的睡姿,都险些笑出声来,戏子白转身,欲去隔壁的房间休息,没想到,简容也跟了出来,两人坐在床沿,一齐看着诗诗嫩嘟嘟的小脸。

  折腾了几天,好像两人终于有机会坐下来说说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么”握住诗诗的小手,简容本就温柔的眼,满是母爱。

  “唉”戏子白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旧报纸,递给了简容。

  简容是不识字的,可她看得懂画,报纸上的油墨也掩盖不住照片上那女人出众的容貌,更遮不住她眉眼间的锋利,一看便知,这不是个好相处的女人。

  那一夜的交锋,她记忆犹然清晰。

  听戏子白讲述了她和这女子的荒唐故事,简容的心不禁纠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戏子白,这该是她头一次,动了真心,却被狠狠的摆了一道吧。

  简容伸手,试探着,想给戏子白一个拥抱。

  戏子白抬眼,见简容一身红色的喜服,还像她记忆里那般柔软,这对于失去了一切的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是上苍赐给她的礼物。

  可她没有直奔简容的怀抱索取温暖,更没有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做她想做的事,她偏开头,泪水却像断了线般,洒了下来,简容不忍,坐的离她更近了些,柔声道“好了好了,乖点...”

  曾经的戏子白,每每遇见什么想不开的事,就必然会来找她,从她这里获取温存,舒服了就跑,从不会顾及她的感受,来无影去无踪,混蛋的十分彻底,可眼前的这个小白,真的已经变了。

  “我真是,恨死她了”戏子白抱着头,痛哭流涕“你说她,都隔着这么远了,怎么还能折磨我,刺激到我呢”

  “原来你也懂了”简容苦笑出来。

  “我怎么就不懂!一个康果还不够吗,现在又冒出个你!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明白了那个人的想法和苦心安排,戏子白非但没有感动,她反而更加绝望了,对那人的恨,也多了一层,她哭骂道“她是在施舍我吗,她把你塞给我,其实就是告诉我,呜,她不要我了,她还是把我放弃了,对她来说,什么都比我重要,呜呜,她对猫狗,都比对我温柔”

  “小白啊,她的身份,注定是不能以你为先的”自己的弟弟,曾为了革命事业献出了生命,可他却一直瞒着她,默默付出着,这是份多危险又多崇高的职业,简容是明白的“其实当初,我根本活不下来的,是她想尽办法救了我,还为此挨了一枪,你说,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戏子白停了下来,不再哭的狼狈“为了什么,还能为了我吗,我真是不敢抬举自己了,我不用她以我为先,我就是想要她一点真心实意,可她每次都是好像有,又好像丁点都没有,我都快被她玩疯了”

  “你为什么,就偏偏朝她要她给不了的东西呢,你啊,永远都是这么作”见戏子白赌气,简容哑然失笑“你就非要作她吗,非要她为你发疯为你崩溃,你就开心了,小白啊,一旦她那样,你早就跑了”

  “...”戏子白吃了一噎,不得不说,简容真的是最了解她的人了,可她仍觉得不太对劲“喂喂喂,你怎么一直替她说话啊!”

  “当她朝自己开枪的那一瞬...”似在回忆那一夜,周寐在夜风中乱舞的短发和血红的唇“女人的爱,也不都是像你这样,喜欢表达的,唐生的事,她知道会伤害到你,她一定很痛苦的,不见得比你好过,你就别再钻牛角尖了...”

  “什么玩意儿?她痛苦?我可没觉得她有多痛苦,她风风光光的嫁人,当阔太太,我凄凄惨惨的办丧事,成了寡妇!她是把所有痛都甩给我了!简直不拿我当人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爱上她,也认栽了,我只想听句好听的,都他妈的有错吗?”

  又骂出了脏字,戏子白伸出手,下意识的给了自己一嘴巴,而后,又苦笑着看着自己的手,又掉起了眼泪“呜呜,有点出息行吗,干嘛还要为她改啊...呜呜....”

  “小白...”戏子白的样子,简直让人既心疼又好笑,简容有些哭笑不得“别哭了,你眼睛肿着,明天康果该以为你喜欢他了,那多尴尬啊...”

  “放他妈的狗臭屁”

  “小白...”

  “我就是要她说爱我,说爱我,哭着喊着说爱我...呜呜”

  “现在明摆着是你哭着喊着,并且还爱着她啊,你别这么矫情行吗...”

  “你再说!你再说我就离家出走,我看康果找不到我,怎么和她交差!”

  “小白,你都当妈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不能不能不能!”

  “呜....哇....哇”终于,沉睡的唐诗不满自己被吵醒,顿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