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启的意识其实并不是猛然间灵光一现的就出现在脑海里, 而是多年日积月累将所有奇怪事情附加在一起得到了质变。

  比如,那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朋友皮卡丘。

  再比如,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啥事不干就顺风顺水的咸鱼期。

  又比如,自己总能了解到这个世界不了解德妃知识。

  这一切一切的经过时间的漫长堆积, 终于将他心中那颗埋藏的种子浇灌成了参天大树, 当然真正让他抱着所有疑问去找他的神秘朋友皮卡丘去质问……那还是他十五岁的元旦。其实说来, 这一天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多了不起的事情, 只不过今日上书房正式休假罢了。

  他身为皇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只有短短五天的休假,除去今日的元旦, 也只剩下端阳、中秋、万寿、自寿, 摆明了说刨去自己与汗阿玛的生辰日,他们这些皇子拢共只过三个节日罢了。这样稀有的日子对他们这些成日里埋头苦读的皇子们来说, 自然是相当的珍贵。

  胤祺今日贪睡了一个时辰, 还是被七阿哥这一顿类似于砸门的举动从梦中惊醒的。

  “五哥!五哥!唉唉唉……梁山公公您拦着我做什么啊?”七阿哥的声音在冬日干冷的早晨里显得尤其空旷刺耳,而被叫了称谓的正主只是不在意的翻了个身便又准备去见周公了。

  梁山捏着嗓子, 小心翼翼说道:“哎呦我的七阿哥啊!我家主子还没起呢!这好不容易让他多睡会儿,您怎么又来了?”

  “睡?还睡呢?天大的好事情五哥不知道吗?”七阿哥的声音一时大一时小,前半句还兴奋的惊人, 后半句却突然没了音儿,这没音儿也不打紧可偏偏屋子里的胤祺是个好奇心比天都重的人, 半天听不见声音便是一个鲤鱼打挺自己坐了起来。

  他疲倦的揉了揉眼睛, 瞧着外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便伸了头故作生气的问道:“谁在外头呢?瞒着我在外头说什么呢?大早上的这是故意来给我找不痛快呢?”说着还不忘将上半身重新缩回温暖的被褥里, 只用背抵着瓷枕才勉强靠在了床上。

  “吱呀~”老旧的雕花木门先是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这才见整扇门一点一点的打开, 胤祺调皮的睁开了一只眼睛想要将外头那个不知说什么新鲜事却不给自己听的小七偷窥个正着。

  果然也不出他所料,七阿哥伸出一顶带着羊绒软毛帽子的脑袋来,明明他只比胤祺小几个月份, 可个子却足足矮了胤祺半个头,至于以后还能不能长高那就更不好说了。

  小头小脑的七阿哥小时候还是呆愣愣的一副老实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与五阿哥在一起混久了连脾气秉性也变得活泛起来,当然论起守规矩这事儿来七阿哥这个做弟弟的却还是远胜于五阿哥的。

  “嗨嗨~五哥你怎么还睡呢?您也是心大,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睡呢啊?”七阿哥也着实不把自己当外人,撩了下摆便跨步走了进来。这不走还好,一走则就将门口吹出的那么点冷风带得更强烈了更冻人了。

  “不睡觉做什么?好不容易今日不用去上书房,若不是晚上有宴会我只想睡他个天荒地老,睡他个海枯石烂呢!再说了我这两日正高兴呢!今日休完了元旦,再过三天就是我的生辰日,到底也不必像你们一般苦熬好久才得来这么宝贵的再一次休憩之日。”

  胤祺被那风全然灌进了自己光秃秃的脖子里,他“嘶”了一声便彻底躺平又钻回被子里了。他看着向自己走来鬼头鬼脑七阿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今儿怎么回事啊?火急火燎的在我门口敲门,这才几点啊?”

  “出大事儿了!”七阿哥一脸珍重的眨着眼睛。

  胤祺却毫不在意的转了头,只打了个哈欠这才不慌不忙的开了口:“在你这儿天天都有大事儿,怎么着?你养得小鹦鹉又飞跑不见了。”

  七阿哥见胤祺身上单薄,便将自己抱在手里的汤婆子直接塞到了胤祺的胸前,又十分体贴的为他盖好被子这才缓缓道来。

  “开春要选秀女了啊!”七阿哥瞪大了眼睛,满眼的兴奋连脸都红通通的,这一眼就能看见的高兴在胤祺眼里却有些微不足道了。

  胤祺硬撑着才睁开自己一双清冷鹤眼,往日还肉嘟嘟的婴儿肥自打年底来好似睡了那么两觉就彻底张开了,被时光雕刻的连五官都越发分明英气了。

  远远望去他的鼻梁很挺,微微转头便看见他侧脸的轮廓,挺立的让人羡慕。眼睛也很大,像桃花一般的眼睛连眼梢都带着特有的红晕,水汪汪的便是连寻常的女子都比不得。

  他与人说话间偶尔的笑意更是让那一双眼睛弯的如月牙般招摇,眉宇间的风流之气看了直让人想要靠近,可偏偏这位阿哥性格是出了名的和善,日常那不正经的气质简直是有愧于这副容貌。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左右不过明年这时候你再多几个弟弟妹妹罢了。哈~”胤祺翻了个身慵懒的声音里还带着那股子漫不经心:“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呢!无趣无趣!”

  说着胤祺好似还生出了股子脾气上来,只拉起被子彻底滑溜进了被窝里,用那又厚又软的被子遮盖住了自己的耳朵,就好似多厌烦小七的无聊消息一样。

  明明是他刚才一个劲儿的叫人进来,眼巴巴地望着听着,这转过头觉得无趣了便直打退堂鼓的要赶人走,这翻脸无情的样子倒还真是有几分宜妃娘娘的样子。

  七阿哥明显是早便习惯了他五哥这副渣男本质,全然不在意这冷脸不说反而上手将人从被褥里捞了回来,眼瞧着胤祺马上要发火了这才立刻开了口问道:“五哥我问您,咱俩过完年多大了?”

  “大清早的有事儿没事儿?这你都忘了?当然是十五了啊!我刚还不说了再过几日我又是要过生辰的了啊!”胤祺没好气的回着,只好像越和小七说话他这起床气就越大了一样。

  完全忽略了十五岁对于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再瞧七阿哥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得劳烦解释道:“你再想想,三哥什么时候娶得福晋?四哥什么时候娶得侧福晋与嫡福晋?你仔细想想十五岁了哪个皇子不得娶福晋?”

  七阿哥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反叫胤祺瞬间就坐了起来,打从去年来这统管后宫的皇贵妃娘娘几次三番与他额娘说要为他好好挑选几个年轻漂亮有灵气地姑娘进殿里伺候去。

  起先他这亲额娘还很给面子入替他挡一挡,说他年纪尚小一心都在读书贪玩之上,还不必这样早就通晓人事。哪知道皇贵妃娘娘一听这话,更是连连反驳,一说就是不通晓才得有人伺候,二是这转年就要选福晋成婚的哪能到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这样倒好,宜妃即便是想拦也没有理由了,毕竟这爱新觉罗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即便这皇位轮不到胤祺他也是有王位要继承的。她若是再拦下去到时候再给安上一个阻碍儿子为皇室子嗣做贡献的名头,简直是过于难听。

  再者这穿越而来的纳兰珠,早便对男人没什么期待,就算是自小对胤祺进行忠贞、重情的教育的她,却也从也没指望自家的儿子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当个贞洁烈妇守着贞洁牌坊,一辈子只娶一个老婆的。

  毕竟大环境就是如此,做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都只会带来更大的失望。

  她这一放弃不要紧,胤祺就偏偏糟了难,明明自己的诗、书、礼、乐、骑、射几门功课都忙不过来,却还要天天应付那皇贵妃娘娘三天两头送来的宫女娘子们,只感觉自己是唐三藏生生掉进了盘丝洞一般难堪。

  其实说来他倒也不是什么多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是他对这事情完全没什么兴趣,想来是多在皮卡丘那里看了话本的,就比如皮卡丘十分推荐的《后宫甄嬛传》。

  他一想到里头那满头飘绿的皇帝玄凌就觉得还是单身更为快乐,男子又何必一定要三妻四妾,一个人的心左不过就是这么大,给了她就少了她,若是如此这娶亲只会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既然不开心又何必勉强自己做这些事情,就好比皇贵妃娘娘送来的那些宫女们,说起来她们是宫女是奴才,可难道她们就不想着嫁个如意郎君?自己拿她们通晓人事,却给不了她们任何的未来,这难道不是一种祸害嘛?

  再者说了他每日连睡觉的时辰都不够,哪里又有功夫去做那些有的没的污糟事情。

  可就算千躲万躲,今天装病明天掉马摔断腿的他也阻挡不了老祖宗的规矩,凡是皇子十五岁前必须是要娶亲的,所谓成家立业总归是得先成家的。

  胤祺烦躁的靠在七阿哥的肩膀上,闷闷不乐的说道:“我就不懂了这娶亲一事儿有什么好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通通都要分人一半,连我的月例银子都要分人一半,多不划算啊?”

  七阿哥嗤笑了一声,一时都不该如何回他五哥这话,对他们而言即便是如今通晓了人事也并不明白什么夫妻婚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不过是糊糊涂涂的就娶了亲,将一个人的日子变成两个人过罢了。

  更不消说这盲婚哑嫁的能有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了!

  七阿哥拍了拍胤祺的后背以示安慰,转头却又换了话题,只问道:“五哥你就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嘛?若是有……不妨去求求宜娘娘让她微你讨个喜欢的福晋,省得将来过得不痛快!”

  “心仪?”胤祺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意识有些模糊的杂乱无章,可就是这无意识的杂乱之中他却突然想起啦那个跨坐在墙头上的圆圆妹妹,好像自从当日一边他再也没能在李晋卿大人家看到过她了。

  打听了消息,也好像只是那圆圆妹妹回了盛京父母家去了。

  十年未见也不知道那圆圆妹妹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一想到这胤祺突然无意识的低了头勾了唇角,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她,他不是没见过女子,正相反他见过无数的女孩子。

  她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贤惠的,不是最端庄文雅的也不是最武功绝伦的,他甚至根本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却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想起那个秋日里攀在墙头之上捧着火红柿子,笑得像太阳一般光彩照人的她。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久久不见想她了!

  七阿哥看着自己那正愣神的五哥,分明是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来,他调笑着说道:“我就说五哥一直以来为何如此守身如玉?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让您这样记挂?端得是茶不思饭不想,连红尘胭脂都不肯亲近了?”

  “我自己要是知道那就好了!”说罢胤祺烦躁得翻了个身由溜进了被褥里,这次得神情倒是结结实实的郁闷起来了。

  一元更新万物轮回,元日本就是一年里再热闹不过的日子了。今日也不例外,日头才刚沉下去,便已是一片火树银花了,整个京城都显现出了与往日明显不同的喧闹与繁华。

  宫里自然也是不例外的,宫宴自不必说,提前半个月内务府便就开始准备,唯恐说是铺张浪费了又或是简朴过头没意思了。总之这一年四季的宴会差事总是难做的,更不要说元日还是一年的开头。

  胤祺也休息了一整天,是养好了精神只等晚上这宫宴了的。虽然从小到大也是看烂了去烂了的,但相比枯燥的读书做功课,这样的盛事对他总还是充满诱惑的,即便知道这诱惑的本体并没有什么可看性。

  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品蓝大勾莲片银缎的长衫袍子,又取了最是暖和的水貂毛的帽子戴在了自己毛发并不茂盛的头顶,本就是极其衬他肤色的料子,深蓝微微泛紫的颜色将他整个人包裹着又显得极为贵气。

  梁山小心翼翼地将那翠绿扳指递了过去,胤祺一手理着袍子一手接过扳指,嘴里还不忘问道:“今晚都有哪些娘娘们会来参加宴席?”

  梁山微微佝偻着身子,拍打着自家阿哥身上的袍子,他家阿哥本就生得极是英气,白皙的皮肤与英挺的眉骨将整副皮囊都点缀的更加鲜明,再加上日日习武的正气凌然,哪家的小格格见了不是要多看两眼的。

  今日配着这件衣袍,更是显得他芝兰玉树好不少年。

  “太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自然是在的,四妃之中也就惠妃娘娘偶感风寒怕是来不成了!至于其他人……”梁山的话音还未落下,胤祺却突然笑了出来,不无感叹的说道:“这样的场合我向来是最盼望着见惠妃娘娘的,这种日子没了她不知道要少许多乐子,看来今年真真是无趣呀!”

  说罢胤祺接过梁山递来的汤婆子就要出门,梁山跟在身后将皮肤整理好才说道:“惠妃娘娘虽是不在,和嫔却是在的。奴才看宜主子就挺喜欢这位和嫔的,最近常来与她相伴做客呢!”

  “和嫔?”胤祺一边向前走一边转过头看向梁山,梁山只点了点头提醒道:“您是见过的啊……就上次在宜妃娘娘宫里,带着银翘她们一起吃盛京大乱炖的啊?翡翠白玉汤?”

  胤祺一听这菜名,记忆立刻就浮现在了脑海中,他喜笑颜开的说道:“我记起来了,和娘娘是从盛京嫁过来的?与额娘同在一座城里,只就是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的对?”

  “没错!这位和嫔年纪又小比您大不了五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和宜妃娘娘又是同乡,您说宜妃娘娘可不就天天找她玩去?”

  梁山这话落下,却又神神秘秘的笑容小声说道:“咱们宜妃娘娘也真是奇怪,若换了其他人见了这位正当宠的和嫔,只恨她夺了自己的恩宠怎样看她都是不快活的。咱们娘娘倒好,见她倒比见自己亲姐妹还要亲,全然没有一点争风吃醋的意思!”

  “要我说额娘无非是两种情况,要么她是心胸宽广不同常人,要么她就是根本不在乎汗阿玛完全心中没有那种要争风吃醋的想法!不过以我的看法,我觉得还是前者,额娘从来都是不同于众人的!

  就好比皇贵妃娘娘非要给我塞宫女这事儿,汗阿玛与我同为男子都不能理解我,额娘便就能理解我的所思所想,全然不去勉强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这是多么……”

  胤祺越说越兴奋,两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螽斯门,他与梁山自幼就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他又是从未拿梁山当奴才当外人看的,若论起亲近来谁也比不过日夜陪伴他的梁山,自然两人也是无话不谈。

  他一向在梁山面前也不端什么主子架子随意的很,今日聊得高兴了甚至转过身来一边倒退着往后走一边还与梁山赞扬自己的额娘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简直堪比女中豪杰。

  “哎哎哎……五阿哥您小心!”梁山突然喊出了声,连同脸上的笑容都瞬间凝固住了,原是后头正转弯处迎面走来一人。

  胤祺见他这一大声呼喊,止住步子便要转身,哪知道人还没看清就先与人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