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录请江谨坐下,自己在江谨的对面落座,他十指交叉撑着下颚,望向江谨,轻声道:“那么,你愿意讲讲你的故事吗?江先生。”

  江谨先是抿着唇沉默:“……”

  宁录看出来他不想说,或者说他不愿意配合。

  “没关系的,我们只是聊聊天,你也不用说太多,至少让我对你有些了解好吗?”,宁录引导着他。

  江谨依旧沉默,就在宁录以为他不会愿意说什么时,江谨却突然开了口,他苦涩一笑,声音压得很低,说:“你……其实可以问陆汀寒的。”

  宁录一愣,这个故事是和陆汀寒有关的。他犹豫了一下,也不打算绕弯子了,他疑惑道:“所以你们是恋人?”

  闻言,江谨愣了一下,然后摇头,平静道:“不。我恨不得他死。”

  宁录一惊:“!”

  他理了理头绪,大概知道陆汀寒和江谨的关系了,他看着江谨白净,平淡的脸色,忽然有种刚才那句他听错了的感觉。沉默几秒,他对江谨道:“不,你并不希望他死。”

  江谨并没有开口反驳。

  “最近有失眠吗?”,宁录又问。他想了想,江谨不愿意讲自己的故事,他步步紧逼,只会引发江谨的应激情绪,把自己包裹得更紧。所以他还是打算先了解江谨的身体状况吧。

  “嗯……”,这次江谨没表现出抵触。

  宁录打量了一下他有些憔悴的脸色,以及清瘦的身姿,又接着问:“经常?”

  这次江谨犹豫了几秒,像是在思考。这几年来他的睡眠确实越来越差,特别是陆汀寒回来的时间,他晚上根本睡不着,很多时候都是出于生理的疲惫,才迫不得已晕沉的昏睡一个上午。可,很奇怪也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家睡不着,反而陆汀寒回来而且不弄他的时候,他可以任由陆汀寒抱着,一觉睡到天亮。

  “嗯。”,江谨如实给出了答复。

  宁录也察觉到了他的一丝犹豫,便问:“那不失眠的时候,是在什么情况下?”

  这次,江谨沉默更久,最终,他只淡淡的说:“雨天。”

  雨天?宁录想了一下,这反而是种令人悲伤的景物才对啊,他试探的开口:“他,在你身边吗?”

  不言而喻,他的这个“他”指的就是陆汀寒。

  “……”

  江谨没说话,扭头看见窗外的一片云。

  白白的,软软的,看上去真的很像一朵棉花糖。

  一个画面恍惚的出现在他脑海,那是几年前,他还不知道陆汀寒卑劣一面的时候。他们在游乐园,站在树荫下躲太阳,他抬头看见一朵云,笑着拐了拐旁边:“陆哥,你看那片云,是不是很像棉花糖?”

  然后,那天江谨真的收到了一朵棉花糖。

  那时候的陆汀寒眉眼温柔,看不出丝毫破绽,就跟现在耐着性子欺骗江谨时的模样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江谨不知道,而现在亲眼见证了那副皮囊破裂的模样罢了。

  “在。”,江谨收回视线,轻叹口气,回答了宁录的问题。

  “好的。”,宁录看着他笑了笑,征询江谨的意见:“我想和陆先生单独聊聊,可以吗?”

  江谨起身,淡声道:“他的事情不用征询我的意见。”,说完,转身出了门。

  宁录看着那背影,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江谨身上的消沉,而且麻木、悲观,对江谨来说,就好像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事物。

  江谨出门,看见陆汀站在走廊的窗口抽烟,男人右手夹着烟,手肘撑在窗台上,一身白色衬衫把他精悍的肌肉线条勾勒出来,晃眼眼光落在身上,让江谨晃了一下神。

  陆汀寒看见他出来,摁灭手里的烟,朝江谨走了过来。

  人一靠近,江谨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烟草味。那味道其实并不难闻,淡淡的草木香,会让人忍不住想象夏日草木燃烧的味道。

  陆汀寒伸手摸摸他的头,温柔问:“怎么样?”

  江谨微微避开他的手,把头转向另一边,他已经被陆汀寒迷惑过很多次了,他知道这副温柔的模样最具欺骗性。他轻声道:“宁医生叫你。”

  陆汀寒手一空,愣了一下,才收回手,望着江谨的侧脸。他知道,宁录叫他,大概是因为这次江谨也不配合。看了半晌,他轻轻抱了抱江谨,在他耳边低声道:“好,你要觉得无聊可以下楼转转,但不能走太远。”,他松开江谨,耐心的叮嘱:“找不到路就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江谨愣愣的点点头。

  陆汀寒看着他乖顺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然后转身进了咨询室。

  宁录正在低头看陆汀寒带过来的江谨的资料,当看到“父母双亡,三年前死于车祸意外”这几字时,宁录愣住了。

  那样一个干净,漂亮,看上去有着独特气质和良好家庭环境的一个人,居然遭受过这么大的打击。

  “宁录。”,陆汀寒走到桌前,见宁录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头紧皱着,他敲了敲桌面,叫了一声。

  宁录骤然回神:“啊……啊?”,看见眼前的人后,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陆总,刚刚走神了,您坐您坐。”

  陆汀寒坐下,微皱眉头,有些不悦:“宁录,你跟我不用这么客套。”

  宁录汗颜:“是是是……这几年没见了,难免有些生疏。”

  陆汀寒轻叹口气,转了话题:“他怎么样?”

  宁录神色立马严肃了起来,他看着陆汀寒,道:“没有那么糟糕,但心理肯定是不太健康的,最主要是……”,他看着陆汀寒,停顿了下,然后摇了摇头,颇为遗憾的补充:“主要是他不配合我。”

  又是不配合。之前的三个心理医生也是这么告诉陆汀寒的。

  “陆总,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吗?”,宁录道。

  “是……”,陆汀寒想了想,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和江谨的关系,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我很……爱他。”

  宁录眼皮一跳,陆汀寒这样子,倒真是他没见过,他不禁皱眉问:“所以江谨他其实并……不喜欢你是吗?”

  当面揭陆汀寒的短,宁录还是有些怵的。

  “那不重要。”,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陆汀寒平静的望着前方,语气坚决,甚至有一丝傲慢与不屑。

  宁录一时语塞:“……”

  他捋了捋,冷静道:“陆总,我现在无法对江先生的状态进行一个准确的判定,因为我知道的信息太少,我希望听听你们故事,但这个故事如果是由江先生来说的话,我想会更好。”

  陆汀寒明白他的意思,意思是治疗的前提是得让江谨面对。

  “我……会试着引导他的。”,陆汀寒生涩道,即使知道江谨大概是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的。

  “那就好。”,宁录点点头,又继续说:“我刚才看江先生脸色不好,就问了一句江先生是否失眠,他说他经常失眠。”

  说到这个,陆汀寒突然眉头一皱,直直望向了他。宁录看他这个反应,心里了然,叹了口气:“看来您并不知情。”

  陆汀寒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毕竟自己在的时候江谨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昏睡过去的。

  “那您知道江先生还有哪些状况不好的表现吗?”,宁录对此倒也不意外,毕竟那些绯闻真真假假的,总有一部分是陆汀寒做过的,且不说他说爱江谨可不可信,就陆汀寒对江谨的了解上,他并不完全相信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他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已经很多次了……”,陆汀寒想起江谨在自己怀里哭的样子,有些心揪。

  “是因为你吗?”,宁录也不迂回了,直戳要害。

  陆汀寒有些恹的揉了一下眉心,沉声道:“可能是,也可能不完全是。毕竟他曾经受过很大的创伤。”

  “是……车祸的事?”,宁录想起那张信息表。

  “对。”,陆汀寒长吁一口气,他并不太想回忆那段时光,那是他,也是江谨最痛苦的一段时光。

  宁录怔了怔,他有预感,车祸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口,他接着问:“江先生亲眼见过车祸现场?”

  陆汀寒轻摇了摇头:“没有,那是一场突发的意外,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能说详细一些吗?陆总。”,宁录步步紧逼。

  “当时江谨在豫城在上大学,大四。他父母都是阳城人,七月份的时候,学校里的突然流出了一些关于江谨的传言,他的父母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然后……”,陆汀寒本来并不想讲这些事的,但他又担心江谨,只好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一倾吐出来了,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眉眼,揉了揉太阳穴,那些模糊的画面又再次清晰起来,他接着说:“然后,在路途中突发暴雨,一辆货车失控,直直撞向了他们的车,三人最后都抢救无效。”

  陆汀寒现在闭眼,都还能想起江谨听到消息时崩溃样子——

  倾盆的雨水声,像是要把整片山都冲垮,昏暗的房间里,江谨跪在破碎的玻璃片里,手心手背被划出一道道口子,暗红的血流顺着他的指间,一条一条的流到玻璃上。他揪着自己的裤脚,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我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那些荒唐的往事,就如同洪水一样涌来,令人窒息。

  陆汀寒也不记得自己最后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咨询室的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