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过年时要与亲人团聚, 可赵钰认定的亲人也只有苏化彦与柳安二人而已。

  但三人都是大忙人,苏化彦又管着整个龙威卫,更是一刻也松懈不下来。况且他如今又多了一样心事,每日都撑着脑袋强迫自己学些数书, 好能与陆检校有些话题。

  赵钰并未细问, 毕竟舅舅三十多的男人,也早就知晓什么事该怎么做。要与意中人培养感情, 还轮不到他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外甥去教。

  他与柳安算是一见钟情, 便省下了诸多追求的过程, 哪儿有本事给舅舅出谋划策。柳安亦是如此,当苏化彦试图问他时有些尴尬的看向赵钰, 只能说句不清楚。随后看出苏化彦要与赵钰单独说话,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

  待柳安离开后,苏化彦目光平静的打量着赵钰,赵钰见素来粗枝大叶的舅舅这样看自己, 心里也有些别扭。

  方才还在打趣舅舅呢, 这会儿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

  苏化彦早就看出这二人的不对劲,但他一直未曾下定决心戳破这层窗户纸。现下自己不过问上一句, 柳安就羞红着脸离开,

  他皱眉看向赵钰道:“你们二人...是什么情况。”

  要问如今好男风的人多不多,自然是多的, 往那些楼子里瞅一眼,小倌儿店的男人和对面青楼的女人对着骂。虽说他不曾胡来, 却也知道军中也有不少较为瘦弱的小兵被欺负, 那些爷们儿身边的小厮等都是拿来泄火的。

  但这些都难登大雅之堂, 被人压在身下的更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他虽说对柳安不如和钰儿亲近, 但柳安也是他的外甥, 他也没法子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下去。

  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先不说柳安要如何面对外人异样的目光,万一钰儿恼羞成怒不跟柳安好了,本就与家里人闹翻的柳安就再也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毕竟外头想弹劾柳安不孝不悌的人多着呢,都要将柳安拉下马。

  赵钰明白舅舅的顾虑,但这些他都已经有计划了。于百姓而言,那些皇帝王爷大官儿们的流言说笑一番也就过了,不可能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况且世上鬼神之说盛行,只要给柳安弄个神仙转世的名头、亦或是说这是上天给自己安排的“仙后”,就连史官也不敢写柳安一句不好。

  但最要紧的,还是要用功绩堵住百官的嘴,让他们对柳安心悦诚服。

  赵钰轻笑道:“如舅舅所见,我与景明在一起了。”

  苏化彦本已经准备了一大段的话要劝他,但他看着赵钰面上的笑意,以及坚定的双眼,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已经对爱情的滋味有了些许体会的苏化彦清楚两个外甥现下应当是真心实意的,可都说人心易变。钰儿作为皇帝自然无人敢置喙,柳安可就惨了。

  半晌,他才轻声道:“钰儿,你可能割舍?现在是千好万好,可你终究要娶妻纳妾,届时你们二人又该如何?”

  他看着大外甥苦劝道:“自古佞幸便不是什么好名声,虽说没有血缘,你们也是名义上的表兄弟。柳安已经够苦了,难道你还要再给他添上一层?”

  赵钰张了张嘴,起身半蹲到舅舅身前,仰头直视他道:“可我不会负他。仙人入梦,将送一双麒麟儿与我,这江山自有传人。”

  苏化彦知晓赵钰来历不凡,也不疑有他,哼了一声道:“那也要生下来才是你的血脉。男人能生孩子吗?不是我说,你们二人中间插个女子,感情也会有隔阂。”

  他看出来这两人的情况后也费心打听了一番,虽说契兄弟间多得是契兄亲自为契弟挑选妻妾,可那也是因为那些男人没把妻妾当人,只把那些可怜的女子当个摆设而已!

  但自家外甥要也存了这个心思,他从此便当苏家彻底没人了。

  赵钰闻言面上却带上些许笑意,笃定道:“仙人有言在先,只需以双方血液喂养,仙蛋中就能孵育出一对麒麟儿。十月期满,麒麟儿便可出世。”

  苏化彦有些怀疑的看着赵钰,世上的孩子都是胎生的,哪儿有蛋生的,难不成指的是麒麟?他蹙眉道:“皇室要的是孩子,不是麒麟,便是象征明王的麒麟神兽也没法代替你登基啊。”

  赵钰有些无奈道:“...是指龙凤胎。只是天资聪颖异于常人,必可继任天下。”

  见苏化彦将信将疑,赵钰笑道:“至于柳安,我已经有所准备。年后几个月我欲重整天下土地,绘制鱼鳞图册,届时请柳安主导。”

  “你疯了!”

  苏化彦忽然站起身,显然很是不赞同。他一个粗人都知道那些有权有势人的德行,纵然有好的,大多数也绝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

  况且富贵之家多有家奴,百姓敢告上衙门,那群人就敢让告状者家破人亡。到时候民怨沸腾,百姓反倒要埋怨朝廷。

  赵钰知晓苏化彦的意思,他起身看向窗外,语气中带着些许坚定道:“如今看着是四海升平,可下面却暗潮涌动。若不下一剂猛药,天下也太平不了多久。”

  苏化彦连忙走到赵钰身边,劝道:“可也不至于这样猛啊,若是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天下现在就要大乱了。况且如今形势已经比先前好上许多,北边少说二十年也不敢再来,剩下三边又有三王。纵然三王狼子野心,可也不至于放纵蛮夷践踏他们的地盘。咱们...”

  赵钰伸手止住苏化彦,转身直视他道:“可三王早就与蛮夷相互勾结,只等着剑指乾朝!蛮夷的话也就只有那三王相信,换做舅舅,你信吗?”

  苏化彦张口道:“我自然不信,三王定然也不信,不过周旋而已。”

  赵钰轻笑一声道:“周旋?次次上报说边境摩擦,请求粮饷、兵器的周旋?若不是谢宁又是开设互市、又是赠送厚礼贿赂重臣、又是派遣间谍,那三族早就撕破脸了。”

  他看了眼舅舅,沉声道:“善于玩弄权术者也必被权术反噬,三王再狡诈残忍也比不过茹毛饮血的蛮夷,如何能信他们就不被蒙蔽?现在暂且不掀起战乱,咱们自然平安无事。可若忽然起了战事,朝廷内部又是一堆窟窿,乾朝便重蹈覆辙了。”

  苏化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垂眸道:“那...前儿你说要陆检校去绘制鱼鳞图册,也并无转圜余地了吗?这世道,便是派一队精兵去,也要被人吞个干干净净,让陆检校一个女子去怕是更不妥。不妨我亲自去,也好震慑。”

  并非他看不起陆检校,在他心中陆检校扛着压力不过半月时间便整理出葭州卷宗,可谓一等一的巾帼英雄。可术业有专攻,女子体弱,这样需行万里之遥的劳累工作本就不该由女子完成。

  况且陆颐的长处本就是数术,让人一个斯文人这样劳累本就不该。

  赵钰闻言走到书桌旁,将陆颐给柳安的回信递给苏化彦,示意道:“舅舅不妨看看。”

  当日柳安给陆颐写信,第二日便有回信。

  苏化彦并未打开书信也知晓陆颐定然是同意,但仍是低头看去。待看完后,心绪复杂道:“我掌管龙威卫,待我走后谁来接替?”

  赵钰也知舅舅并非目光短浅之人,闻言欣然道:“副指挥使也是舅舅的老部下,应当放心才是。届时舅舅领兵,又有刘修等暗中相护,定能平安归来。至于长途奔波...我亲自赐下马车,你多多照拂陆检校,定要她乘车。”

  毕竟路途如此之长,骑马定是比乘车快。可再要紧也不能把人陆颐的身子熬坏了,不然岂不是因小失大。怕就怕队伍里有人说闲话,惹得陆颐不顾身体疲劳也要骑马赶路。自己特地赐下马车,也好让她有借口乘车。

  苏化彦闻言笑道:“那我就替陆检校谢过陛下美意。”

  赵钰见苏化彦放下心,便告诫道:“舅父善武,陆检校聪慧,你们又都是有阅历的人,在葭州该如何行事想必不用我来多说。只一点,男未婚女未嫁,还当谨守礼教,免得陆检校被人说嘴。”

  苏化彦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他肤色较暗,但也透出些许红色。见外甥笑话自己,又捂脸道:“我们并未互通心意,自然不敢逾越。”

  赵钰朗声大笑,随即拉着苏化彦低声道:“陆检校前夫荒唐太过,若要再婚想必顾虑颇多,舅舅还当先解开心结才是,不可冲动。”

  苏化彦有些不满的看着赵钰,佯装责怪道:“我岂是那样的人?放心,我省得分寸。”

  两人说着就到了外头,就见柳安在外头赏花。苏化彦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见柳安听见动静忽然回头那一刹,也恍惚明白赵钰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冬日的阳光并不强,暖融融的洒下点点金光,映照在冰天雪地、红墙金瓦上。但这样的美景与站在红梅前仪表不凡的柳安相比,却又下了一层。

  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男子肤色白皙,眉宇间氤氲英气,上挑的嘴角又带着一股温柔气息,端得是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玄泽,舅舅。”

  柳安迎上来,已然猜到苏化彦私下与赵钰在说什么,却只当不知情。

  苏化彦并未多说,与二人告别后便被宫人送出宫。年假统共就那么十几天,他也不至于一天到晚都泡在宫里。

  临走时却忽然想起什么,叮嘱道:“年初一要宴请群臣,可有命光禄寺好生安排?”

  他怕两个年轻人把这事给忘了,到时候仓促间要闹笑话。

  柳安笑道:“这样重要的事我们自然晓得,已经命礼部与光禄寺协同办了。皇庄上已经连杀了好些羊,久等宴请百官。”

  苏化彦正待离开时,却又被赵钰叫住道:“舅舅,年三十还要请舅舅代我前去皇陵祭祀,旨意稍后便下。”

  “好好好,我记下了。”

  苏化彦连声应下,见赵钰再无旁事才离开。

  赵钰和柳安对视一眼,柳安问道:“舅舅知道了?”

  “嗯,不过不必忧心,舅舅并非那样的人。先前陆检校来信你也知晓,说葭州卷宗本就是她在处理,要绘制鱼鳞图册也非她莫属。舅舅说现在太过冒险,但也答应下来。”

  柳安点头道:“这倒也好,至于冒险...”他眼中带上些许狠色,笑道:“大不了立个典型杀了,重刑之下定叫他们再不敢伸手。”

  若是旁的罪行,重刑惩罚害怕被人说残暴,可坑害百姓田地,罚得越重百姓越是高兴。亏白金虹和王子腾还是武官出身,却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赵钰摆摆手,笑道:“还没到那时候,景明也不必如此气愤。正因为他们一个半是武将,半个文官,一个御史,这才不敢轻易动手。”

  柳安也明白这些,一笑便过了。不过一个小小的葭州,自然是以安抚为主。但他日后要重整天下土地,牵扯到的人太多了,无法一一安抚,还是先吓一吓才好。

  *

  正月初一。

  五更时分,外头已经燃起花炮。

  昨晚两人一同守岁,到三更才勉强闭目休息。可到五更时宫中便燃起花炮,两人听着外头的声响也睡不下。

  赵钰穿着寝衣将柳安拉起来,一同站在窗外看着外头的花炮。喜春年纪还小,往年他们虽说也见过,但不能上前玩乐。今日亲自放花炮,乐得嘴都合不上。

  他喜滋滋道:“陛下快看!这花炮还是匠人研制的新花型,可好看了!”

  刘康连忙拽着人道:“自个儿玩去吧,别烦主子们。”

  赵钰笑道:“无事,都还小着呢,你快别管。今儿就是放花炮的,怎么也得让人玩儿尽兴了。”

  宫女和内侍们颇有些年纪小的,这会儿见赵钰高兴也放了心,在院子里跑着放花炮玩。叽叽喳喳的声音听着很是可爱,并不显得吵闹。

  柳安依偎在赵钰怀中,常年在边关也极少见宫中的烟花,此时也喜欢的不行。

  宫人们玩乐一会儿便散了,御膳房的人也提前送了包上银币的饺子来。虽说平日里两人一起用饭并不遵守“食不言,寝不语” 的规矩,但今日明知要吃饺子,在饭桌上便都一言不发。

  半晌,柳安忽然用帕子将口中的银币吐出来,笑道:“好哇,叫我吃着了!”

  当即便有内侍说上两句吉祥话,将银币清洗干净后再放到一旁。刘康见此和喜春对视一眼,确定两位主子碗里都各有一个才放心。

  赵钰不动声色,又随手夹了一只饺子咬下,面色一顿扬眉道:“我也吃着了,你瞧。”

  说完小心将银币抽出来,内侍们当即又是一串吉祥话。赵钰摆摆手笑道:“不必说了,看赏。”

  待两人用完早膳,赵钰便任由内侍服侍着穿上全套礼服。正月初一,应当祭祀诸位先祖,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世上有神仙鬼怪不假,但人死后无大功大过者自然都是转世,祭拜祖先不过是图个心安。赵钰虽知道其中详情,但也不打算特立独行。

  毕竟祭拜先贤也有继承祖先遗志的意思,总得让人有个念想。

  开年第一道圣旨,自然是修改年号。

  自古帝王登基,总有不明说的规矩。例如为表孝道,登基第一年不改年号,待第二年时正式修改年号,也向天下人昭示皇帝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而直到年假前,不少大儒还排队等着皇帝召见,想奉上自己预备好的年号。不曾想陛下竟然未曾理会,却在初一直接下发圣旨,将年号改为“启圣”。

  不少大儒都自觉不受重视,在家发了好大的脾气。

  不过几日的功夫,谢宁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消瘦了一大圈。在外耀武扬威的谢骁仿佛才意识到谢宁的身子不行,这几日来的也勤勉许多。

  谢夫人道:“这几日又有几家大人递帖子,说要来探望,你瞧这...陛下既然知道了,不如请宫里太医来?”

  谢骁有些急切道:“父亲不就是小病,请太医来做什么?”

  谢宁吸了一口气,失望的和夫人对视一眼。

  先前他怕走漏消息,谁也没敢告诉,尤其是谢骁向来在外结交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更不敢告诉他。谁知就连与自己有些不睦的陛下都能才出自己身患重病,自己的亲儿子却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论理这些日子谢家旁支来得也不少,府中连过年的喜悦也没有,压抑极了。便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来事情不对,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儿子。

  谢宁不理会谢骁,询问道:“是做什么的?”

  谢夫人说道:“陛下自行定下年号,并不曾等到晚宴上与百官商议。不少礼部、翰林院的大人都不高兴,想拜访老爷。”

  “哼,陛下做了决定,我一个臣子能改变什么?”谢宁说着冷笑一声,闭目躺在床上道:“去说给他们,我病重,不见,也做不了陛下的主。”

  谢夫人不免劝上两句,言语间便将此事定下。一旁的谢骁见无人搭理他,尽管有些担忧谢宁的病情,但长久以来的骄纵仍是让他一甩袖子离开。

  谢宁闭着眼道:“夫人可有看中哪家姑娘?不拘正庶,只要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即可。”

  他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要尽快为骁儿定下亲事才能放心闭眼。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早些为骁儿定下婚事,否则也不至于现在犯难。

  谢夫人面露为难,垂头道:“老爷,骁儿在外的名声你也知晓,门当户对的没有愿意嫁姑娘的。但凡宴席上问起,都说已经说好人家了。便是往下找,多是攀附权贵的才肯结亲。”

  听夫人还要再说,谢宁伸手止住道:“罢了。只要姑娘家人品好,先娶进来便是。”

  谢夫人眼睛闪了闪,低声道:“据说陛下属意王尚书入阁,他又是老爷的学生。前儿骁儿同我说喜欢他们家的二姑娘,不如...”

  谢宁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来,谢夫人连忙上前扶住。

  “别咳咳咳咳,别坏了我们两家最后的情谊。”谢宁用帕子捂住嘴,咳嗽完了才完整的将话说完。

  “就是因为王常鸣要入阁,才不能娶他的女儿。纵然今日压着他答应婚事,待他势大后也怀恨在心。如今女子又可入朝,焉知日后不能自由和离?届时反倒坏事。就娶小门户的姑娘,只要不嫌弃骁儿即可。”

  谢夫人做官了贵妇,骤然要为儿子迎娶小门户的姑娘还有些不愿。但她也知晓轻重,便连忙应下此事。将人安置好后便命人将官媒人请来,势必要为骁儿选个德行好的。

  赵钰并不关注谢家的家事,他随手将谢宁告假的折子放在一旁。柳安瞥见,抬眸道:“谢大人怕是悬了,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能出门。”

  消渴症,不说宫里的太医,就是民间大夫手中也有一二药方可用。

  但总有一部分消渴症无论用什么药都无法缓解病症,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步步虚弱下去。但凡有办法,谢宁一个首辅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心有戚戚道:“都说人有生老病死,当日煊赫一时的谢首辅都因为病痛意志消沉,说不得几十年后我也会这般。”

  转瞬间,他又想起什么,看向赵钰道:“前些日子邻家有个妾室难产而亡,连胎儿也活活闷死,卷了草席丢在乱葬岗。可见妇人生产艰难,竟有半数女子都跌在这上头,到底也要想个法子才是。”

  赵钰闻言很是重视,忙道:“竟有半数之多?”

  柳安没想到赵钰竟然不知,有些尴尬道:“听那些妇人言谈,似乎正是如此。不仅这般,便是活下来,也有些不可说的症候。只是具体如何,妇人言谈间颇为忌讳。”

  赵钰思索片刻,本想召见太医询问,但因着今日初一,这会儿召见太医未免使人生疑。

  可一旦想到此事,赵钰也无法放下心,便道:“伴伴,你带着朕的手书前往太医院,令他们将妇人常见的症候、与生产相关的卷宗预备一番,过几日奏对。”

  说话间柳安已经写好,盖上赵钰的私印后递过去。刘康接过书信,小心道:“张院正还在建州,先给院判过目?”

  “正是。”

  太医院的人忽然收到这么一份手书很是不明所以,宫中又没有嫔妃,不知陛下要这个做什么。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传出去骤然引起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当今太后早就薨逝,陛下身边并没有嫔妃。那忽然过问妇人生育一事,难不成是...是陛下有人了?

  一时间京中群臣都活动起来,想知晓到底是哪家先人一步。可查来查去却什么都没能查出来,反倒暴露了自己手下的钉子。

  不过短短半日,刘康便将宫中有些异常的内侍宫女的名单都记在册子上,预备着过几日调离宣政殿附近。

  是夜,皇帝赐宴,百官汇聚于乐宴殿。

  羊肉处理好后并没有独特的膻味,反而显得鲜美异常。赵钰为了此次大宴,特地命人宰了几十头羊,就等着今晚招待群臣。

  赵钰见下方首位空缺也并未在意,今日谢宁又告假,想必是来不了了。倒是王常鸣很是活跃,席上不住的敬酒。

  他今日宴请不过是为着礼节,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共事有大半年之久,他们也都知晓自己的性子,不必再说些套话。说一万句也抵不过做一遍,说些套话纯粹浪费时间而已。

  上头最大的皇帝不说些扫兴的话,下头的臣子也能放松一二,兴致勃勃的看着宫中新排的舞蹈。只是因着陛下不好歌舞,宫中的舞娘虽不敢懈怠,却也并没什么精气神。

  赵钰见下面人仍是束手束脚,便也不打算杵在这儿,悄声吩咐道:“朕到花园去,让人请柳郎中过去。”

  果不其然,待皇帝一走,臣子们也能放开声音交谈,骤然放松了许多。

  柳安虽因着距离远而不能看清赵钰的脸,但顶上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还是能发现的。他举目张望一番,果然有一内侍朝他过来,附耳告诉他要去花园。

  他身旁的人刚给他敬酒,此时略有察觉,和周边人努努嘴示意,颇为嫉妒的看着柳安离开宴会。

  谁都知道柳郎中圣眷正浓,现下一看果真如此,陛下就算离了宴席也要将柳安喊去,可谓是一刻也离不得。

  柳安早已熟悉皇宫,也不用内侍带路,只身前往御花园。大晚上自然赏不了花,但宫人们早早在枝头上绑好各色彩绢,映衬着烛火也极为亮眼。

  他远远见了赵钰在亭中独坐,便挑着手中的灯笼照着脚下往那边去。喜春也在外面等候,见他来了便接过手中的灯笼,笑道:“陛下在等郎中。”

  虽是黑夜,这亭中却被照的亮堂堂,犹如白昼一般。

  赵钰正对着棋局冥思苦想,见他来了忙招呼道:“快来坐下,你我接着这盘残棋再下。”

  柳安笑道:“外头那么多大人,就放着不管了?”

  赵钰吃了个黑子,笑道:“不去,等快结束了在露个面算了。现在过去,又要围着我转,他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说话间柳安也吃了颗白子,懒懒的托着下颌道:“躲懒就躲懒,说得好像很为旁人着想一样。倒是先前命太医院整理一些妇人症候,那群人就以为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都想着灌我酒好问话呢。”

  “哦?倒也不必太过在意,那群人就喜欢瞎猜瞎想。”

  柳安挑挑眉便不再说什么,这会儿有个莫须有的怀有身孕的妇人对他也算有利,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爽。

  两人不再多说,专心思索棋局。

  宴会上,因为皇帝离开,群臣也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划拳饮酒欢乐,带来的家眷也都凑在一起。

  王夫人和王小姐借着人多,便往贾元春、陆颐那边去,正巧见两人安静的坐着吃菜。贾元春察觉到有人往她们这边来,连忙看去,见是户部尚书的夫人、姑娘不免有些奇怪。

  这样的场合,她们两个女官自然与一众大臣格格不入。但她们也有母家、父族的亲友,如今不过懒得应酬而已,要去寻人说话也是有的。

  却不想几乎无甚交集的王夫人带着姑娘过来,看起来浑然不在意外人的目光。

  贾元春看着王小姐亮闪闪的双眼,心中忽然有了些许猜测,和陆颐对视一眼起身迎接。

  “夫人,王姑娘。”

  王夫人拉着女儿,面上带着慈和的笑容道:“唉,我一个后宅女眷,你们可是朝廷要员,怎么也要我先招呼你们才行。”

  陆颐面上带着些许笑意,轻声道:“夫人快坐。您年长,见多识广,哪里是我们能比的。况且我们是小辈,怎么好不敬呢。”

  王夫人依言坐下,揽着女儿道:“我家这个姑娘,远远见了你们两个姐姐就非闹着我过来,说是再钦佩你们不过了。”

  王小姐连忙起身,脸上还带着闺阁姑娘特有的娇憨。

  “见过两位大人,小女子在此见礼了。”

  一听这样的称呼,贾元春心中有数,拉着王小姐的坐下道:“好姑娘,生得这样灵秀。你叫什么,可曾读过什么书?”

  王小姐道:“大人,我闺名单字一个嘉。细读过四书五经,也读过一些史书,还读过一些医书。”

  贾元春来了兴致,要知道,平日里甚少有人去读什么医术。大夫属于工籍,虽不似下九流一般低贱,却少有士人家族会去学什么医术,那无异于自降身份。

  “那你都读过那些医术?”

  王嘉一笑,细数道:“《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新修本草》《御药院方》等都看过,也看过《妇人方》《小女方》等。”

  贾元春博闻强识,虽不曾看过医书,但这些书名却都记得。陆颐作为曾经成亲过的妇人,则更是了解那些妇方,不免蹙眉道:“你一个姑娘家,这样早就看《妇人方》,这可不好。”

  都知晓女人生育是道门槛,了解越多也越是害怕。一个未曾婚育的姑娘家提前知晓这些,万一日后生育时想七想八,自己吓自己,可就不好了。

  王夫人知晓她的意思,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发髻道:“我统共就这一个姑娘,她喜欢我也只能依着她。况且知晓了这些日后才有底气,若有个万一还能想想对策,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好。”

  作者有话说:

  八千字,情节又被卡到半截了QAQ

  《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新修本草》《御药院方》《妇人方》《小女方》都是医书名,最后两个是妇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