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年前三天, 京中一片喜气洋洋。

  今日赵钰就会封笔,名义上不会处理政事,而百官也都各自回家休假。人来人往的皇宫罕见的陷入安静,赵钰猛然还有些不适应。

  临近过年, 百姓们的都盼着回家团圆, 便是有小偷小摸亦或寻衅滋事的,也不爱在这会儿闹事。毕竟大过年的, 寻是非到底不好。

  倒是拍花子最爱趁着此时热闹活动, 每到这时五城兵马司的人手都要连轴转, 待年后才能轮流休假。

  赵钰揽住正欲起身的柳安,迷迷糊糊道:“今日便要开始封笔了, 可以多睡会儿。”

  柳安也正疲惫着,闻言便顺着赵钰的力道躺下。但他勤勉惯了,有些犹豫道:“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万一有急事.....”

  “怕什么, 有急事再叫醒我们就是了。”

  况且临近过年, 除却天灾外哪儿还会有天大的事要他处理。

  说话间两人也渐渐睡去,帐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刘康给喜春使了个眼色, 两人慢慢退出寝宫。他们本是以为陛下将醒, 不成想两人又睡过去了。

  等赵钰醒来后,已然是巳时初。

  他见柳安还在睡, 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刘康低声道:“陛下,今儿建州那边传来消息, 说是已经清查三县的土地了。但事情已经牵扯到在京在外的数十位大员, 听说白侍郎受了重伤。”

  赵钰随手将布巾丢在盆中, 沉声道:“继续查, 让他们带了那么多人去又不是做摆设。就说我的话, 那些望族若顽强抵抗,可便宜行事。”

  “是。不过...前些日子陛下忙,臣也未曾来得及回话。不少人都给臣私下里塞了些财物,更有在南方为官的,不远千里送了许多干荔枝来。陛下看该如何处理?”

  刘康也有些不可思议,他虽说是个阉人,可他在陛下身边侍奉将近二十年,两人感情深厚。那些人凭什么就以为自己能帮他们瞒住陛下,帮着他们祸害建州百姓呢?

  来找他前也不打听打听,他刘康就是因为饥荒年间活不下去,才被家里人送进宫的。要论别的他可能还不知晓,可饿肚子的滋味他却最清楚不过。

  他吃尽了苦头,虽说不至于像那些大贤一般推己及人、怜悯苍生,可也不会凭着如今的地位去迫害百姓。那些人是打错了算盘!

  赵钰听刘康如此说也有些发笑,道:“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至于送来的东西伴伴自己留着就好。等建州事了,再一一清算。”

  “是,臣遵旨。”

  柳安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拉开帐子的一角往外看去。

  赵钰和刘康说完话,就看见柳安的小动作,当即面上带出三分笑意。他摆摆手示意刘康下去,行至床旁笑道:“既然醒了怎么还不起来?”

  柳安有些尴尬的回道:“你和伴伴正在说话,我怎么好意思起来呢?”

  赵钰听了也不多说,起身取出一旁架子上的外衣,将柳安扶出来后为他穿好。一边帮他整理衣领处,一边道:“纺织司新送来了狐狸毛儿领子,我看着不错,待会儿让喜夏去库房取来。”

  柳安点头应下,又笑道:“说来昨儿听人说开源司那边的太妃太嫔都还好,第一批料子已经出来,送去慈幼局了。有些娘家人还在,也能借机与父兄姊妹见上一见。”

  若在后宫中,便是说破天去也没有外男进后宫的道理。只是现在开源司就在纺织司一旁,又是陛下默许的,她们自然也抓住机会要见见亲人。

  说来也是可笑,当初先帝那样宠爱甄贵妃,却也从未停过年轻的新宠,只是被甄贵妃压着不许给高位份。也是陛下想着都是丧夫之人,若因着位份低吃不好穿不好,便一气儿将她们的位份提上来。

  他偶尔与纺织司交接也看到过,好歹比原先枯木一般的人好上许多。

  赵钰闻言心里也好受许多,又一叹道 :“可惜入了宫门,就再也不得出去了。秦太嫔不过刚十七,年纪轻轻的也没了指望。”

  外头的宫人面上笑盈盈的扫除积雪,又将花枝上的雪轻轻扫去。一旁的小暖房里也有不少宫人聚在一起剪纸,昏黄的烛光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赵钰揽着柳安,这样欢快的氛围让他们二人心里稍好受一些。

  柳安仰头看着赵钰,有些蠢蠢欲动道:“玄泽,趁着这几日事少,不如咱们也外出散散心?”

  他们都好久没有一同出宫了。虽说这样的天气外头人少,可这样也清净多了,寻个茶馆坐着吃茶也是好事。

  对柳安的要求赵钰自然无有不应,他转身就吩咐一旁的刘康预备下马车,连同柳安一同换了旧衣裳。不过虽说换了衣裳,也只是不那么显眼而已。

  京中的人口流动并不大,但凡来了生人,商贩都会注意到。也有如赵钰一般虽是京城人却不怎么露面的贵人,这些商贩心里也是门清的。

  不多时,两人就收拾好。赵钰念着外头冷,特意将毛领子给柳安围上。

  他们乘着马车从较为偏僻的宫道离开,刘康又安排了不少人手暗中保护。马车刚行至茶馆,却见外面不少百姓在谈论什么梅园,赵钰不免留心听着。

  柳安给喜春使了个眼色,喜春忙让人去打听清楚。不过两句话的时间,那内侍回来后便回道:“二爷,外头都在说今日长公主府的梅园开放,邀请了不少文人雅士前去赏梅。百姓们也都喜欢热闹,说梅园的景致最好了。”

  赵钰闻言略一偏头看向柳安,笑道:“往日倒是听过姑姑梅园的梅花是一绝,今儿茶馆的人也不少,不如一起去赏梅如何?”

  他倒是好久不曾留意这位姑姑,连梅园乃是京中一绝都不知晓。

  柳安也很感兴趣,外头的雪不算太大,只要打上一把油纸伞就可挡住飘扬的雪花。在这样的天气里赏梅,本就是一件乐事。

  说着喜春便调转马车往长公主府上去,与他们同行的马车倒也有不少。赵钰不过大略看了几眼就认出好几个眼熟的马车标识,转身对柳安道:“看样子不少人都收到帖子了。”

  柳安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笑道:“想来是平日你太忙,长公主也不敢贸然打搅。殿下也是个性情中人,我们这般去想来殿下不会介意的。”

  这俩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显然也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车夫们也若有似无的关注着这里。

  国朝的公主地位并不算太高,虽说也是皇室出身的尊贵人,可一旦出嫁便不算什么皇家人了。常日公主府的人也都不怎么露面,低调到京中人都要忽略掉这位长公主的存在。也只有在冬日时,公主府会广发请帖赏梅。

  应邀之人多是各府的夫人小姐、文人雅士,也带上一些相看的兴致。但像这次应邀人数之众,还是从未有过的。

  不光是那些夫人小姐,就是各府在家休假的老爷们但凡有空都来了。

  毕竟如今的风向变了,就连那些后宫的太妃太嫔们都被安置在开源司,说不定公主这边也会有别的安排。

  他们来也是为了探一探长公主的口风,若长公主有意在即将开办的女学中掺和一脚,他们也要改了主意才是。

  是的,在赵钰正式下旨在国子监旁修建女学时,这件事已经传遍京城,甚至向周围的府、州蔓延。女子向来讲究教养,若长公主愿意在女学中任职,他们为了女儿能有个好名声也是愿意将女儿送去的。

  纵然那些真正的大家族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他们这些不过在中等上下的人家却顾不了那么多。能让女儿得到被公主教养的名声,甚至还能得公主引荐入朝为官,不论哪一样都令人惊喜。

  赵钰这些日子也有些发愁要给女学添上谁做夫子、山长,今日这个问题就解决了一半。第一任的女山长并不需要才名满天下,只需有足够的威望。

  在宫中无皇后的情况下,谁能比得上皇室向来低调、内敛的长公主有德行呢?

  柳安也明白赵钰心中所想,对此更是赞同。还特意告知内侍提前联系公主府的人,以免被人拦在门外。

  待两人的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马车刚一停下,方才被派去传信的内侍就招呼着从一旁的侧门里进去,待到下车后迎面就是长公主及其驸马。

  公主头上已然有了白发,同驸马正要上前见礼,被赵钰一把拦住。

  “姑姑、驸马请起,莫要如此多礼。”赵钰笑得极为谦和,公主和驸马对视一眼也不再坚持,笑着将赵钰迎进去。

  长公主是先帝的姊妹,当初她本该是京中最惹人注目的明珠,可她却被甄贵妃死死压住。待到后来甄贵妃进宫,长公主见势不妙便低调下来,不再与人争长短。

  当年那个宴席上文才惊艳众人的公主渐渐懂得收敛,求了父皇后嫁给现在的驸马,恩爱和睦了大半辈子。便是当年的同龄人也都忘了,只以为公主一直是这般低调内敛。

  长公主笑道:“陛下,这边请吧。”

  她说完便笑着看向赵钰,又装作不经意间看向一旁立着的柳安。这位柳郎中可真是不凡,她这个侄子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他。

  赵钰对上她深邃平静的眼神,心中已经明白她知道自己的来意了。便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姑姑的身子可好?”

  “也就老样子,人到了这个年纪,哪有不生病的呢?”长公主笑着拉过一旁侍立的长子,拍了拍他的手道:“多亏了允儿时常照料,我心下也宽慰。”

  赵钰也趁势夸赞了几句,待众人到了厅中时,长公主才道:“外面人多眼杂,我也不知晓你的意思,便不曾张扬出去。待会儿让下人们将后面的场子围起来,咱们也好下去赏梅。”

  赵钰点头应下,过了片刻几人便一同离开。下人们为几人撑着油纸伞,在细碎的小雪中漫步。

  一进梅园,一树红梅便让赵钰眼前一亮。他笑着称赞道:“这儿的梅花开得真好,怪不得京中人人都向往此处,便是说上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啊。”

  长公主是个风雅之人,闻言眼角眉梢带出些许笑意道:“不值当什么,不过花费些精力而已。”

  驸马见赵钰对梅园极尽赞赏心中也是得意,这儿可是他和公主一起布置出来的,每当听见外人夸赞都极为高兴。

  柳安见了这园子也是极为喜欢,不住声的夸赞起来。他口才又好,直将公主哄得眉开眼笑,驸马对这个年轻的后生也多了些喜欢。

  见铺垫的差不多,赵钰和柳安对视一眼,笑道:“今日过来,也是有一事想要请姑姑帮忙。”

  长公主抬眸看去,心中已然有了猜测,面上却道:“陛下言重了,我虽是姑母,却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有事只管吩咐,若我能略尽绵薄之力,也是我的本分。”

  “说来姑母也当清楚,前些日子我命工部在国子监旁建造了女学,预备收些有志向的女学生。只是头一样就犯了难,这夫子与山长可不好找。”

  几人一边走着,一边听赵钰细说。

  长公主听完也并未应承,只道:“都说闺阁女子诗作难登大雅之堂,略有才名的女子也被说成不安于室。能像贾司丞、陆检校那样深入研学的太过稀少,恐怕夫子便是一大难题。”

  她看了眼自己身边的驸马,带着些许柔和道:“便是有才学的女子,一旦嫁人也要考虑夫家的感受,若是丈夫打定主意不允其在外抛头露面,恐怕也是不成的。”

  她说的很是委婉,但却都是实情。

  一个贾元春、一个陆颐,能出头都是因着没有丈夫。她自己作为公主有些事尚且不能自己做主,更何况民间女子。只要丈夫亦或父亲不允,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做笼中鸟。

  赵钰一叹,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况且女学中夫子亦如国子监中,一应职位俸禄大都一样。”

  说完又看向公主道:“若姑母愿意出任山长,想必定有不少女子愿意入学,或为学生或为夫子,都看姑母的意思了。”

  长公主夫妻俩早就商议过此事,于公主府而言此事利大于弊。

  毕竟驸马无法入朝为官,公主又不能插手朝政,他们的孩子在官场上虽说不至于孤立无援,可也无法得到太大的帮助。

  若是能借此事换的陛下青眼,日后他们一双儿女也能有个依靠。

  也因此,长公主以才识微末推拒两次后便应承此事,打算过了年再办个赏灯会邀请各家夫人小姐。

  赵钰见此事解决也是放下心,温和的将长公主的儿子叫到身旁考较一二。他对这个表哥也有印象,现在是在宗人府当着闲散小官,倒是很少出风头。

  作者有话说:

  就闺阁文字不能外传这个问题,黛玉当初和宝玉争辩的时候把自己的诗稿烧了,临死前又焚稿,其实都是因为这个。因为姑娘家都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很少会写和游山玩水或者战场、或者百姓民生有关的诗,大多是关于内心情感的。这种内心情感就有种隐秘性,如果被外人读到就有种被人窥探心思的感觉,所以大多女子都习惯写完诗过过瘾就烧了,不想被外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