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举闻言蹙了蹙眉, 若宫里的人一下少了这么多,那内务府的油水...他不免劝道:“陛下,皇家体统要紧呐。纵然是要俭省,也不可这样委屈了您, 否则就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过错了。”

  赵钰素来知晓内务府是个什么地方, 就靠着人多才能浑水摸鱼拿下油水。更别提每年选人入宫,多得是人挤破头给他孝敬。

  当初贾元春被贾家送进宫, 走的可就是施举的路子。只是半道被甄贵妃插了一手, 否则说不准现在就是义忠亲王的侧妃、亦或是被困在寿康宫的太妃里的一员了。

  想起那些太妃, 赵钰也是极为同情的一叹。父皇在世前她们被甄贵妃狠狠打压,守活寡一样过了这么些年。如今父皇去世, 她们纵然没有性命之忧,每日困在宫墙中又有什么乐趣。

  施举还在这边好言相劝,苦口婆心到好似是赵钰最忠诚的臣子一般为他着想,浑然不知面上严肃的陛下心神已然飞到别处去了。

  他见自己说着说着陛下忽然叹息, 还以为自己挠到了陛下的痒处, 越发卖力起来。赵钰回过神,这才察觉到耳边叽里呱啦的说话声, 有些头疼的摆了摆手道:“停。”

  他看了眼再忠诚不过的施举, 只道:“你只按着朕说的办,将各宫留下的人手拟个折子给朕, 已然净身的内侍若无大错便都留下。将净身房先撤了,日后若要招内侍只留天阉。宫女若有不愿出宫的, 你也拟个册子出来。”

  天底下苦命的百姓多了, 若非为了混口饭吃, 谁乐意拼着不要命净身入宫。倒是宫女们, 为着各式各样的理由入宫的多了去了。

  提前出宫对一些宫女来说自是好事, 但若她家里没了旁人,亦或父兄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让人回去反而是害了她们。

  不过...这事倒不能交给施举来办,他是个钻进钱眼儿的,到底不好。他想着便又改口道:“罢了,这些日子你也忙,这事朕另有处置。”

  施举已然说得口干舌燥,但陛下不仅不为所动,反而还借口自己忙不让自己插手此事!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们这些臣子,不怕事多繁忙,只怕无事可做啊。

  毕竟朝中臣子单内务府就有成百上千号人,陛下越过他而重用旁人,无疑是在宣告自己的失宠。若自己再被人抓到错漏,只怕这内务府总管也不必做了。

  他为官这些年,结交的人脉不少,可得罪的人也不少,要是此时下台只怕性命难保。

  他连忙跪地告饶道:“陛下,臣并非不愿做此事,还望陛下明鉴。只是宫中人数众多,且各有各的情况,还请陛下宽限些许时日,臣定然将此事办妥。”

  赵钰面上淡淡道:“施卿家不必多想,朕不过担忧你事务过多应对不来而已。倒是贾司丞与封司丞的事,你可有去查?”

  这也算给他个台阶下,毕竟这才刚散朝一个时辰,便是还没查赵钰也不会苛责。谁知施举却道:“臣已然查清了。”

  赵钰这下来了兴致,贾元春到底有没有诬告封蒿这些内务府的人心里最清楚,难不成这施举还要睁着眼说瞎话不成?

  谁知施举张口便道:“臣刚回内务府衙门,便有同僚过来悄悄揭发封蒿屡次在办公时间骚扰贾司丞,已然是证据确凿。”

  他面上颇为刚正,任谁瞧了都得夸上一句。殊不知施举心里也是捏了把汗,但自己险些触怒陛下,现在正是表忠心的时候,要是上赶着构陷被陛下颇为赏识的贾元春,只怕这官路也到头了。

  施举微微敛眉,他奋斗半生才得来这内务府总管一职,眼看着跟着陛下就能飞黄腾达,怎么能在此时就彻底中断。

  至于封蒿,他算个什么东西。

  赵钰上下打量着施举,忽然笑道:“好!既如此,爱卿以为如何惩治封蒿?”

  他倒是没想到,施举竟还是个能屈能伸的能耐人。明明都与人商议好了构陷贾元春,这会儿却又反口咬了封蒿一口。

  施举垂眸,既然已经踩了封蒿一脚,那边干脆踩到底。也能借此事向贾元春卖个好,贾琏可是陛下的亲表弟。

  他郑重道:“臣以为,为人臣子当以为国为君尽忠为先,封司丞如此公私不分,甚至在贾司丞直言拒绝以后还是这般纠缠,当革职。而羊毛司和纺织司的职能到底重叠许多,不妨将其合并交由贾司丞掌管。”

  赵钰站起身,目光清淡的落在施举身上,开口道:“爱卿所言有理,便依爱卿所言。只是扩增后纺织司也大了许多,将纺织司司丞的品级提到从六品吧。安置宫女的事,你们二人商议着办。”

  “是,微臣遵旨。”

  施举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站起身,心道总算保住他的官位了。语毕便退行几步,随即转身离开。

  刘康在身后看了眼施举的背影,躬身问道:“可要臣去清查施举?”

  赵钰扬眉,嗤笑道:“先留着做事吧,景明还没历练出来呢,左右他现下也不敢生出贰心。你着人去警告一二,让他别借着放宫女的时机捞油水。”

  “是,陛下。”

  *

  贾元春已经做好了准备,还特意告知贾琏见机前去面圣。谁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原先看着自己时面热心冷的施举一口一个“侄女”喊得亲热极了,活像她多出个亲叔叔一样。

  细细听下去,才知陛下新派了个大宗下来,要他们二人放宫女出宫、亦或是安置好不愿出宫的宫女。不仅如此,自己一个七品的司丞,也即将接管纺织司,荣升为从六品。

  她自是知道这些必然与陛下有关,只淡淡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封蒿便不再多管。

  陛下如此诚挚待她,她定是要回报一二,不如便从此事着手。陛下还特意提到不必缩减太妃太嫔们的待遇,估摸着也是同情这些娘娘们,自己也要想个法子出来才是。

  转眼间,她便有了主意。

  后宫嫔妃们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侍奉君王、繁育子嗣。但往前数数百年,后妃还担任蚕桑、制衣、劝谏、辅佐皇帝等重任。

  只是后来多有后妃勾结外臣作乱,这才演变成如今这般。她还未曾站稳脚跟,自然不能立时觐见请求恢复古制,但做些旁的她还是有把握令朝臣们同意的。

  如今建州才有雪灾,正是皇室作为表率安抚民心的时候。此时请求太妃们亲率宫女女官制衣,一则有为天下祈福之意,二则能俭省后宫许多开支,三则...也是给太妃们找些事情做,也能趁机见见亲友。

  她从前被送入宫,也是一心要爬上龙床为家族谋利。堂堂荣国府的大姑娘,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却远没有今日做着小小的司丞快活。她日日带着下属们制衣,送去建州的那一刻,她才忽然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

  想来于她们也是一样的。

  贾元春心下拿定主意,嘴上却不透露分毫,只应付着施举的问话。待到下衙的时间,她才坐着马车回贾府,打算先行与祖母、母亲商议一二。

  她原有些可惜兄弟少,一个琏儿会钻营但不通诗书,一个宝玉虽聪明伶俐却厌烦仕途经济,一个环儿还小看不出什么。但她那四个妹妹却都是一等一的聪慧,看陛下的态度,似乎只要有才,他并不介意为官的是男是女。

  他们贾家不同旁人,有琏儿在,将自家姐妹推上去并不算难。她也早有培养自家四个姐妹的想法,只是父亲太过固执,母亲又听父亲的,倒是让她难办。

  不过这次,封蒿的事只怕已然传遍全城,父亲的顾虑应当会少些。

  “等等,抱琴,先去一趟薛姨夫府上,再顺道往林姑父府上。”贾元春忽然想起这两位长辈来,倒是也可请教一二。

  “诶。”

  第二日一早,贾元春早早便候在宣政殿外。

  柳安正与他一道过来,见贾元春在这儿等着心中颇有些惊讶。他不自在的拉了拉领子,悄声问道:“玄泽,可是又有什么风声?”

  赵钰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也学着他的模样悄声回道:“看不见,不用遮。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龙威卫还不至于厉害到这种程度。”

  说话间两人便已经到了殿前,贾元春连忙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贾元春见柳安跟在赵钰身边也有些诧异,心中不免有些古怪。毕竟现在刚卯时而已,柳安的马车就算再快也不至于这会儿就能直接遇着陛下。

  柳安微微侧身避让,见她诧异一瞬的眼神也只当没看见。揣测他与陛下关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一个贾元春。

  况且他一不曾作奸犯科,二不曾倚仗皇宠作威作福,三嘛...两人还有拐弯的亲戚关系,她吃饱了撑的才来管自己。

  赵钰的目光从贾元春周身扫过,和柳安对视一眼道:“进来吧。”

  屋内并不算明亮,很快便有内侍点燃蜡烛。

  赵钰坐在上位,见两人都直挺挺的站着不免有些好笑,说道:“都坐下吧。什么事让你一大早的就跑来?”

  柳安闻言也不曾推辞,便径直坐下。贾元春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很快便收敛了心神。

  “启禀陛下,昨日施总管命小臣拟定安置宫女的章程,臣心中有一二想法,特来请示陛下。”

  见赵钰点头,她接着说道:“如今天下有难,皇室当作为表率安抚天下黎庶。然陛下本就勤政,诸王亦前往赈灾亦或居宅守孝、修葺皇陵,唯有诸位太妃太嫔久居深宫,似乎并无建树。后妃乃天下女子表率,陛下未立后妃,自然当以太妃太嫔为首。”

  贾元春见赵钰面上并无不悦,心下已然安定一半。

  “臣以为,当请太妃太嫔在宫中置开源司,有不愿出宫的宫女、嬷嬷便一同留在开源司中。由娘娘们率后宫女子制衣、针织等,或是自用,或是送于慈幼局,或是卖了银两送去赈灾等。往年□□、太宗皇帝亦有召有德女子入宫为官,陛下亦可效仿。”

  内命妇向来是外命妇模仿的对象,宫里时兴起这个,宫外自然也要吹一股这样的风。不求人人都能做到尽善尽美,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为了不被人说嘴自然也会去做。

  这样一来,最大的好处还是能容纳那些无处可去的宫女们。况且宫里的东西往外卖,价格向来是高的,而有了所谓内命妇祈求天下皆安的由头,更是能卖得上价。

  赵钰细细想去,这主意倒很是不错,况且京城中又有羊毛作坊,借着这股风再开一个专招女工做纺织的作坊也可行。

  他看向一旁的柳安,柳安笑着道:“贾司丞所言甚是,只是内务府已有纺织司,这样一来怕是不太方便。”

  贾元春莞尔笑道:“柳郎中多虑了,宫里娘娘们的好手艺反而能教教我们这些粗笨人。况且我们纺织司的东西便是不用供应后宫,也要做陛下、百官的各色服饰,哪里就少了吃饭的活计呢。”

  赵钰抚掌笑道:“好!那你拟好折子便呈上来,朕准了便是。太妃那边你去告知便是,若有不便的也不必强求。”

  “是,谨遵陛下旨意。”

  贾元春有些兴奋的谢恩,随即带着柳安写下的圣旨离开。

  柳安见她脚步轻快的离开,笑道:“贾司丞对这些倒是很上心,陛下得了这个臂膀,怕是要松快不少。”

  赵钰笑着点了点柳安的鼻尖,只道:“我身边最要紧的臂膀可就是景明,少了你我怕是要生生累死在龙案上。”

  他每日一睁眼,要处理的政事便都摆在桌上。先不提景明还要时不时替自己监督外臣、外出查看百姓生活,就连这些折子也有不少是景明帮着自己批阅的。

  若身边少了景明,他便是不吃不喝也做不完这样多的事。

  柳安未曾多说,只是心中更安定了些。他又想起什么,便道:“我已经吩咐人去了,只怕今晚就能有消息传回来。”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赵钰笑道:“这就好。”

  至于勾结南番的南安郡王,南安王妃和郡主似乎不日便要进京,届时也要多多注意。少了一个义忠亲王,还有忠顺、忠宁,指不定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了。

  赵钰的手指画圈,在南边重重的点了两下,垂眸道:“可惜咱们的人渗透不到更南的地方,不然也能在他们中间插一手。”

  柳安闻言便起身站在赵钰身边,劝解道:“陛下不必多思,咱们已经把三合路铺到南方去了,不知多少百姓受益,都惦记着陛下呢。民心所向,又有天神赠粮,算算时日也传到南方去了,他们岂敢轻举妄动。”

  赵钰有些得意的笑起来,见柳安有些担忧的看着连忙收敛起来,正色行礼道:“多谢景明指点。”

  柳安:“...玄泽说笑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