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殿试。

  赵钰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下面安静答题的贡生们,虽说殿试并不要求皇帝在场,但他还是想亲自挑几个人。

  王清作为会元自然就坐在第一个位置,想到刚进殿时用余光瞥见的身影还有几分恍惚。那不正是前些日子遇见的个儿高的兄台嘛!

  他心跳如鼓, 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般运道。但此刻却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唯有抬手研磨答题而已。

  赵钰见王清认出自己却又很是沉稳,下笔也稳当, 不由得对他更是满意。不过他也只是坐在龙椅上远远看着而已, 并没有走到台下。

  殿试中贡生们的心神本就紧绷, 又颇有几个未经历练的青年人,赵钰也没兴趣这会儿上赶着吓唬他们。纵然能试出他们的心性, 但为官首要看品行,便是胆子小些也无妨。

  因着殿试要进行一天,大臣们忙于政务自然没有时间陪贡生殿试。赵钰也不过会在殿试刚开始露个面,待时间差不多后便到偏殿处理政事。这会儿还早, 若要看答题情况等下午过来不迟。

  待他一离开, 就听得殿内有些松了口气的声音,不免有些发笑。不过看到在偏殿门口求见的章荣, 赵钰也将这些抛到脑后, 加快脚步往那边去。

  “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赵钰虚扶一把, 含笑道:“章卿家请起。”

  说完刘康便引着他进殿,早有内侍将烛火点燃, 整个殿内照得亮堂堂的。如今时辰尚早, 天还未全亮, 是以仍需烛火。

  “陛下, 臣是为爪哇薯一事前来。”章荣说着便将记录爪哇薯生长的小册子递给一旁的内侍转交, “如今爪哇薯发了幼苗,只是今年天冷得早,怕是长势不好。”

  这话说得委婉,无非是说现在完成不了这个任务而已。虽户农司虽有暖房,但并非时时启用,若要用时还当向户部侍郎申请批炭。

  只是爪哇薯并不起眼,在大乾有番薯、番麦保证百姓吃食的情况下,户部并不怎么认可章荣要开暖房研制爪哇薯的建议。

  毕竟开暖房的花费太大,除了皇帝皇后的寝宫外也只有花房会开辟暖房专门供应后宫女眷日用的花卉而已。不过现在宫中并无嫔妃,自然也不曾开启暖房。

  章荣此行也并非是要背地里告黑状,毕竟一到天冷时就暂且停工也是户农司的常态。他过来也只是汇报一下需要将爪哇薯的研究搁置,免得日后皇帝问起后发难。

  赵钰也早就了解各部的情况,闻言并不诧异。只是翻看着章荣送进来的册子,不仅将生长状况记录下来,还画着切开块茎催芽后的种种情形,极为详尽。便是不识字的老农来看,也能照着册子种植。

  看来是上次自己要把棉花册子推广出来的事被章荣注意到了。

  赵钰并未责难,毕竟要供应的炭也不是小数目,先放放也就过去了。如今乾朝也不算太缺粮,况且派去荷兰的人还没回来,等从荷兰请回种植爪哇薯的行家后再种不迟。

  因此便道:“既如此不必开暖房,若是活不成也无需多管。再过些日子从荷兰回来的人应当能把种爪哇薯的老农带回,尔等也可跟着一同学习。”

  “是,臣遵旨。”

  赵钰又道:“你这次的册子做得好,朕观农经似乎也有些未曾详尽的内容。不如尔等闲时命画师编成小册子,一种粮食一个册子,务要以简洁易懂为上,一应照原样画来。”

  章荣得了夸奖自然得意,马上便应承下来。这事不难,他们户农司的人就能做。户农司虽说管着天下农事,但寻常都不算忙,多个差事也就多了晋升的机会。

  赵钰见此也不好薄待功臣,上次章荣种出棉花还没赏。便道:“刘康,前些日子贾琏送上来个西洋怀表,样子精巧、走时也准。你将这取来给章卿家,日后也好看时辰。再吩咐御膳房送些点心给户农司,每人都分一盒。”

  刘康当即吩咐下去,又亲自去后面库房里把贾琏送来的怀表取出来。这怀表是贾琏和一个番邦人交易毛衣得来的,上面镶嵌着珠宝,看上去也颇为华丽。

  章荣很是惊喜,虽说衙门有时辰钟,但那东西又粗苯又贵重,不好往地里般。如今有了西洋怀表,自己做事也都能按着时辰。

  再说这可是皇帝御赐的,金贵着呢。自己带着它日日出去,旁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他涨红着脸很是激动道:“臣谢陛下赏,定当鞠躬尽瘁以报陛下。”

  谁能想到他一个管农事的小穷官还能有这运道!

  赵钰微微一笑道:“那朕便记下爱卿所言。喜春,送爱卿一程。”

  “是,臣等告退。”

  刘康从库房里找到那块怀表后便亲自送去,见御膳房已经把点心送过去也放下心。他作为总管太监自然不是干杂活的,跑这一趟也只是为了表明陛下看重户农司而已。

  户农司的人大多是寒门提拔上来的,寻常都是被忽略的,这会儿得了皇帝的特别赏赐各个跟过年一样。虽说并没有什么金银,但这些点心带回去也足以让妻儿面上增光了。

  赵钰埋头处理奏折,便是那些地方官送来的请安折子也要批复鼓励一番。正巧看到金陵知府的折子,请安之外还道已经派人去查那些拐子,因着苦主甄士隐的女儿甄英莲眉间的胭脂记明显,已经找到送还甄家了。

  牛继闻先前见赵钰特意吩咐,只当甄士隐走了大运攀上皇帝,就连忙召集人手查案。不过因着种种巧合很是顺利,他才在折子上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说来也奇,原本要在偌大的金陵是找不到一个小姑娘的。但可巧,当初那拐子见甄英莲相貌不俗便将其养在小院儿,如今姑娘年纪大些便要将她卖个好价钱。

  金陵冯家的哥儿有断袖之癖,原也不打紧,可因为不愿与女子成婚便闹得沸沸扬扬。但偶然见着拐子带出来的甄英莲一下便喜欢上了,要把她买回去。

  冯家自然欢天喜地预备着,可谁知甄英莲又被薛家的哥儿薛蟠看上,两家便争抢起来。因着是在大街上闹腾,官府来得也快,倒也没造成什么伤亡。

  这案子是在应天府下审理,便落到牛继闻手里。本是要判给冯家,可正巧有个门子原是姑苏人,还是甄家的邻居。他见到那被卖的小姑娘,退了堂便悄声告诉他那姑娘正是甄英莲。

  这下牛继闻也乐了,他原本还在头疼去哪儿找这个人,要是早夭亦或被人收到后院,他可没办法找到。没成想这么快就出现了,可见这姑娘也是有后福的。

  既然这姑娘是被拐来的,自然是要送还甄家的,他也不用得罪薛家。正巧甄英莲的爹甄士隐也到金陵打听消息,便直接让甄士隐带回去了。

  牛继闻也知京中本家的情况不大好,他作为旁支自然也是要出一份力的,便在折子里很是溜须拍马的一顿奉承。不光把寻到甄英莲一事的功劳按到赵钰头上,还献上金陵城内寻到的奇特珠宝。

  不过赵钰自动略过这一长串的奉承话,只将目光放在甄英莲这个名字上。他下意识松了口气,只觉得似乎松快许多。

  “陛下,到午时了,可要摆饭?”

  刘康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赵钰,他回过神道:“摆饭吧,去请柳安来。”

  柳安正巧从后门进来,笑道:“哪里用刘伴伴去请,我已经空手过来了。”说着便坐在赵钰身边,拿起他还未批复的折子。

  他自那日见过跛足道人后心中不知为何,心里总惦记着这一桩事。因此才一见折子是金陵送来的,便不由自主的拿出来瞧。

  “玄泽,甄姑娘被寻回是件好事,按理便可顺藤摸瓜,怎么牛大人没写后续的事?”

  柳安蹙眉看过去,赵钰握住柳安带着薄茧的手把玩,笑道:“这案子牵扯恐怕不小,我也命龙威卫暗中查访,想必不日便另有密折送上。”

  一旁喜春等摆好饭,赵钰瞥了一眼道:“走吧,先用膳,今日御膳房送来的还有糖蒸酥酪。”

  “这都快入冬了,怎么这会儿还有牛乳?”柳安嘴上问着,动作却也不慢,拉着赵钰一同往餐桌去。

  赵钰笑道:“现在生牛崽也不打紧,离入冬还要些时候呢。况且你又爱吃这个,下面人自然揣摩你的喜好,好歹不能让你的糖蒸酥酪断了。”

  两人说着便一同坐下,内侍们都退到一边去。

  虽说按规矩皇帝用膳都要人服侍,赵钰原也是被服侍惯了的。只是后来常与柳安一处用膳,便渐渐习惯两人亲自动手。

  *

  赵钰估摸着时间,殿试结束的前半个时辰便到正殿转了一圈。整个正殿满当当都坐着贡生,外面还有一些名次靠后的贡生。

  大多数贡生都已将草稿打好,此时正在不断誊抄,有些动作快思维灵敏则是已经完成。但这样重要的考试他们也不敢轻忽大意,便仍是坐在原处检查。

  赵钰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传来,不少贡生听着不断靠近的脚步声都心中发紧,便是颇负盛名的江南苏泽也一样。

  他早已完成答卷,此时则是细细的检查每一张答卷。在殿试中,便是一个错字、一个墨点都最好不要有,一些严格的考官阅卷前更是喜欢对着光照一下,若有补丁的痕迹便要把名次往下压。

  待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时,苏泽纵然再是沉稳心中也是紧张。他余光瞥见来人衣摆处的龙纹,大脑有些放空的看着眼前的纸张。

  ...等等!我卷子呢!

  赵钰见自己抽出答卷后那学子还是愣愣的盯着空白的手,掩住嘴角的笑意阅览答卷。

  都说字如其人,赵钰有些诧异这沉稳庄重的贡生却有一手锋芒毕露的字。现下看这贡生却有些呆相,更与字迹不大相符。

  他垂头仔细看了看,又将放在桌上整理好的答卷一一拿起。苏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僵硬的在一边研墨。不过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才子,他还是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就连在殿内的考官都没发现他的紧张。

  赵钰看完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记下苏泽的名字后再往一旁走。这倒是个可塑之才,只是出身江南苏家...他恍惚记得户部的左侍郎苏益就是苏家的。

  等把葭州的事情查清后就把苏泽丢过去,陕西的气候虽然干燥些却也没有旁的不好,应当也能适应好。时刻注意赵钰动态的考官自然也注意到苏泽,见他名次虽不高,但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已经很是难得了。

  便是皇帝什么也没说,可他把这学子的所有答卷看完本就是一种态度。

  赵钰没在意他们心中的弯弯绕绕,挑着几个写完的看了看他们的答卷,虽说不大出彩,但也有可取之处。最后才慢悠悠到了王清身边,见他闭目养神,忽然伸手抽出他放在一旁的答卷。

  王清听后面的动静早知有皇帝在翻看卷子,虽是在闭目养神,心神却一直紧绷着。

  可算到我了...王清既期待又担心,可又不敢乱动,只能下意识把草稿纸拿到身前看着。

  赵钰见此也知他紧张,便也未多做什么,只是翻看答卷。待看完后也并不失望,好歹比起旁人的卷子,王清所答的更实际一些。

  许是因为王清到底出身贫寒,纵然文章不如他人那般花团锦簇,但却比富家公子多了些悲悯务实。这样的人放到下面做父母官也能独当一方,只是还需历练一番才好。

  这份答卷如无意外会在前十,届时点他为状元给他添一把火,自己也有借口清查葭州。便是无法做到一下子全部清查土地,一个州一个州的查过去也不妨事。

  只能庆幸如今开国不过百余年,便是有三年前的大旱,土地兼并也算不得太严重。若是再过一两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恐怕乾朝的命数也到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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