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随着海风涌向岸边,高高卷起波纹、迸碎,在海滩边洒下一层薄纱似的白色水花,退去。

  平息一会儿,又接着重新掀起,浪花前后翻滚着,你推我拥,像是顽皮的孩子敲打着礁石、怕打着海岸,奏出一曲轻快的海洋小曲。

  唐九歌就是在一阵阵浪潮声里醒来的。

  他看了眼时间,又点开微信,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从帐篷里出来。

  然后就看到了在椅子上靠坐着睡觉的盛如珩,桌子上散着好几个空的易拉罐。

  唐九歌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拍盛如珩的肩膀:“珩哥。”

  盛如珩醒了,伸手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然后才慢慢睁开眼。

  昨晚喝到最后,都不知道是几点了,周逾白实在来不起了,但还惦记梁送青,撑着最后一点清醒跌跌撞撞地回帐篷睡觉去。

  盛如珩就在椅子上坐着。

  夜风很凉,酒意上头,身后的帐篷里睡着他喜欢了好多年的人,他甚至闭上眼就能想象出裴聆睡着的模样。

  脸微微泛着红,那双澄明透亮的眼眸闭着,阖上了平日里的冷淡,显得格外的温和不设防。

  但他却不敢去看。

  不敢去想。

  周逾白有句话说得对。

  他怕自己的自制力在裴聆面前失控。

  所以他在帐篷外,坐了一夜。

  “嗯。”他又闭上了眼,缓了几秒,才站起身来。

  “你在外面坐了一夜?”唐九歌看了一眼盛如珩的帐篷,神色复杂,“你觉得和裴聆睡不合适,可以去我帐篷睡。”

  盛如珩揉了揉眉心,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开口道:“昨天的相机一直没关,放烟花的时候,录到的视频,我昨晚发给你了。”

  他昨晚和周逾白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坐了许久。

  视频也看到了最后。

  放烟花的时候,视频画面里只有唐九歌和李真真。

  他们在接吻。

  相机可以直接连接手机,所以盛如珩昨晚就把视频导出来,把后半部分单独剪辑,发给了唐九歌。

  他倒没有扫兴地一大早就问及两人的情感状态,如果在一起了,唐九歌自然会说。

  如果没有在一起,那么成年人上头时的情不自禁,也不该成为打趣朋友的笑谈。

  唐九歌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眼:“嗯,我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今天早上他还单独把他和李真真接吻的画面截成了照片。

  昨晚李真真喝多了,可他很清醒。

  他想,如果李真真酒后赖账,那他就,就挟照片以令李真真,让她做他女朋友。

  正这么想着,唐九歌就听到了身后有声响。他转过头,心里念着的女人正弯腰从帐篷里出来,清晨的海风带着凉意吹来,她搂紧了怀里的外套。

  他的外套。

  唐九歌往前几步,挡住了她身前的风:“把外套穿上吧,早上风冷。”

  李真真看着他,弯眸笑了笑:“早上好啊!”

  “你……”唐九歌看着她把外套穿上,语气佯装平静地问道,“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昨晚?”李真真眨了眨眼。

  唐九歌神色微变,抿了抿唇正要说话,李真真便笑了起来:“以后就请多指教了,男、朋、友。”

  她故意一字一顿,看到唐九歌愣了一瞬,然后红了耳根,忍不住笑出了声。

  盛如珩看了他们一眼,大早上的就看到情侣打情骂俏,实在影响人心情。

  还没吃早饭,就觉得撑得慌。

  他站起身,去帐篷里叫裴聆起床。

  裴聆睡得还很熟。他怀里搂着毛毯,半张脸庞都埋在毯子里,白皙清俊的脸上带着一抹薄红。他眉眼舒展着,细密的睫毛如鸦羽垂下,呼吸轻浅,叫盛如珩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心里有个声音在躁动着教唆他、引诱他。

  裴聆睡着了。

  盛如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慢慢地伸出手,很轻地落在了裴聆的唇瓣上。

  睡了一晚,他的唇瓣有些干,也很软。

  他手指蜷缩了一下,手掌虚虚地贴上裴聆的脸。

  在靠上去的瞬间,盛如珩收回了手。

  紧攥成拳。

  他在做什么!

  盛如珩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出了帐篷。

  李真真看到他一个人出来,视线往帐篷看去:“听听还没醒?”

  盛如珩捻了捻指尖,朝着正在收帐篷的唐九歌走去:“你叫一下他吧,我去帮唐九歌收帐篷。”

  李真真莫名,盛如珩都进去了,没叫裴聆?

  那他进去干嘛?

  她弯腰走进帐篷,喊醒了裴聆。

  宿醉初醒,裴聆的头有些疼,还有些困顿。他从帐篷里出来,就坐在椅子上缓神。

  李真真递给他一包湿巾:“擦擦脸,醒醒神。”

  “头疼。”裴聆的嗓音带着初初睡醒的低哑。

  “回去再补觉。”李真真递了瓶水给他,自己也在旁边坐下,和他分享自己昨晚干的大事,“我昨晚,跟唐九歌告白啦。”

  裴聆的头昏昏沉沉的,思绪也慢了一拍:“嗯,嗯?”

  他偏头看向李真真,语气惊诧:“然后呢?”

  “咳。”李真真撩了撩头发,“然后就谈恋爱了。”

  裴聆笑起来:“恭喜。”

  李真真看向唐九歌,脸上笑容甜蜜:“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的。”

  她很明确自己的心意,但撩拨唐九歌也实在有趣,所以她还想耐着性子再等等呢。

  毕竟最出色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的。

  “但是昨晚的气氛太好啦。”李真真笑着说,“烟花太漂亮,月色也太漂亮。我情不自禁。”

  裴聆看向在帮他收帐篷的盛如珩:“昨晚的烟花,确实漂亮。”

  李真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昨晚盛如珩……”

  “嗯?”

  李真真试探地问:“他没跟你说什么?”

  裴聆有些不解:“说什么?”

  李真真犹豫了一瞬,然后低声问:“听听,你喜欢盛如珩吗?”

  上次她是打趣,问裴聆有没有动心。

  这次是认真询问。

  李真真也有些捉摸不定裴聆的心思,因为对于盛如珩,裴聆的心思太内敛了,对她都从未展露过过多的情绪。

  喜欢吗?

  当然喜欢。

  可是喜欢没有用。

  好多人打着“喜欢”的旗号,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挤进对方的生活里,索取对方的爱意。互相喜欢的时候无疑是甜蜜的,可以说尽誓言,许诺永远。 可是等新鲜感消逝,或者是爱意消磨殆尽,总有一个人会潇洒地转身离去。

  裴聆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潇洒的人,他会是被扔下的人,是留在原地痛苦的人。

  他叹了口气:“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李真真闻言,突然觉得,盛如珩有些可怜。本来打定主意不把某些事告诉裴聆的心也开始动摇了。

  裴聆的顾虑她大概能猜到一些,无非是觉得盛如珩有个很喜欢的,所以踌躇不前,但那个人,本就是他自己……

  只是他不知道。

  李真真也叹气:“你觉得很好,可是盛如珩不一定觉得很好。”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想和对方做朋友啊。

  感情中的暧昧拉扯就像是在沙滩中寻找埋藏的宝藏,心意相通的人知道有,但不知道它在哪里,只能寻寻觅觅。

  心意不明的人连有没有宝藏都不知道,他们只能独自从天黑找到天明,找不到宝藏的踪影,他会怀疑,会颓丧,甚至会想要放弃……

  李真真看向裴聆:“你知不知道,盛如珩喜欢了很多年……”

  “裴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周逾白拉过椅子,在裴聆身旁坐了下来。

  也打断了李真真的话。

  “哗——”咸湿的海风喧嚣着将层层海浪推向岸边,像抖开明净蔚蓝的锦缎,抚过金色的沙滩。

  周逾白和李真真的视线撞在一起,短短的一瞬,神色淡淡。他垂下眼,拿起了桌上的一包湿巾,拆开擦脸。

  “如珩昨晚喝得有些多,没休息好,待会儿回去你能开车吗?”

  他早上倒是在生物钟里醒过来了,但头又沉又重,想接着睡,又想起盛如珩,也不知道他昨晚有没有睡……这才强撑着起来了。

  坐着和李真真聊了会儿天,裴聆已经不困了,头倒是隐隐有一些疼,但感觉还好。他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奇怪:“他昨晚在外面和你喝酒吗?”

  他只隐约记得盛如珩和他道了晚安,说要去看一下录的视频,让他先睡。

  可是一整晚,他似乎都没感觉有人进过帐篷……

  “我们俩昨晚后来又喝了一会儿。”周逾白随口道,“聊起了高中的事,聊得晚了些。”

  他又看了李真真一眼,那一眼里,带着提醒。

  他站起身:“我去叫送青起来。”

  裴聆拿起手边的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真真,你刚才要说什么?”

  “嗯?”李真真的神色有些迷惘,刚才周逾白是故意打断她的。

  周逾白听到了,也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然后打断了她。

  或许大家都觉得,有些话应该由盛如珩自己来讲。

  裴聆的心倏然跳得有些快:“你想跟我说珩哥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李真真抿了抿唇,语气有些生硬:“我想问你,知不知道盛如珩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其实李真真问过,但裴聆此刻心绪复杂,并没有想起。他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心里漫起一股难言的失落,同时,又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想知道答案。

  可又害怕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