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月黑风高的夜下更是尤为如此。

  再加上这次前来行刺的刺客,前所未有的多,不仅跟随而来的禁军倾巢而出, 就连蔺阡忍也加入了厮杀。

  如此人多眼杂的,暗箭就更加难防了。

  为了以防万一, 年听雨并没有像蔺阡忍那样加入厮杀、为己方增加胜算, 而是选择不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但至于为何会在连钰赶来的时候起身, 一来是连钰来的时间太过于蹊跷, 二来是刺客已经不成气候了,只剩下最后十来个人在负隅顽抗,于是年听雨自以为是的认为不会再有问题了。

  可终究是百密一疏、得意了过头。

  偏生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间出事了!

  人总是这样, 自以为运筹帷幄,却难免在阴沟里翻船。

  看着被羽箭钉穿胸膛的戚元懿,自责感涌上年听雨的心头。

  他为何要范这样低级的错误, 等最后几个刺客都被解决了再问连钰的来意不好吗?!

  此时此刻, 最后几个刺客已经被十七带着人给解决了, 那个射冷箭的人也被找到了,竟然是一个受伤后装死的人。

  但年听雨无暇顾及此事,十七也非常有眼色的带着人候在一边不动, 甚至把闻声赶过来的大臣也给拦住了, 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年听雨踉跄着身形趟过一地的横尸,最终扑坐在了戚元懿和蔺阡忍的身边。

  蔺阡忍向来自诩无所不能,可看着那只将戚元懿胸口贯穿的羽箭, 他竟然没了办法, 下意识喊过一声“母后”过后,嘴唇就不受控的抖了起来。

  “太医, ”蔺阡忍全然顾不得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慌不择路的说:“儿臣这就带您去看太医,这就去。”

  文武百官听见这一句“儿臣”面面相觑的看了起来,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彼时,戚元懿拉住了蔺阡忍的胳膊,摇了摇头:“不必了,见了太医也只是耽误时间罢了,趁母后还有几口气,你最后再陪......再陪......”

  说着话,大口大口的血从戚元懿的喉间涌了出来,最终全都吐在了蔺阡忍的身上。

  待血暂时止息,戚元懿终于将最后几个字说了出来:“再陪母后说一会儿话吧。”

  “好,好。”这箭射的刁钻,虽没正中心口,刺穿心脏,但肯定也穿透了肺部,一旦取箭,怕是要即刻毙命。蔺阡忍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声音也哑成一片:“母后您想和儿臣说什么,儿臣都陪您说。”

  其实戚元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就是想在多看看蔺阡忍。

  虽说蔺阡忍不是她生的孩子,但却是她一手带她的孩子,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

  看着蔺阡忍这张陌生的脸,戚元懿忽然想起蔺阡忍现在还没有恢复身份,行事有诸多不便。

  可他若是恢复了身份,那么他做起事来就会方便很多,从今往后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和年听雨走在一起,不必再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是“以色侍人”之辈。

  思及如此,戚元懿抬手抚上了蔺阡忍的脸颊,努力提高自己说话的声音,尽量让每一个朝臣都能听见。

  “皇帝,这几年母后很是想你,你可不可以把脸上的伪装去了,叫母后......再好好的看看你。”

  夜本就寂静,戚元懿又以命作代价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以至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了这句话。

  这个世上能被称为皇帝的人屈指可数,而能让戚元懿自称母后的人也只有一个。

  而蔺阡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脸上那张假皮揭下来以后,文武百官骤然回神,扑通扑通的全都跪了下去。

  戚元懿用余光扫了一眼跪下去的大臣,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可这笑还没彻底展开,戚元懿便因为血沫呛喉而重重的咳了起来。

  蔺阡忍想给戚元懿拍背,可他这手却完全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戚元懿咳嗽。

  咳声止住,戚元懿的气息也随之更弱了,她抬手抚上了蔺阡忍的脸,喃喃道:“这是母后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恢复身份后,你且放心大胆的去做......”戚元懿的气息短促了起来,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方才继续道:“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母后会时刻保佑你的。”

  蔺阡忍点头,眼中含着的泪再也藏不住了,一颗一颗的落在了戚元懿的脸上。

  过了七八岁的年纪以后,戚元懿就再也没见蔺阡忍哭过了,除了有长大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戚元懿用指腹轻柔的擦去蔺阡忍脸上的泪,却严肃着虚弱的声音道:“不许哭!生死本就是这世间在常见的事,你要学会接受!再者,你贵为皇帝,哭成这样不有损龙颜嘛?把泪给本宫憋回去!”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话语。

  蔺阡忍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最是无忧、也最是无虑。

  戚元懿虽然对他很严厉,却也时常陪他玩,冬天陪他堆雪人,春天带他去放风筝,夏天带他去池塘里采莲子,秋天则带他捡各种各样的漂亮叶子,然后夹在书中做书签。

  可是......

  可是这样的场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不会再有人斥责他,也不会再有人给他做梅花酥,就算有,也不是戚元懿做的出来味道,因为戚元懿给他做的梅花酥是咸口的......

  蔺阡忍的思绪乱糟糟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习惯性的听了戚元懿的话,将眼中的泪强行憋了回去,语无伦次的说:“都听母后的,儿臣不哭了,儿臣都听母后的,不哭了,不哭了。”

  “这才对,”戚元懿露出一抹欣慰的笑:“皇帝要有皇帝的样子,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应当冷静从容,不该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以免被人抓住了弱点——”

  蔺阡忍静静的听着戚元懿的训诫,怎么也听不够。

  可就在这时,戚元懿才恢复平稳没多久的呼吸,竟再度变的急促起来,整个人也因此而猛烈的抖动着。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戚元懿最后的挣扎了。

  蔺阡忍也不例外。

  他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尽力将人抱紧,而这遭缓过来后,戚元懿全身的力气都散没了,可她抚在蔺阡忍的手依旧在苦苦支撑。

  她一点点描摹起蔺阡忍的眉眼,喃喃自语道:“母后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害了你,其余的一概不后悔,但是——”

  戚元懿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现在母后也不后悔了,母后用这条命来偿还你,只求......只求......你不要恨......不要恨......”母后。

  话未说完,戚元懿的气息便断了,手也重重的垂落下去。

  蔺阡忍失神片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

  ......

  ......

  更深露重,月色显得更为惨白了。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半点声音,全都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把脸怼着地面。

  蔺阡忍以侍臣身份示人的时候,他们这帮人可没少明里暗里的讨论蔺阡忍。

  当初操办祭礼的时候,更是经常给他白眼。

  万一这个时候哪句话说错,哪件事办错,蔺阡忍怕是能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给戚元懿陪葬。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夜空中盘桓,直到蔺阡忍的嗓子哑了才停下。

  尽管如此,蔺阡忍并没有动,依旧枯枯的坐在冷硬的地面上发呆,直到一缕天光乍破天际,蔺阡忍终于有了动作。

  他抱着戚元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山脚的方向走去。

  可还没走两步,蔺阡忍的口中就喷出了一口瘀血,人更是直接失去意识栽倒了下去。

  年听雨想要去扶蔺阡忍,可他还不如蔺阡忍呢,才站起来就再度跌坐了下去。

  不过万幸,连钰的动作快,马上就将人扶起来了。

  彼时,十七过来扶起了他。

  没有人敢耽误时间,赶快将年听雨和蔺阡忍全都扶回了屋。

  蔺阡忍被扶上了床,年听雨坐在床边看着他,小太医则跪在床边给蔺阡忍诊脉。

  诊了一会脉,小太医得出了结论,禀道:“回君上,陛下的身体并无大碍。吐血和昏倒只是悲伤过度和急火攻心所致,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这个结果和年听雨预料的差不多,但还是听见太医说出来才放心。

  人没事便也不必留一堆人在屋里了,年听雨将连钰留下以后,把其余的人全都遣走了。

  屋里人一少,说话便也方便了。

  年听雨道:“现在的情形连钰公子也看见了,我和陛下无法立即动身,最早怕是也得明日,所以拜托连钰公子先回盛京城一步,帮我给指挥人大人带句话,叫他一定要稳住朝中局势。另外,还请连钰公子把陛下回来的事传开,务必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好,君上放心,臣一定办妥。只是——”连钰看向蔺阡忍:“万一有人问起陛下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臣该如何解释。”

  年听雨想了一下:“你就说陛下当年是诈死,只为与我配合,在暗中调查逆党,眼下逆党以除,陛下是时候恢复身份了。”

  “臣明白了。”连钰欠身:“那臣即刻动身。”

  年听雨颔首:“如此,便多谢连钰公子了。”

  “臣应做的。”

  说完,连钰就转身向外走去。

  可还没来得及出门,他就听见了什么重物落地的撞击声。

  再一转头看去,只见年听雨也失去意识了,整个人直接从床头上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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