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文冶一直从兰安宫跑到了上朝的大殿, 然后又从大殿跑到了政事堂,都没有看见年听雨的身影。

  从政事堂出来以后,蔺文冶仰头看向铃兰, 忧心忡忡的问:“铃兰姐姐,父君会不会被人掳走了?”

  按理说皇帝不应该这么称呼一个宫女, 但年听雨从小就和他说要学会放低自己的身份, 不要总是高高在上,这样子以后才能做一个合格的、被人爱戴的好皇帝。

  再加上年听雨的以身作则, 除了文武百官上赶着作死的时候, 年听雨真的鲜少拿自己的身份摆架子。

  而蔺文冶也始终都记得,是年听雨的出现,他才得以拥有现今的生活。

  所以, 综合各方面的因素,蔺文冶一直以来都很听话,在他身上几乎看不见顽劣的模样, 就是冬天的时候可能会想赖个床, 不想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去上早朝。

  看着小皇帝的脸皱了一起, 铃兰道:“陛下不必担心,这皇宫里没有谁敢掳走君上,也没有谁能掳走君上, 君上大概是有事忙才耽搁了时间。”铃兰牵住了蔺文冶的手:“陛下跟奴婢回宫吧, 好吗。”

  “你骗朕!”蔺文冶甩开了铃兰的手,生气而说:“前阵子发生的事,朕都从别的宫女太监口中听说了, 父君一定又是被歹人给掳走了, 我要去救他!”

  宫里的生活太过于枯燥,所以总有一些人拿宫里发生的各种事, 当做闲暇时间中用来消遣的谈资。

  哪怕宫里的嬷嬷和公公在他们刚刚进宫的时候,就反复告诫他们不许讨论某些事,但架不住有胆子大、还不听话的人。

  但不管怎样,兰安宫不能留这种嘴碎的人!

  铃兰暗自心想,然后蹲了下去,和蔺文冶的视线交汇在同一条直线。

  “陛下,上次的事发生以后,指挥使大人又增加巡视的侍卫和守门的侍卫,所以奴婢向您保证,君上一定会没事的。您先跟奴婢回兰安宫用午膳吧,君上回来要是知道您不好好吃饭,怕是要生气了。”

  蔺文冶最怕年听雨生气了。

  到底不是亲生父子,所以蔺文冶怕年听雨有朝一日会不再喜欢他,更怕年听雨因为生气而不要他。

  因此,听见铃兰说“生气”的时候,蔺文冶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手足无措的状态。

  他应该怎么做?

  他又能做什么?

  再仔细一想,他现在这小身板就算找到了人,怕是也帮上什么忙呢,只有添乱的份。

  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蔺文冶垂下了头,瓮声瓮气的说:“好吧,先回去吧......”

  铃兰松了一口气,牵着蔺文冶往兰安宫的方向走。

  至于年听雨的安危......

  铃兰完全不担心。

  今早是那位亲自送年听雨上的朝,两人出门以后又谁都没有回来,所以年听雨迟迟未归只有一个可能——应该是被那位缠住了脚步,带去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这样那样了。

  毕竟有些亲昵的举动,不好当着小孩子的面做,容易带坏小孩的。

  别问铃兰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毕竟蔺阡忍还是皇帝那会,就三天两头的宿在兰安宫。

  蔺阡忍每次留下,她和何福生都得按照规矩、轮班留在耳房待命,以便能够及时带人把热水送进去。

  虽说在耳房里什么也听不见,但带着小太监往进送水的时候,她总是会臊的面红耳赤。

  尽管每次蔺阡忍都会把年听雨用被子捂的死死的,不给外人一点偷看的机会,可光看年听雨露出来的疲倦神色、湿了一片的眼尾、以及被蔺阡忍胡乱团起来扔进角落里的脏床单,她便知道刚刚的一切该有多么的令人难以启齿。

  而今,蔺阡忍有过三年与年听雨分别的经历,他怕是只会比以前更加难以伺候,处处都变本加厉起来。

  至于蔺阡忍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辗转回来的,铃兰的并不在乎。

  因为这些本就不是她应该去管的事,而她作为仆从,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那便足够了。

  ......

  ......

  找了一圈无果,蔺文冶已经做好了自己一个人用午膳的准备,可他才踏进兰安宫的大门,就看见小厨房的人忙碌的往屋里上菜,而年听雨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等菜上好,年听雨并没有第一时间拿起筷子,而是抬头看了一下门口的方向,好像在等什么人。

  看见蔺文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年听雨笑了一下:“我还以为阿冶不想陪父君一起用膳了呢。”

  其实,今早出门的时候,蔺文冶是想跟着他一起去上朝的,美名其曰给他撑腰仗势。

  但蔺文冶还小,治国理政之策还没有学完、学透、学精,去了怕是要被人当枪使,最终落个左右为难的地步。

  因此年听雨便以大病初愈为由,叫他好好在兰安宫休息一天。

  起初蔺文冶并不想答应,直到年听雨承诺,今日会陪蔺文冶一起用午膳,这小皇帝方才答应。

  换做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起吃饭大概是生活中最常见不过的事,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但对于蔺文冶而言却是十分的难能可贵。

  因为年听雨的午膳和晚膳时常在处理奏折的间歇中解决,所以他鲜少有时间陪蔺文冶一起用膳。

  尽管如此,对于蔺文冶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年听雨还是了如指掌。

  这一桌子除了年听雨面前那碗甜羹,就没有蔺文冶不爱吃的东西。

  可惜,蔺文冶并没有将视线放在菜肴上,而是径直冲向了年听雨,撞进了年听雨的怀里,委屈质问:“儿臣才没有不想陪父君一起用膳,都怪父君回来的太慢,害的儿臣担心,叫儿臣以为父君又被人给掳走了,然后出去找了好大一圈。”

  颜左将他带走的事,年听雨虽然没有成功压下去,但却没有向文武百官揭露到底是谁做的。

  尽管有人猜到了这件事是颜左的做的,年听雨也一口咬死不承认,只是说了一句收尾——歹人而为罢了。而那歹人已被追上去搭救的荣侍臣斩杀了,所以此事不必再追究。

  任谁都能听出年听雨要保那人,便也没有人在纠结于此,毕竟以年听雨的武功,一般的歹人还真近不了他的身。

  而这件事年听雨也没有任何告知于蔺文冶的想法,因为他不想这个小孩担心。

  再者蔺文冶已经够乖、够懂事的了,别人家七岁的小孩还在满大街的打闹疯跑,他却已经开始跟着太傅学习那些晦涩难道的大道理,所以年听雨更加不想蔺文冶在七岁这个年纪,就接触太多的明争暗斗、攻心算计。

  如今蔺文冶知道这些事,指定是兰安宫中的宫女太监在暗地里议论此事,又恰巧被蔺文冶给听见了。

  这偌大的兰安宫可以没有繁琐的礼仪制度,但却不能没有规矩。

  年听雨一边轻抚蔺文冶的背脊,一边给了铃兰一个冷意十足的眼神,示意她把那些暗地里嚼舌的人找出来,然后赶出兰安宫。

  收到年听雨的命令,铃兰欠身退了下去,立即着手去办这件事。

  铃兰退下去以后,年听雨眼底的冷意转瞬消散。

  他的手从蔺文冶的背脊移到里头顶,重重的揉了一下,年听雨十分抱歉的解释道:“父君下朝后同荣侍臣去处理一些要紧的事,方才耽搁了一些时间。但今日叫阿冶这么担心,的确是父君的过错,下次若是临时有变故,父君一定派人回来告知阿冶一声,叫阿冶放心,如此可好。”

  蔺文冶摇了摇头,用稚嫩的声音认真道:“太傅曾与儿臣说过,世间之事本无定数,下一刻所发生的任何一件事看似在情理之中,其实都是意料之外。所以父君没事便好,不必为了顾及儿臣的心情而如此大费周章,儿臣也会更加信任父君一些,以及——”蔺文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年听雨身后的蔺阡忍:“父君身边的人。”

  由于蔺文冶在年听雨面前总是表现的很乖,再加上年听雨也时常抽不开身,所以鲜少问蔺文冶每日都在戚巡哪里学了什么,只是定期看戚巡给他呈上来的、有关于蔺文冶的学习成果,然后陪着蔺文冶一起总结,再简单分享一些自己的看法。

  而今日听见蔺文冶说出这样的话,年听雨发现蔺文冶的学习效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好。

  人也懂事的令人有些心疼。

  “谢谢阿冶愿意如此包容父君。”

  除了这句话,年听雨不知道自己还要继续说些什么,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带孩子,第一次为人父,很多事都要慢慢的去探索。

  所以话音落下,他将蔺文冶抱上高高的凳子:“吃饭可好,饭菜都要凉了。”

  蔺文冶点了点头,吃起了贴身侍候的太监——云喜,给他布过来的饭菜。

  吃了一会儿,蔺文冶实在觉得蔺阡忍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太过于可怜,他看向年听雨:“父君,叫荣侍臣也一起坐下来一起吃吧,别让他看着了。”

  闻言,蔺阡忍心底荡起一片欣慰。

  不愧是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便宜儿子,知道心疼爹了。

  但便宜儿子的另一个爹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年听雨咬了一下筷子,摸了摸蔺文冶的头:“荣侍臣刚刚已经吃饱了、吃撑了,现在一点也不饿,看着就好。”

  说完,年听雨转头看向蔺阡忍,露出一抹极为虚假的笑容:“是吧,荣肆。”

  “......”

  蔺阡忍敢打赌,这绝对是公报私仇!

  再说了,刚刚的事年听雨也是准许了的,怎么能提了裤子就翻脸不认人呢。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受着便只能受着。

  蔺阡忍挨着饿,低眉顺眼道:“君上说的是,臣确实吃饱了。但叫君上挨饿是臣的不对,下次一定更加尽心又尽力。”

  年听雨:“......”

  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没有半点毛病,落在年听雨耳朵里就是另外一回事。

  再加上他急匆匆的敢回来陪蔺文冶吃饭、还未曾沐浴清理,这话就越发的不对劲了。

  年听雨狠狠地剜了蔺阡忍一眼,一头扎进了甜羹的碗里,不在说半句话。

  看着心尖上的人红了耳朵、情绪又摇曳翻转,蔺阡忍的脸上露出一抹旗开得胜的笑,连腹中的饥饿感都没有那么明显了。

  而蔺文冶始终听的云里雾里的,但见年听雨似乎有些生气,便也没在往下问,安安静静的闷头吃饭。

  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