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兰安宫, 年听雨径直走向了偏殿,然后驻足在门口。

  这些时日,他和蔺阡忍的关系十分尴尬, 哪怕低头不见抬头见,也没说过几句话。

  不知道蔺阡忍是怎么想的, 但年听雨的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 还总是想起蔺阡忍对他许下的承诺。

  蔺阡忍明明说过的,只要他不背叛蔺阡忍, 就会一直一直护着他。

  蔺阡忍还说, 会给他光明灿烂、光风霁月的以后。

  现在这些通通不做数了吗?

  正事要紧,年听雨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情绪,欲抬手去敲蔺阡忍禁闭的房门。

  谁料, 他正准备敲门,房门被拉开了,他的手不偏不倚的敲在蔺阡忍的额头上。

  那一刹那, 两人都怔住了。

  蔺阡忍先一步回神:“有事?”

  闻言, 年听雨把手收了回来, 轻轻点了一下头。

  “进来吧。”蔺阡忍侧身让了条路出来。

  年听雨踏进去,坐在了软榻上,蔺阡忍则把屋里为数不多的甜点端到了他面前, 又给他倒了一盏热茶。

  年听雨第一次不想吃甜的东西, 于是只端起了热茶暖手,思索自己该如何开口。

  但蔺阡忍又快了他一步,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你要说什么事?”他问。

  沉吟须臾, 年听雨将茶杯放在了桌几上, 问:“你是不是对兰花过敏?”

  “是,”蔺阡忍狐疑的看着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又是谁告诉你的。”

  “赢夙告诉我的。”年听雨解释道:“我带着阿冶去给母后问安,离开时母后给了我一个平安符,那符上有很浓郁的兰花香,出门时碰见赢夙,他就把这件事告诉给我了。”

  蔺阡忍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母后给赢夙求符了吗?”

  年听雨摇了摇头:“我问过,赢夙没有收到——”年听雨微顿,又细想了一下:“但也可能是求了,还没来得及给吧。”

  “母后做事不喜欢拖,倘若她真的给赢夙求了平安符,那么昨日就会给赢夙。”蔺阡忍道:“再者,母后打小就跟着太傅学习,从不信神鬼之说,当年离宫去寒山寺清修也只是为了图个清净。所以她忽然给你求平安符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而平安符上又浸了兰花香,那只能是对我起疑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根本不用解释什么,对方就能推测出来七七八八。

  年听雨问:“既如此,你要把身份告知母后吗?”

  思索良久,蔺阡忍点了一下头:“寻个机会再说,宫里不行。”

  年听雨略微诧异:“我以为你会一直隐瞒下去,毕竟苏海成和母后的关系......挺不错的。”

  朝廷上下之所以这么信任苏海成,除了他是苏家人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苏海成和戚元懿是青梅竹马,是隆安帝做皇子时的伴读。

  在察觉苏海成有问题前,蔺阡忍从未把戚元懿当过嫌疑人,可当他们察觉到苏海成有问题以后,便不自觉的想到戚元懿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而且有些事不值得推敲,他出事那天吃过的东西,就有赢夙去看望戚元懿时带回来的糕点——几乎都是他爱吃的。

  倘若这件事当真是戚元懿所为,他想不到戚元懿这么做的理由。

  但若不是戚元懿,那这件事又未免太巧合了些,很难不让人起疑。

  本来打算试探戚元懿一番的,可戚元懿今日这般拙劣的试探,又让蔺阡忍很难去怀疑她,毕竟戚元懿的所作所为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他——我猜到你的身份了。

  蔺阡忍实在看不懂自己这位母后。

  但毕竟是亲母子,与其云里雾里的互相试探,不如直接找个机会摊牌,当面质问。

  不过正如他刚刚所说,这件事不能在宫里做,他一个侍臣贸然去会见戚元懿太过于炸眼,而且谁也不知道哪里会藏着一双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蔺阡忍道:“我知道你在顾及什么,但母后既然察觉到了我的身份,那我也不想瞒了。等正月十五去寒山寺祈福的时候,我去见一见母后,把这件事摊开了说。我不愿意相信那个生我养我的人,真的能狠下心来害我”

  大乾有规定,为了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每年正月十五寒山寺开门的时候,适龄的皇室中人都要去祈福,上一柱香。

  寒山寺清幽静谧,最适合谈事了。

  思及如此,蔺阡忍的手握了起来:“希望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当年给蔺阡忍投毒的人当真是戚元懿,那这件事就是他们母子两个人的事,年听雨这个外人确实不好插手,他只能尊重蔺阡忍的选择。

  “既如此,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和母后创造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说完,年听雨看了一眼蔺阡忍被书本堆满的桌案,欲言又止。

  蔺阡忍看出了他的迟疑:“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改了判决的事......”年听雨吞吞吐吐的说:“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蔺阡忍点头:“赢夙刚刚来我这里坐了坐,告诉我了。”

  果然,年听雨就知道赢夙这个大漏勺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给蔺阡忍。

  虽说吵架了,但年听雨还是想知道蔺阡忍对此事的看法。

  “那你觉得我做的对吗?”年听雨敛着神色问。

  “做事问心无愧变好,何须纠结对错。”蔺阡忍把桌案上写了一半的策论拿了过来:“君上若是有时间,可否帮我评一评这篇写了一半的“新刑论”,看看它能不能有个名次。”

  说实话,年听雨的古文功底很糟糕,但他依旧能从蔺阡忍这篇策论当中读出“支持”二字,字里行间全是对他“复核改判”的肯定。

  年听雨看了一会儿,将薄薄的宣纸还给蔺阡忍:“这篇文章极好,若我来判,定给满分。”

  蔺阡忍接过纸,有些听不太懂年听雨口中的话:“满分,是什么意思?”

  大意了,这个地方没有“满分”这个说法,只有名次。

  “就是第一名的意思,”年听雨欲盖弥彰的解释:“我在边关生活的时候学到的。”

  “这样,”蔺阡忍将策论放回去:“是我孤陋寡闻了。”

  年听雨笑了笑没说话,倒也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和蔺阡忍继续说些什么。

  这样沉默的坐着太尴尬了,年听雨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我今日过来主要就是和陛下通个气,眼下气通完了,我就先走了,不打扰陛下用功了。”

  说完,年听雨踩着略显慌张的步子走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踏出去,他的手腕忽然被人给抓住了,紧接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转了个圈。

  眨眼间,他就被蔺阡忍圈进了一处狭小的空间,无路可退。

  蔺阡忍看着他的视线就像要吃人一样可怖,年听雨偏头去看地面,掐着声音说:“陛下,我还要去处理奏折,请陛下高抬贵手。”

  “年听雨!”蔺阡忍的声音格外的粗格外沉:“你到底还要逃避多久?”

  他本来不想这样逼问年听雨的,打算等赢夙取完经回来再想办法吗,毕竟他不想再向上次一次弄的不欢而散。

  可年听雨无意间对他展露出来的关心和依赖,就像火引子,叫他无论如何也等不下去了,只想叫年听雨承认自己的心意。

  年听雨没有像上次一样否认以及辩解,因为这几日的冷静,确实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可他就是不敢承认......哪怕他那日心里想过给蔺阡忍一次机会,后来也被他给推翻了。

  说实话,他真的很佩服蔺阡忍,哪怕知道自己被亲近之人下了毒,却依旧敢爱敢恨,无所畏惧。

  这是年听雨羡慕的样子,也是他想成为的样子。

  年听雨承认,他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他只不过是穿书前被挚友背叛一次,就再难接手任何人的亲近,从此世界只剩下利益、算计和恩怨两清这几样东西。

  为了避免蔺阡忍越陷越深,也为了避免他自己越陷越深。

  他还是和蔺阡忍把话说明白要好,从此他们二人之间只有利益往来,再无任何情感的纠葛。

  年听雨鼓起所有的勇气,抬头看向蔺阡忍,唇齿轻启:“蔺阡忍,我承认,我确实对你动心了。”

  闻言,蔺阡忍脸上浮现巨大的欣喜,可年听雨接下来的话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对不起,我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年听雨颤抖着声音说:“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只有利益的往来,不掺杂任何的情感因素,行吗?”

  蔺阡忍沉默,年听雨补充:“如果不行,我帮你见完母......太皇太后,我就彻底消失。我相信,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以你蔺骁肆的本事照样可以查清背后的因果,可以重登皇位,震慑百官,我不过是一条捷径罢了。”

  年听雨的每一个字都像钝刀一样,重重的戳进蔺阡忍的胸口,他从未见过年听雨这样的人,明明承认了心意却依旧不愿意给他机会。

  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蔺阡忍漆黑的眸子泛起寒光,抓着年听雨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年听雨,理由——给我一个你不接受的理由。”

  说着,他对着年听雨的唇咬了下去,清晰的字节四片唇瓣间溢出:“没有理由,你休想从我身边离开,一辈子也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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