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元懿是昨天回来的, 宫里的事又闹的这么大,她不可能不知道。

  但在戚元懿说出这句肯定的话以前,年听雨一直以为戚元懿会骂他, 毕竟戚元懿也是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

  不过,换个角度想也合理, 戚元懿也是女子, 而且还读过许多的圣贤书,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去军营充妓呢。

  事实证明年听雨想的没错, 戚元懿道:“不用惊讶, 哀家虽然一直都在寒山寺清修,也不怎么过问朝堂之事,但每日上香的时候都能遇见过来祈福的香客, 多多少少从他们的口中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

  戚元懿说的有些口干舌燥,扭头叫玟岚去沏茶,方才继续道:“正所谓刑罚世轻世重, 刑新国用轻典, 刑平国用中典, 刑乱国用重典。尽管你时常遇险,夷狄人也虎视眈眈,但百姓安居乐业, 四方海晏河清, 早已不适用重典之治,是时候该做些改变了。”

  年听雨接过玟岚奉上来的茶,给戚元懿倒上:“儿臣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才对刑部的判决做了一些改变。”

  “不过, 你改了这次,并不意味着以后的每一次都能改, 更加不意味着朝臣能在第一时间接受。”戚元懿端起茶:“现行的律例条令就像礼乐教化一样深入人心,你要想彻底改变必须先改变朝臣对于此事的看法,不然别说改变,你自己都有可能搭进去。”

  “儿臣知道,但儿臣还是想试试。”年听雨沉默须臾,道:“毕竟,这也是他的愿望。”

  是的,没错,修改重刑条例也是蔺阡忍在位时的想法。

  只可惜他还没着手做这件事,人就先出事了。

  听年听雨提起蔺阡忍,戚元懿的神色难免哀伤:“先帝若泉下有知,他定然会欣慰的。”

  倒也不必泉下有知,毕竟蔺阡忍还活着。

  但年听雨还是装模作样的说:“儿臣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让先帝欣慰,只是不想对不起先帝在时的照拂,尽力帮他完成一些未了的愿望罢了。”

  “那你怕是要受累了。”戚元懿啜饮了一口杯里的茶:“先帝看似蛮狠不讲理,偶尔还喜欢做一些混账事,但他心里的志向可不小,一是矫正礼乐制度,二是修改律例条令,三是肃清奸佞逆党,四是永葆河山安定,这四条无论那一条都不好实现。”

  “不好实现,不代表实现不了。”年听雨也为自己倒了盏茶,轻抿一口,道:“礼乐制度最大的拥护者李文显,不是就被拔除了吗,其他的肯定也没问题的。”

  “说到李文显,你上次在祭礼上的行事太冒险了些。”戚元懿皱眉道:“一招不查就是万劫不复。”

  年听雨安抚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儿臣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皇宫处处布杀机,先帝那样谨慎的人都没有逃过算计,你还是小心点为妙。”戚元懿提醒了一句,而后看着小九问:“你提拔这么个小太监顶替何福生的位置,能行吗?”

  “能行的,”年听雨道:“小九这孩子不同于何福生,他是我亲自选进宫的,在身边养了也有几年了,算是知根知底。这孩子虽然顽皮了些,但心性单纯,做不来坏事。”杀人都属干脆利落那一挂的。

  最后一句年听雨自然是没说的,他怕吓到戚元懿。

  看了一眼时间,年听雨也该回宫处理奏折了。

  他放下茶盏:“母后,最近奏折多,儿臣就先回去了,不叨扰您了,您好好休息。”

  何止是奏折多。

  这段时间又是过年,又是李文显,又是接待夷狄的小公主格桑热娜,早晚还要请安,年听雨和陀螺没什么区别了。

  但年听雨还不能走。

  戚元懿道:“最近确实够你忙的了,不过你等下再走,哀家还有东西给你。”

  说完,她给了玟岚一个眼色,叫她吧东西拿过来。

  等待期间,戚元懿想到了格桑热娜,问:“夷狄的小公主什么时候到?”

  年听雨想了一下:“格桑公主是五天前出发的,算算时间应该在二十九抵达盛京,正巧赶在过年的前一天。”

  “可真会挑时间,专挑你最忙的时候来闹。”戚元懿气道:“那天哀家替你去会会这位夷狄的小公主,你好好准备宫宴,别叫有心之人混进来,你要是真出点事,文冶那孩子哭闹不说,先帝的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新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大乾自然是格外的重视,每年都会在这一天在举办宫宴,邀百官来贺,主打一手喜庆和热闹。

  但越是热闹,越容易叫潜藏在暗处的奸佞逆党伺机动手。

  如今又确认了大乾唯一的将才苏海成有问题,年听雨总觉得这个年会格外的忙碌,戚元懿若是能替他分担一点也是好事。

  年听雨毫不客气的接受了戚元懿的好意:“多谢母后关心,那就劳烦母后了。”

  “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的,”戚元懿接过玟岚拿过来的东西,递给年听雨:“这是我回来前在寺里求的平安符,你且带在身上吧。”

  看着戚元懿掌心中的那个平安符,年听雨属实有些意外。

  无论戚元懿怎么询问宫里的事,他都不会起疑,毕竟这是戚元懿理应关心的事,哪怕之前她曾说过“不问朝堂之事”这种话,也无法磨灭她他皇太后的身份。

  可这突如其来的平安符叫年听雨有些诧异。

  他能够和戚元懿和平共处,并不是因为彼此之间建立多么深厚的情谊,全然是因为蔺阡忍这个中间人而已。

  如果没有蔺阡忍,他和戚元懿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所以,这平安符送的未免有些突兀了。

  但长辈送的东西,年听雨又不能不接,他笑脸相接,将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平安符拿在手里,谢过戚元懿后就带着小九离开了。

  瞧着年听雨的背影,玟岚低声道:“娘娘,看君上刚刚神色,怕是起疑了。”

  “起疑便起疑,我本就没想瞒着他们。”戚元懿道:“你去盯着点,有异样立即来回禀。”

  玟岚:“奴婢明白了。”

  ***

  赢夙才踏进羲和宫的门,就看见一边往外走,一边研究平安符的年听雨。

  想年听雨最近也没去过寒山寺,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平安符呢。

  再一想戚元懿才从寒山寺回来,应该是戚元懿给年听雨带回来的东西。

  可这就更奇怪了,这几年戚元懿和年听雨见面的次数掰着手指都能数清,拢共只有祭礼上那么几次,不至于回来一趟专门给年听雨求个平安符吧,想他都没有这玩意。

  想起蔺阡忍经常和他的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赢夙以问礼的方式拦住了年听雨的去路,好奇的问:“君上这平安符哪里求的,臣回头也想去求一个。”

  “非孤所求,太皇太后所赠。”

  想到赢夙和戚元懿并非母子却胜似母子的关系,年听雨问:“太皇太后可有给指挥使大人求平安符?”

  “没有。”

  赢夙忽然闻到了一股十分清淡的玉兰花香,似乎是从平安符上散发出来的。

  赢夙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什么人,神色凝重的问:“不知君上可否将平安符借臣一观?”

  “自然。”

  年听雨将平安符递给赢夙,他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压着声音提醒:“君上入宫已有四年了,可有在宫中看见一株玉兰花?”

  年听雨仔细想了一下,他好像还真没在宫中看见过玉兰。

  但花花草草这种事,没有人提醒还真注意不到。

  年听雨将平安符拿回来,问:“宫里为何不种玉兰?”

  见玟岚走了出来,赢夙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然后揉了一下鼻子,打了个喷嚏,道:“君上,臣找娘娘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年听雨颔首,握紧了手中的平安符。

  赢夙那个喷嚏打的实在是太假了,而且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平安符,所以赢夙并不是真的想打喷嚏,而是在给他提示。

  再加上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这件事——蔺阡忍对玉兰花过敏,所以整个宫中都看不见玉兰花!

  而戚元懿作为蔺阡忍的母后不可不能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她今日给他这个沾染了玉兰花香的平安符,名为关心,实为试探。

  ——她对蔺阡忍的身份起疑了!

  从母子关系的角度来看,把蔺阡忍的身份告诉戚元懿无可厚非,可这件事到底和蔺阡忍有关,他自作主张的说出来怕是不太好。

  而且这些年他一直在确认一件事,在没有答案前,还是先不要把蔺阡忍的身份暴露给戚元懿为妙。

  思及如此,年听雨大步往兰安宫走。

  小九心有余悸的看了赢夙的背影一眼,探头探脑的问:“君上,这平安符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年听雨将平安符塞给小九:“一会儿你回宫,拿着这个去找十七,让他快马加鞭去寒山寺求一个一模一样、不带香气的平安符回来。”

  虽然不知道年听雨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小九还是老老实实应下了。

  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