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再度得知蔺纤忍的消息,嬴夙自然是十分欢喜的,但年听雨刚刚说的话让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几年发生的事太多了,所以嬴夙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蔺纤忍中毒的事,可经年听雨这么一提醒,嬴夙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然后心里越想越不安。

  赢夙在蔺纤忍的灵位前站到深夜才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第二天的早朝告假了,直到年听雨离开的前一日才回来。

  ***

  虽说赈灾之事刻不容缓,但从户部调配物资和银两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年听雨第三天上午才顺利出发。

  从盛京城到北境快马加鞭尚且需要三天时间,如今又带着这么一大批的东西,最快也得花费七天。

  只愿北境能撑住。

  年听雨坐在马车里心想。

  ......

  ......

  这次物资的护送任务由苏家名下的长缨骑执行,其实让年家军来护送会更好,毕竟年家军是大乾最骁勇的铁骑,是大乾的开国功勋。

  但现在的年家军早已不是年听雨的父亲年战北在时的样子了。

  眼下的年家军内部分裂十分严重,一半誓死效忠年战北的老年家军,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年战北留下的唯一一个继承人,也就是年听雨。

  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年战北战死沙场后,由年听雨的叔叔年战西发展出来的新年家军。

  这一队新人视老年家军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又无法将其肃清,因为年家军的功勋是这批老人打下来的,和他们这些新人没有关系。

  所以要是想继续吃朝廷的福利,就必须保留这批年家军。

  既然无法肃清,年战西便想将其吸收。

  可年战西清楚,只要年听雨在一天,他就永远无法统一年家军。

  因此年战西一直想要暗中解决年听雨,让年家军只听他的一个人的。

  而此次护送任务若是让年家军来执行,年听雨相信,以他叔叔见缝插针的性格,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往队伍中安插刺客,然后取他的性命。

  年听雨从不做冒险的举动,所以他宁可选择长缨骑也绝不会可能年家军的。

  长缨骑到底是开国皇帝组建起来的军队,他们肯定不愿意看到大乾子民受苦。

  不过年听雨是个凡事都喜欢做两手准备的人,等队伍出了盛京城,年听雨撩开马车的帘子,把跟在后面的侍女叫了过来,压着声音问道:“铃兰,我们的人跟上了吗?”

  铃兰是年听雨亲自从宫外买进来的人,也是影卫的老大,所以年听雨对她的信任比何福生还要多。

  而影卫则是年听雨入宫后悄悄组建起来的一小股势力。

  这只队伍人不多,算上铃兰一共只有二十个人。

  虽然人看起来真的很少,但影卫的每个人都身怀绝技,比如铃兰最擅长的便是制毒。

  当年他当着赢夙的面服下的毒就是铃兰做的,只要有铃兰这个毒师在,就算他把解药给了赢夙又如何,反正他早在服毒的第二天就把毒给解了。

  年听雨到底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所以无论何时,他都不会把自己的命交由别人来拿捏。

  而这也是年听雨建立影卫的初衷,让他始终可以在无路可走的紧要关头拥有保命的手段。

  为了让年听雨相信影卫的人确实跟上了,铃兰冲年听雨张开了手心,一条艳红色的小蛇显露出来,然后铃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细语:“您看,这是小九最喜欢的那条小可爱。”

  除了铃兰,其他的十九个影卫按照自己加入队伍的时间取名。

  人如其名,小九是第九个加入影卫的人。

  年听雨点了点那小小的蛇头:“跟上就好,叫他们藏好了。”

  “他们最会的便是隐藏,君上放心。”见年听雨伸手点了蛇头,铃兰扭头就把蛇扔了出去,皱眉道:“君上还是不要碰这个了,太危险了。”

  “嗯嗯嗯,知道了。”年听雨十分敷衍的应声:“下次一定不碰了。”

  面对年听雨这副随意的样子,铃兰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刚想说些什么,年听雨直接将帘子放下了,懒洋洋的说:“孤累了,孤要睡觉了。”

  铃兰:“......”

  每次都是这样,她一要说些什么,她这位主子就睡遁,谁也不知道是真睡假睡。

  以往年听雨都是假睡,因为年听雨实在不想听铃兰老妈子似的唠叨,但今日年听雨的确是困了。

  此次年听雨离开盛京,快则一个月内回来,刚好赶上蔺阡忍的祭礼,慢则就不确定了。

  不论快慢,年听雨都必须做好离开的准备。

  临近年关,大大小小的事都变的多了起来,年听雨便参照往年的准备,用两日的时间对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些事提前做了安排。

  为了安排好这些事,年听雨这几两日几乎没怎么睡觉,他从坐上马车那一刻起就开始犯困,但还是强撑到出城才睡。

  有影卫暗中跟随,年听雨睡的还算踏实。

  可马车终究不是宽敞柔软的大床,再加上北境偏僻荒凉,沿途的驿站少的可怜,就连夜晚也是睡在马车里的时间居多。

  年听雨抵达北境以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得劲的地方,从头到脚哪哪儿都疼,人就像被什么碾压过一样,简直快要散架了。

  上一次体验这种感觉,还是蔺阡忍将他翻来覆去折腾后发生的事。

  北境太守程良知晓来路不易,再加上他得知是年听雨亲自来赈灾,早早就备好了膳食和住处。

  不过,年听雨抵达的时间比程良预想的早了很多。

  按照时间算,年听雨应该是第七天中午抵达北境,但他在第六天晚上就到了,整整提前了一夜多。

  接到人,程良道:“君上一路劳累,臣已为您备好了住处,今夜君上先休息吧。”

  年听雨很想这么做,但他还是忍着身体上的不舒服,在去往住处的路上追问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情况不是很乐观,医馆人满为患,很多无主的房子眼下都成了停尸间。”程良说着说着叹了口气,道:“当年若不是您在先帝面前夸赞了臣一句,臣也不会成为一方父母官,所以不瞒君上所说,您再晚来几天,臣这太守府估计就不存在了。”

  年听雨接过何福生递过来的暖炉抱在手里:“为何会不存在?”

  程良道:“这次寒灾本可以避免的,但臣之前呈递的好几份奏折都石沉大海了,北境的百姓就只能硬抗,再加之死了这么多人,北境的百姓已经有点不信任朝廷了,扬言要火烧太守府。”

  年听雨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你说你往朝廷呈递了好几份奏折?”

  “是,臣从十一月初便开始往朝廷呈递奏折了,但直到这一份才有回信。”说完,程良意识到什么,神色一诧:“君上您难道只收到了这最后一份奏折吗?”

  年听雨点头,程良失色,顿时跪了下去:“君上,臣绝对不会对您说谎,臣确实呈递很多份奏折!细细算来应该有五份!”

  “跪什么,起来。”将人叫起来,年听雨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孤一眼挑出来的人,孤自然是会相信你的。”

  程良神色感激,年听雨话锋一转:“不过,其余几封奏折孤确实没有收到。但奏折凭空消失是不可能的,所以问题只能处在两个人地方,要么是送奏折的路上,要么是抵达盛京以后。”

  “那臣即刻派人去查。”程良道。

  进了程良为他准备的住处,年听雨叫住了程良:“这件事暂时不着急,重要的是先稳住这里的百姓,你即刻就叫人去把物资分发下去。另外,孤再问你一件事。”

  程良站定:“君上但问无妨,臣定当言无不尽。”

  屋内很热,年听雨解了大氅:“孤且问你,孤之前给北境拨的物资和银两都用去什么地方了?孤算过,那些物资足够今年抗寒,北境的百姓为何还会遭受寒灾?”

  闻言,程良懵了一瞬,然后脱口而出:“君上您给北境调拨过物资和银两?”

  两人的情况瞬间掉了个个,年听雨恍惚了一下:“孤半个月前,不对现在差不多快一个月,那个时候孤感觉到今年的天气格外的冷,就提前给北境派了一大批的物资和银两,你没有收到吗?”

  程良摇头:“没收到。”

  年听雨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但他还是把程良上次“收到东西”后传回来的奏折拿了出来:“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是不是你的笔记。”

  程良打开折子一看,瞬间大惊失色道:“这折子上的字虽然和臣一模一样,但绝非臣写的,臣对天发誓!”

  年听雨把折子拿回来,又仔细审视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这一细看竟发现和前两次收到的折子无二差别。

  将折子重新收起来,年听雨问:“孤在向你确认一件事,前两年孤特意分发给北境的物资和银两你收到了吗?”

  “君上您前两年也派了?”程良震惊,随之是骇然。

  如果一批物资没接到也算了,可连着三年的物资都没有接到,这其中的猫腻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而且,最重要的是,物资和银两都去哪了?

  总不可能凭空蒸发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也没有必要继续追问下去了,年听雨告诉程良他前两年也派过粮食和银两这件事以后,就让程良退下去了。

  躺倒床上,年听雨久久不能入睡,后脊止不住的发凉。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三年做的很好,不仅守住了自己手中暂掌的权势,也成功稳住了朝局,可谁曾想还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捣鬼,私吞了那么多的物资和银两。

  这些被私吞的物资和银两总得加起来完全能养活整个北境的人,那么自然也可以组建一支精锐部队。

  要是真被用于这件事,大乾怕是又要乱了。

  可眼下又被赈灾的事绊住脚,无法分太多神来查这件事,只能被迫先放下调查。

  但无论如何,最后他都必须找到丢失的物资和银两,免去所有的后顾之忧!

  ***

  北境的灾情远比程良说的还要严重,年听雨次日一踏上街道,脑海中便浮现“路有冻死骨”这五个字,但好在朱门的酒肉还不臭。

  为了安抚百姓,年听雨加入了赈灾的人员当中,亲自给百姓施粥放饭。

  而当他听说一个住在山上的村子需援助之时,便亲自带着人前去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个消息是假的,是村子的人故意放出来。

  山路崎岖狭窄,临近山顶又有分岔路,所以村里派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来迎接。

  大家本就同情北境的百姓,也觉得这些住在深山之中的百姓很是纯朴不会有什么恶意,便也没有过多的防备。

  谁曾想,就是这份疏忽大意,给了男人动手的机会。

  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男人忽然一把抱住年听雨的腰,带着他冲下了旁边的悬崖。

  就连铃兰都没有反应过来,随行一众人更是全都懵了。

  等所有人回神,立即全都冲到了悬崖边,但他们只能看见年听雨极速下坠的身形,最终化为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铃兰的眼睛瞬间充满了血丝:“留十个人送物资,其余人全都跟我下悬崖找人。”

  没有人敢说什么,即刻照着铃兰说的做。

  可最终一行人无功而返,他们只在悬崖下找到了那个年轻男人摔变形的尸体,并没有发现年听雨的踪迹。

  年听雨坠崖失踪的消息是七天后传回盛京的。

  彼时蔺阡忍已经将政事堂的文书典籍都整理好了,对这三年发生的事也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

  但这些还是不够,于是蔺阡忍打算趁年听雨不在的这段时间夜探兰安宫主殿,去找一找那些被他藏起来的秘密文书。

  由于年听雨不在皇宫,所以这几日蔺文冶的请安也免了,基本没怎么来过兰安宫。

  但今日蔺阡忍还没踏进兰安宫,就远远的听见了蔺文冶的哭闹声。

  “我要去父君,赢夙叔叔你带我去找父君好不好。”

  蔺文冶说话的声音,因为哭泣变的一抽一抽的,甚至连宫廷礼仪也忘了。

  眼下的北境危险莫测,赢夙必然不可能带蔺文冶过去,而他也不能轻易离开盛京,否则盛京必然大乱。

  嬴夙没有选择,只能轻声安抚道:“君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陛下就在盛京和臣一定等君上回来,好吗?”

  “不好!”蔺文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蔺阡忍,匆匆跑过去:“赢夙叔叔不带我去,荣侍臣你带我去找父君好不好,求求你了。”

  小皇帝哭的眼睛都红了,到底是儿子,蔺阡忍蹲下问:“为什么忽然要去找人?”

  “北境.....嗝,”蔺文冶打了一个哭嗝:“北境太守传来消息,说父君坠崖失踪了,我要去找父君!”

  说完,蔺文冶哇的一声又哭了,蔺阡忍的脸色也再瞬息间沉了下来。

  他毫不客气的将蔺文冶扔给赢夙,转身就踏出了兰安宫。

  赢夙冲着他的背影问:“天都黑了,你上哪去?”

  蔺阡忍:“找人。”

  年听雨是他的人,生与死都应由他说了算。

  所以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动年听雨,哪怕年听雨自己也不行。

  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