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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是官兵的对手,旺紥儿只是不敢大开杀戒不是不敢杀人,再加上卢焯拼命拦着不让百姓和官兵起冲突,最终险而又险才没闹出人命。

  着实让卢焯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受贿事发被抓进大牢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旺紥儿冷着脸将卢焯和犯事儿的百姓全部带回军营,那么多百姓巡抚衙门关不下,先把人带到军营关押再把卢焯扔回巡抚衙门大牢。

  不,回去立刻安排人将他送到京城定罪,坚决不给这帮刁民留第二次劫狱的机会。

  卢焯自知理亏,也不敢在旺紥儿面前给那些百姓求情,只在临行前求见主管他受贿一案的闽浙总督德沛,希望德沛能看在百姓受他蒙蔽的份儿上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德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在知道为百姓说话了,收贿赂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百姓?

  德沛和卢焯年龄相仿,都是康熙年间就开始混迹官场、在雍正朝备受皇帝重用的地方大员,不会不清楚皇帝对贪官的痛恨。

  当今圣上主张宽仁,但是在在打击贪官污吏肃清吏治方面也绝不手软,他们又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怎么就被那些银钱给迷了眼?

  他审这件案子的时候就觉得可惜,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卢焯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最开始不过是民间两家打官司,其中一家为了打赢官司便向知府行贿,就是那个在狱中畏罪自尽的嘉兴知府杨景震,同时还拖杨景震给卢焯送钱,希望通过上下打点来保证官司不会输。

  这事儿的结果很明显,泄露之后被都察院闻风上奏,整个大清的官员都跟着胆战心惊。

  原本好好的一个青天大老爷,朝堂内外赞不绝口的清廉好官,愣是被几千两银子给毁了,他对得起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吗?

  德沛不明白卢焯为什么会鬼迷心窍收受贿赂,在他过来查案之前,他一直以为朝中弹劾卢焯贪污受贿的是在瞎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铁证如山,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光卢焯等贪污受贿的官员要回京受审,他自己也沾了一身的腥。

  雍正爷痛恨贪污腐败,继位后特意给官员多了份养廉银,本意是用高薪来让官员养成廉洁的习性避免贪污,因此养廉银比俸禄多的多。

  虽说根据各地富庶程度不同养廉银数额也有不同,但是通常都是官员俸禄的十倍到一百倍。

  如巡抚级别的官员,一年俸禄为一百五十五两,养廉银便能达到一万两,这些钱取自地方的火耗或者税赋,但是总体情况还是比让官员肆意勒索要好的多。

  朝廷给的养廉银如此丰厚,再小的官也能过上比寻常百姓优渥的生活,雍正爷以为这样就能从根本上杜绝官员腐败,没想到底下的官根本喂不饱,朝廷给他们再多银子他们也不知足。

  清廉的官不用养廉银也是清官,贪官有再多银子也还是贪。

  的确有那些本来不想搜刮百姓的官员因为有养廉银而不用为了生计不得不到处搜罗钱,但是事到如今,皇上怕是只能看到那些越养越贪的官。

  火耗归公,以火耗银为养廉银,各省自己掌握火耗银,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花起来更是肆无忌惮,反正什么事情都能从火耗银里拿钱,实在不够上报朝廷就是。

  地方官没有因为养廉银而变清廉,依旧能在钱粮上打主意。

  他之前在京城办差,到地方上还没几年,可这几年的时间已经让他看清了地方官如何盘剥百姓。

  火耗银子归公,官员无利可图自然不会再因为征收火耗来欺压百姓,但是他们可以借口粮食成色不好来让百姓多交粮。

  田赋可以用钱交纳,经手官员就任意把钱价压低,市价二千文合一两银子,他可以定为二千四百文合一两。

  田赋上缴有一定数量,通常缴到八成就算完成了任务。

  如果有水灾、旱灾等天灾发生,明明收成是八成还可以报五成,实际收上来的和报上去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多出来的那些全都跑地方官腰包里去了。

  只要当官的想,他们有无数个理由去搜刮银钱。

  不怪雍正爷在位时严刑峻法,他要是皇帝他比雍正爷还狠。

  德沛摇头叹息,送走卢焯后立刻回书房继续忙活。

  今天有百姓敢冲进巡抚衙门抢人,明天就有人敢造反,不赶紧把事情压下去,接下来丢官的就是他。

  不知道和亲王有没有往京城送消息,那边不和他联系,他也不好擅自主动,只能抓心挠肝的等。

  和亲王的确往京城送了消息,但是他依旧不准备和巡抚衙门里的钦差碰面。

  他们各干各的,之后如何全看皇帝的意思,现在碰面没用也没必要。

  和亲王义正言辞的解释了一通,扭头继续忙他自己的事。

  小果亲王觉得他们家老哥纯粹就是被钱迷花了眼,只想挣钱别的什么都不想管。

  贪官污吏为什么杀了一波又一波,因为大家都知道钱是好东西,没有人会把到手的钱往外推。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但是出来走一遭就能看出有钱的商人绝对和地位低不沾边。

  饥饿的盛世,这个评价还真不冤枉。

  小豆丁叹了口气,蹲在门口继续听他哥和别人说事儿。

  论心态还得看他哥,刚才在外面气的要死,回来写完信又能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就不行,他现在还是很气。

  虽然不知道在气什么,但是就是很气。

  和亲王看着他弟跟河豚一样气鼓鼓,一边笑一边让厨房给他做碟糖果子让他端出去吃。

  心情不好就去吃东西,吃着吃着就不生气了。

  小豆丁:……

  更气了!

  和亲王把弟弟打发到门口玩,看着面前箱子里的金银啧啧称奇。

  他身上有个正白旗满洲都统的职位,有差事不光可以指使王府的人,正白旗的旗人也可以用,派来江南经营商铺的就是正白旗下的包衣。

  旗人大多看不起经商务农,但是入关那么多年,八旗人家生的孩子越来越多,早就不是当初人人都能当官当兵的时候了,有人为了面子宁肯在家喝西北风也不愿意出门干活,自然有人为了谋生而经商务农。

  和面子比起来,还是吃饱肚子更重要。

  “铺子里的东西那些富家大户都喜欢的紧,不光一出来就卖了个精光,那些家里有商铺的人家还提前和咱们铺子洽购下一批货物,说是不在城里和咱们抢生意,他们去别处赚个辛苦钱。”

  前来汇报情况的管事带了十多个大箱子过来,除了一个箱子里是他在江南采买的各种小玩意儿,其他每个箱子里都是满满当当的金银。

  他们铺子里的东西卖的贵,但是越贵那些富家大户就越爱买。

  有钱人家的跟风非常可怕,他们铺子刚开的时候门可罗雀,自从京城那边传出来王公贵族都在下一种他们没见过的棋,铺子里的客人就再也断过。

  原以为京城的王公花起钱来不管不顾,到江南待过之后才更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不把钱当钱。

  之前的进项每个月都会封箱运往京城,眼前这些只是他们这个月的收益,这还是最近查官员贪污当官的不敢大肆花钱之后的结果,如果官场不出乱子,他们的进项能比现在翻一番。

  这还只是他们一家铺子,他们的生意甚至不能在街上排进前三。

  和亲王转眯了眯眼睛,心道这些人还是过的太好了。

  他们要是凭本事挣钱那也没关系,能挣钱是人家的本事,朝廷再不讲理也不能硬抢,可是他们花钱花的那么肆无忌惮还去抢老百姓的救命粮,这就说不过去了。

  拿赈济粮还想让朝廷免除他们的各种赋税,做梦呢?

  真要免去商人身上的各种赋税,不如先把农户身上的粮税给免了,欺负人家只会种地不会哭?

  和亲王捏捏拳头,回到书房继续奋笔疾书,怎么和朝臣扯皮那是皇帝的事情,他只负责把看到的事情添油加醋汇报上去。

  全京城都知道他混不吝不讲理,那就让他们看看他还能更不讲理。

  弘曕踮着脚尖看他哥又在胡扯什么,看到上面笔走龙蛇的草书后立刻放弃。

  他现在认字本来就是连蒙带猜,通过上下文大概能读懂,让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那正确率简直惨不忍睹。

  板板正正的字尚且如此,让他看草书真是太难为他了。

  和亲王洋洋洒洒写完好几张,让人把信和装满金银的箱子一起送回京城,人赃俱获、啊不、钱和信一起送上去,皇帝老哥肯定能和他感同身受。

  京城,乾隆接二连三收到江南传来的奏报,表情黑的能滴出水来。

  张廷玉、鄂尔泰、讷亲等人传着看完那些折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和亲王的密报乱七八糟可以不看,其他几封却不能不管。

  同时浙江地方官,折子里写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一个说田地歉收百姓困苦,一个说岁丰时和收上来的赋税比往年多三成,还有百姓冲进巡抚衙门劫走犯人的请罪折子。

  折子写成这样,必定有人在撒谎,或者都在撒谎。

  张廷玉看着奏折上大大的“放你的屁”四字朱批,默默将东西推到鄂尔泰手边。

  能把自诩文雅的当今圣上气到这种程度,这事儿妥妥得闹大。

  鄂尔泰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把折子推到讷亲那里。

  老张不想出头,他更不想,讷亲是军机处新贵,他们都没有打压新人的习惯,今天让讷亲先说。

  讷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