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丛疏下去了之后,许杏仁还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

  她动了动手指。

  刚才的情绪过于激动,她连四肢都在发麻,现在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半晌,许杏仁揉了揉自己的脸,抽出湿纸巾来把自己的脸擦洗了一遍。

  她知道顾丛疏已经走远,视线却忍不住想要追随着顾丛疏的身影,来到走廊上。

  楼下,顾丛疏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和他人谈笑风生。

  那短暂的情绪失控仿佛是自己一瞬的错觉。

  她现在还走不了太快,脚踝又疼,指尖暂时扶着墙,走的跌跌撞撞。

  许杏仁在走神,回去的时候视线都发直,完全不再顾及自己的身体。

  忽然有人拉开了更衣室的门,将她稳稳地拉了进来。

  许杏仁连惊呼都没有喊出来,门就被关上,那人从背后轻轻揽住她的肩,“顾太太,是我。”

  孟熙秋很快就将人放开了,在这之前还不忘记把许杏仁扶着坐下。

  “怎么……是你?”许杏仁错愕地睁大眼睛。

  孟熙秋看着许杏仁的脚踝:“我听到说你扭伤了脚,所以就上来看看,没事吧?”

  她的语气温和有礼,许杏仁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她想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容来,但实在太难。

  “别勉强。”孟熙秋说,“实在抱歉,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顾总在吵架。”

  许杏仁猛地抬头,她听见了多少?

  孟熙秋没错过许杏仁身体在瞬间的绷紧。

  “新婚伴侣之间吵架很正常,毕竟有那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孟熙秋朝她摆手,示意她不用紧张,“只是顾总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些,怎么能将你自己放在这里?”

  她似乎只是看自己走路不顺,顺便搭把手帮了自己一把而已。

  许杏仁压下慌张的气息,摇头:“谢谢孟总的好意。”

  “很可惜,我本来想邀请你跳第二支舞。”孟熙秋看着许杏仁,“希望以后能够有机会。”

  许杏仁没说话,孟熙秋说:“我准备走了,可以送顾太太回去,方便吗?”

  她知道顾丛疏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可是孟熙秋……她抬头正想拒绝,孟熙秋道:“我的车停在后头,我想你和顾总吵了架,一时半会可能还生着气呢,我们避开正厅走。”

  也好。

  许杏仁说:“那麻烦孟总了。”

  “我扶你。”孟熙秋伸出手,将手臂腾出来给许杏仁。

  许杏仁又要道谢,孟熙秋说:“这是应该的。”

  到家楼下的地下车库,许杏仁谢绝了孟熙秋说要送自己到门口的提议,在电梯口便要和孟熙秋告别。

  本来已经要进电梯了,孟熙秋说:“等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让许杏仁站在可以扶的地方,重新折返到车后座的地方,拿出来一根纤细的腋式拐杖递给许杏仁。

  “这是之前我用的,没用几次。”孟熙秋根据许杏仁的身高,娴熟地调整了长度,不由分说地将拐杖给了许杏仁,“你用刚好,回去要小心。”

  许杏仁在这一天里收到的善意太少了,她没有拒绝。

  地下车库前面的灯在孟熙秋的面前投下一道阴影,她的表情有种别样的温柔,光和阴影一起在她的身上融合。

  “孟总,再见,谢谢你送我回来。”许杏仁说。

  这晚上,她几乎没睡。许杏仁知道顾丛疏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知道顾丛疏来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房门,但她没开。

  早上,她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知道顾丛疏是出门了,这才慢慢地从房间里挪出来。

  许杏仁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一片失去了方向的叶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家门被打开,顾丛疏提着早餐进门。

  “起来了?吃早餐。”顾丛疏对她举起手上的袋子,“对这边的早餐铺子不熟悉,耽误了一些时间。”

  许杏仁顿了顿,问:“去买早餐干什么?”

  “我不会做。”顾丛疏回答。

  许杏仁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顾丛疏不再提昨天的事情了。可许杏仁知道,这件事在彼此的心中都没有过去。

  “谢谢。”许杏仁说,她没有拒绝,将早餐接过后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今天要回老宅。”顾丛疏说,许杏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今天感觉怎么样?”顾丛疏问。

  “好一些了。”

  顾丛疏点头道:“之后我就帮你请假,脚伤了要好好养一阵子,不要急着去上班了。”

  许杏仁低下头说:“好。”

  吃过早饭,顾丛疏站在玄关处等许杏仁。她知道许杏仁现在走路不方便,所以没有任何的催促。

  当许杏仁从房间里拿出来那个拐杖时,顾丛疏有点惊讶。

  “昨晚上买的?”顾丛疏问,“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去你房间里敲门,但是你已经睡着了。”

  许杏仁说:“是孟总给我的。”

  “孟熙秋?”顾丛疏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许杏仁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昨天是她送你回来的。”

  许杏仁点头:“我和孟总刚好顺路。”

  顾丛疏看许杏仁半晌,才说:“走吧。”

  到了顾家,许杏仁走下去的时候,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

  “这么不小心,昨天连舞都没跳成。”邓老夫人让许杏仁在沙发上坐着不准动,怪顾丛疏说,“你也真是的,杏仁把脚摔了,你都没看好她!”

  顾丛疏说:“是我的错。”

  许杏仁在老夫人的面前向来乖巧,她不习惯将自己和顾丛疏之间不好的状态带到长辈的面前,所以开口说:“老夫人,不是丛疏姐的问题,她很照顾我的。”

  “你就会帮她说话。”老夫人说,另外询问许杏仁的就是最近和顾丛疏相处的如何的家常问题。

  许杏仁被越问越难受,却还是要强打起精神去面对。

  “我们等会儿有个客人来一起吃午饭。”老夫人说。

  许杏仁对此本不关心,直到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邓奶奶!”

  居然是文锦。

  文锦一来看到许杏仁,还看见她那放在一边的拐杖,立马关心她:“天,你是在哪里摔的,怎么摔得这么严重?有没有好一些?”

  她的脸上是一脸的关切。

  许杏仁觉得自己真傻,为什么别人对自己的那虚伪的善意都分辨不出。

  现在想来,之前她们对自己的友好并不算是一种善意,更像是一种施舍。

  “怎么不说话?杏仁。”老夫人略带责怪的声音传来。

  “在卫生间外面摔倒的。”许杏仁看着文锦的眼睛说,“卫生间外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将一条刚好可以卡住我鞋跟的缝隙拦住了。”

  文锦面色如常:“是吗?那下次真的一定要注意,真的很可惜,你没有和丛疏跳成第一支舞,那首曲子真好听。”

  “是好听。”许杏仁僵着声音,“你们跳的很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其他人都没意识到问题。可顾丛疏感觉出来了。

  “你看到了?你在哪里?”顾丛疏问。

  文锦看向顾丛疏,脸上的笑容没变,继续说:“是丛疏带的好呀,我只是个半吊子,不过是跟着她的步子在走。当然了,我相信如果是你和丛疏来跳舞,效果一定会更好的。”

  “你……”顾丛疏想说点什么,老夫人便说,“杏仁也真是,既然都已经知道要跳舞了,怎么不好好在这等着?”

  许杏仁闷声说:“衣服弄坏了。”

  “奶奶,你别说了,她自己也不愿意,伤了脚很辛苦。”顾丛疏开口说。

  “是,邓奶奶,不要这么说她。”文锦说,“我当时看见,是个小姑娘不小心将酒撒在了杏仁的身上,不得不上去换条裙子,她一定也是不想耽误了事情,所以比较着急。”

  邓老夫人说:“这么大的活动里怎么用这样的人?”她皱眉说,“找到名单去把那人辞了吧。”

  她说的话就像是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简单而容易。

  文锦说:“哎,辞了便是,别让这样一个小插曲还惹了邓奶奶你不愉快。”

  老夫人在如此自然地讨论气他人的去留。

  许杏仁的心中,蔓延着从昨天就开始的疲累感。就如同海浪,把她包裹成了一个无法挣脱的茧。

  而她是那只作茧自缚的蝴蝶。

  顾丛疏似乎也累了,她靠在沙发上,和许杏仁一样不再参与谈话。

  文锦和老夫人聊的开心,桌上有个果盘空了出来,老夫人随口说:“杏仁,去厨房里拿一点来。”

  许杏仁习惯性地想起身,顾丛疏开口说:“奶奶,你不要这样。”

  等老夫人的眼神望过来的时候,顾丛疏顿了顿之后说:“她伤了脚,我去就行。”

  “小徐,你去吧。”老夫人抬手让顾丛疏坐下,叫来了边上的保姆阿姨。

  顾丛疏欲言又止,却也没有沉默地坐下。她对保姆阿姨摇摇头,自己端着果盘去了厨房。

  顾丛疏走了之后,许杏仁的不自在要更加明显些。

  “拐杖是昨天就买的?”文锦问起,“丛疏对你可真贴心。”

  “不是。”她低声说,“这是昨天晚上孟总给我的。”

  “小孟?”老夫人是个何等敏锐的人,她开口问,“怎么,昨天你不是坐家里的车回去的?”

  文锦说:“我想起来,昨天孟总和杏仁应该是差不多时间走的,是她送你回去的吗?顾总那会儿还没走呢。我还以为……以为是坐顾家的车走的,原来不是。”

  许杏仁说:“不是的,因为孟总和我刚好顺路,所以她才送我。”

  “你去麻烦小孟干什么?”老夫人皱起眉来,“你应当由顾家安排送去,这若是被其他人拍到了,你知不知道是多大的影响?”

  “我……”许杏仁低声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小锦,你在这等一会儿,我有事去和杏仁说。”老夫人看着许杏仁,“跟我进来。”

  许杏仁只能撑着拐杖,跟在老夫人的身后进了书房。

  “杏仁,你怎么能叫孟熙秋送你回去?”老夫人视线自然也落在了她的拐杖上,“到时候我让丛疏买个新的,这个你还是不要用了。”

  “老夫人。”许杏仁皱眉说,“我让孟总送我回去是做错什么了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老夫人说,“你不为丛疏考虑,难道还不为自己考虑?”

  许杏仁不懂:“老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一直都是个聪明人,难不成不懂我是什么意思?”老夫人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将许杏仁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笑了起来,“杏仁啊,从同意了和丛疏结婚的那一刻开始,现在的这些事情,你没有半分的想到过吗?”

  在自己的面前,老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利益有关,与自己能够给顾丛疏创造多少利益有关,没有一丝丝的温情。

  许杏仁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杏仁,你的出身就摆在这里。你外婆现在得到的是最好的医疗条件,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许杏仁沉默了。

  “既然已经享受了顾太太这个身份给你的便利,你就应该做好你本分的事情,明白吗?””老夫人说,“像和小孟接触这样的事情,以后就不要有了。上次小孟来的时候,还夸过你。小许啊,人要学会知足。”

  许杏仁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老夫人盯着许杏仁,语气冷下来,“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你和丛疏结婚之后,外界关于你是怎么说的。”

  许杏仁呐呐道:“我不想知道。”

  “如果你就又被拍到和孟熙秋来往,你想要别人怎么说?进入顾家,不过就是你想拥有更好生活的一个跳板。”老夫人的语气不太好,许杏仁听出来了,她惊诧地说:“老夫人,你是这么想的——”

  但话还没说完,许杏仁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顾丛疏在今早上听到这拐杖是孟熙秋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反应。

  许杏仁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她就好像是撞上了冰川的小船,只能看着自己沉下去,而救不了自己。

  许杏仁说:“我没有任何的逾越。”

  老夫人说话的时候严厉起来:“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你怎么想,而是其他人会怎么看,什么都没有顾家的名声和利益重要!”

  许杏仁怔住。

  “你的一举一动,都应该乖巧听话,顾家要的就是这个。”老夫人说,“其他的,你自然是不要奢望了,一点都不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杏仁轻轻问了声:“这些,也是丛疏姐的想法吗?”

  “自然。”老夫人说,“她代表的就是顾家。”

  “现在你的行为也关乎着顾家的脸面。”老夫人说,“做好点,不要让我失望。”

  ***

  再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许杏仁的神色麻木。

  顾丛疏见她出来了,上前扶她:“你和奶奶在里面说什么?我水果都洗好了。”

  许杏仁勉强笑了笑:“老夫人就是叫我过去问脚踝的事,让我以后要小心点。”

  顾丛疏说:“以后是要小心点。”

  看着顾丛疏轻轻扶住自己胳膊的手臂,许杏仁的视线一触碰到,很快便移开。

  “我会的。”许杏仁出来的时候,文锦还在。她感到疲惫,但因为老夫人的交代,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许杏仁现在不难想明白,自己和那个将酒碰倒在她身上的女孩儿没什么两样。

  在这些人的眼中,她们生来低贱,不值得一提。

  回家后的她关上门,靠在房门无助地坐了下来,坐了很久很久。

  她多想去和外婆打个电话,她想回到自己的那个小乡镇。那里贫穷、整日劳作,但辛苦都有回报。

  不像是现在,让她成为一个哪怕知道是在梦里,也不敢放声大哭的人。

  她知道,自己该清醒过来了。

  周末过去,许杏仁的脚踝开始好转,她能够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走路。但是许杏仁没有选择回到公司,而是给祝瑜发送了自己的辞呈。

  当点击发送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底。

  顾丛疏再问她的时候,许杏仁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许杏仁知道,这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结果。她,许杏仁,做一个低调的沈太太,如此便够了。

  三年后。

  “怎么还不上?就凭她一个娘们调子这么大?”

  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戴着面具的美人神色自若地靠在座椅上,边上围着两个为她补妆的化妆师,没有一个人敢去碰她的面具。

  化妆间的门被人粗鲁的撞开,这是今天新来的布景师高利军,他性子急,见离上台只余下半个小时了,表演者还没上台来与团队磨合,忍不住找了来。

  “哪怕你是天王老子,你也得和我去!”高利军气势汹汹说,“蔷薇老师,我管你是蔷薇老师还是玫瑰老师,我们布置了一天,你上台之后没跳好,那可是在砸我们的招牌!”

  “高老师,麻烦您久等。”

  他的态度不好,可说话的人心平气和,因为长期跳舞,她的气质挺拔而优雅,直角肩纤细。

  柔和的语调让高利军一愣,他没想到自己才刚来,这位卢杉俱乐部的大名人居然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再给我十五分钟,好吗?”许杏仁勾起唇角,“我不会叫你们为难。”

  在面对蔷薇时,高利军再急躁的性子都气不起来了,对方的态度柔和的像是一朵云,又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好,你不要迟!”高利军这才离开。

  “我就说,没有我帮你,你也足以应付。”卢杉后脚从门外进来,来到许杏仁的身边,“你真是个有魔力的女人。”

  这三年,许杏仁照旧在卢杉的俱乐部演出,贡献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绝伦的舞蹈,也因此和卢杉成了要好的朋友。

  卢杉随手将一捧花放在边上:“孟熙秋的,她又来了。”

  许杏仁说:“替我说声谢谢。”

  “说了,她都送你两年花要见你一面了,我转交都转交的累了。”卢杉说的时候,许杏仁将面具摘了下来,见卢杉盯着她看,不由得好笑,“你看着我干什么?”

  卢杉说:“只是没想到你今天晚上会来。”

  许杏仁说:“没什么特殊的。”

  今天是许杏仁和顾丛疏的结婚纪念日。

  再加上,许杏仁的生日就和纪念日紧挨在一起,卢杉以为她不会过来了。

  但现在在面前,许杏仁表情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卢杉不打扰她继续补妆,只是和她闲聊两句就要离开。但那束花还摆在许杏仁的桌上,她查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消息。

  结婚三年,她们也么有正式过过纪念日。而今年顾丛疏已经出差有一个月了,许杏仁都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回来。

  结婚的时间一长,她们更像是同住在屋檐下的陌生室友。

  那是一束路易十四玫瑰。

  许杏仁的记忆力很好,孟熙秋以前从来不送这束花。

  她拿过来看,却发现里面的祝贺卡片后还写着小字。

  【路易十四,蔷薇科。我认识一个人,她的名字也是蔷薇科。】

  “等等!”许杏仁心中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震了两下,叫住卢杉,“孟熙秋在哪?带我过去。”

  离上台的时间没有多久了,她只可以留给孟熙秋十分钟的时间。

  见到孟熙秋的时候,许杏仁还戴着面具。

  “你们聊。”卢杉贴心地将房门带上之前,还不忘提醒许杏仁,“十五分钟,不要迟了,舞台上的水温需要你本人测试。”

  许杏仁点头,孟熙秋从巨大的落地窗前转过身来。

  “蔷薇,你的舞跳的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人。”孟熙秋笑着对她举杯,“我很荣幸,成了第一个见到你的人。”

  许杏仁没说话。

  “梦飞基金和顾氏一同建造的度假乐园人数爆满,梦飞基金会承诺每一张门票钱都会捐出去百分之三十作为慈善基金,带动了宁河镇的发展。”孟熙秋没有走近她,“看到了?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合作。”

  “可是,最成功的合作不是这个。”孟熙秋轻轻笑了,“是三年前,顾丛疏和一位被资助的大学生的婚姻。有了这层感情牌,在批下项目所需要的大块地皮时出奇的顺利,因为沈太太就来自宁河镇。”

  许杏仁开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因为我不想看到沈太太现在还在被骗。”孟熙秋往前走,和许杏仁之间的距离在缩短,许杏仁一动未动,直到孟熙秋低头,声音在她耳边。

  “你待在顾丛疏身边三年,是因为还在相信她不过是听从家中的安排,以为这只是你和老太太之间的交易,你错了。”

  许杏仁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似乎已经意识到孟熙秋想说什么。她以为三年已经足以让自己沉淀到足够的沉稳。

  孟熙秋说:“这是你和顾家的交易,而顾丛疏,她是那个代表着顾家的人。”

  “你的舞跳的很好,人人都为你着迷,包括我。”孟熙秋伸手,似乎想要在触手可及的许杏仁的脸颊上触碰一下,可是她停住了,“希望能有机会真正的和你跳一支探戈。”

  许杏仁也上台了,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和孟熙秋细说。但她的心跳的极快,在意识到孟熙秋没有骗她的时候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她的面具没有摘下来过,孟熙秋的那双眼睛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这是很短的一段路,三分钟就能走到。但她的脑袋里,却急速地回溯着这三年。

  孟熙秋的话是直接在她面前掀开的遮羞布,把事实都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知道,孟熙秋没有骗她,一切都和三年前的种种联系了起来。

  许杏仁以为,自己没有资格和顾丛疏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她欠了顾家太多。这三年赚的钱加上攒的,已经快要可以让她还清顾家当年资助的金额,许杏仁猜想,是不是终于足够让她去换一个平等的开始?

  是她想错了。

  如果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利用。

  今天,就是她应该彻底做个了断,切断自己和顾丛疏最后一丝联系的时候。

  穿过工作人员专用的后台回廊,许杏仁悄声来到此时还在幕布之后的舞台。

  外面有舒缓的小提琴乐音,夹杂着等候着的观众的私语。人很多,许杏仁听的出来。

  舞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正方形透明演出水缸,而水缸里固定着一张椅子。

  这就是许杏仁等会儿要表演的节目,水下探戈。

  “蔷薇老师,你还真的是会掐时间,只有一分钟我就又要去催你了,快来。”高利军忙起身叫她过来,所有的打光都已经只汇集到水缸的上方,其他地方都是昏暗的,所以没有工作人员发现许杏仁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高利军领着许杏仁到了水缸边上:“你看看水温。”

  最主要的就是要让许杏仁这个表演者来试水温,因为等会儿她要入水。如果温度不适合表演的人,会引起很多问题。

  许杏仁伸手触摸,“再调低两度吧。”

  “你确定?”高利军在许杏仁来之前还在想水温是不是有些凉,没想到许杏仁会提出要调低,“水温太凉,你在里面会……”

  “不亮,高老师,麻烦你了,我清楚的。”许杏仁柔声说,“这样会有更好的演出效果。”

  现在只有寒冷的水温,会让她保持清醒和冷静。

  离演出只有两分钟,许杏仁在旁边的黑暗跳台处等候。

  主持人报出她的名字时,掌声雷动。蔷薇这个名字,早已经在所有观众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她的每一场表演都堪称美学。

  而这次的表演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水下探戈,她一个人的独舞。

  幕布拉开时,带着面具的女舞者从黑暗中走出,精致的面具在聚光灯下闪动着金光。她一跃而下,如同一尾灵动的鱼,径直潜入水中,在已经固定好的椅子边站定。

  音乐响起来,这是一首前调激昂甚至带着悲壮的钢琴曲,几个重调落下,她今天要跳的曲目名字是:《重获新生》

  重获新生。

  “蔷薇!蔷薇!”

  鼓点就响在耳边,以及模糊的人声。许杏仁带着特制的耳机,让她可以分辨出音乐的节奏。

  冰冷的水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她在跳舞,挥动灵活的四肢,挥开那沉重的水压,就像是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压力统统卸下。

  心也在疯狂的跳动,她的每一下动作,牵动流畅的肌肉线条。灵巧的舞者虽然身在水中,却如同像走在平地上,她的头发就像是漂亮的水墨云,而舞服的裙摆蔓延在水中,随着她的动作,如同美人鱼的鱼尾一样摇摆。

  欢呼声越来越强,甚至能穿透玻璃的阻碍。

  许杏仁的脑袋里是燃烧的火焰,全身却浸在冰凉的水里。

  动作早已经有过千百次的肌肉记忆,她绝对不会做错。

  乐曲进行到中后期,鼓点变得越发的强烈,每一下有如在心上重重砸出巨坑的穿透力。观众在为她的每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欢呼,也在为她漂亮而充满魅力的探戈舞步所倾倒。

  许杏仁身处在冰火的交织之中,在最后一个大调奏响之时,她在水中游出一个巨大的飞旋,肺部的氧气到了耗尽的极限,利用掀起水流的方向,她整个人都后仰着,纤长的小腿勾住椅背,上半身弯起,从椅背上落下。

  这是倒数第二个动作。

  她的双手展开,做出了拥抱的动作,音乐声顿时消失。水缸里的女人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如同熟睡,只剩下聚光灯在她的身后落下阴影。

  观众们尖叫,鼓掌,声音像是要把屋顶都掀翻。

  这还不是结束——

  在大家以为大家要结束的时,沉静的伴奏团之中爆发出一声巨大的空鼓。

  鼓声一响,还沉在水底的女人苏醒,有秋千悬降到水下,托住了她柔软的腰,在最后一刻将人拉出迅速了水面。

  许杏仁精确无误地拿到了那杯鸡尾酒,在正式落下的尾音时,对着灯前所有的观众举起酒杯。

  水珠在在她纤细的小腿留下,无数的光聚集在她的身上,那面具以下的唇柔软而漂亮,全场都听到她清晰的声线。

  她说:“敬重获新生。”

  另一只手搭在耳后用来固定的细绳,拉开,她毫不犹豫地解下了那牢牢在脸上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