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港城冇雪【完结】>第26章 有雪

  六月里的夏天, 京市的暑意已初露獠牙,地面上蒸腾难躲的热气更是逼得贝依日日泡在了图书馆里,为考试作最后的复习。

  至于她突发奇想发出去的那封邮件, 倒是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回音。不过贝依彷佛是找到了新奇的娱乐方式一般,俨然把那个邮箱当成了她的传情话筒。

  反正他也不会看, 看到了也不会回。

  于是她从「玲珑骰子安红豆」,写到了「山有木兮木有枝」。

  又从雪莱的《爱的哲学》「And the sunlight clasps the earth, And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 写到了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贝依并不知道, 被她玩坏的这个邮箱是黎樗的个人邮箱不错,平时却需经过威廉的初步筛选过滤出重点信息才会呈给他老板审阅。

  于是近日的威廉只觉得自己彷佛是路边的一条狗,突然就会被踢上一脚,还得忍着肉麻捂住眼睛给邮件标成重点待办。

  而贝依对于她的邮件都会被高亮给黎樗看这件事毫不知情,她甚至开始放飞自我发起了一些网络热梗,从“为什么乌鸦会像写字台”, 到刚刚回宿舍路上发送的“今晚月色很美”。

  贝依懒懒地撩了把刚吹干的头发,准备去躺下。

  手机“叮——”响了,贝依眼睛一亮, 新邮件!

  「你该睡觉了。」

  贝依愣怔片刻, 忽地“噗哧”笑倒在床上。

  这是谁家的老古董啊!给“今晚月色很美”的回信居然是“你该睡觉了”?

  她笑够了,又禁不住心跳加速。原来,他真的会看哎。

  贝依开心地蹭蹭枕头,不由得感慨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

  她又恍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像极了小铃铛, 见久没人同它玩, 就喵嗷喵嗷地昂首阔步到人身前, 翘着尾巴巡视两圈,彷佛在提点它的小弟们, 不要忘了你们的猫主子噢!

  说起来,贝依又有些想念小铃铛了。

  不过还好,时间过得很快,她就要考试了,去港城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这段时间里,她收到了黎樗送的第二束花,是厄瓜多尔的另一种彩色玫瑰,卡片呢不外乎祝她考试加油,也被她悄悄珍藏了起来。

  她同样以准备考试为由多次挡开了叶苏与裴璋的猛烈攻势,不见他们,就无需烦忧。贝依晃晃脑袋,沉沉睡去。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贝依准备得还算充分,顺利答完所有科目,便收拾行李回了家。

  贝依家住在一个名叫合曦府的小区,绿化环境做得在京市名列前茅。

  她拖着行李箱穿行在小区内的林荫小道,听鸟语花香和溪水潺潺,远处的泳池似有欢声笑语,她也忽地有些想家、想父母了。

  只是她开门回家,依然是独身一人。直到暮色降临,她才见到了姗姗晚归的姜澜女士。

  “妈妈。”她叫了一声。

  进门来的女人观之挺拔纤细的身形并不能判断其已然四十多岁,周身沉淀的傲然气势却令人不容小视。

  贝依恍惚觉得,妈妈比上次见的时候又疲累了许多,纵然肩颈依然直挺,眼周嘴角却难免生了少许细纹。

  “回来了?”姜澜风风火火地收拾着挂衣洗手,并没有多看贝依一眼,“你爸爸今晚有应酬。”

  “嗯……”贝依犹豫着,跟在她身后说道,“其实您和爸爸,不要太辛苦啦……”

  姜澜头也不回地斥她,“我们不辛苦,拿什么养你?你但凡能争点气,嫁个有钱有权的二代,我们不就不用辛苦了?”

  贝依想起上次那场令人拳头发硬的相亲,直觉还是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为好。

  “妈妈,我马上要去的港城的实习,薪水还蛮丰厚,如果能顺利拿到return offer的话,就……”

  “就什么?你还想直接留在港城了不成?”姜澜打断她。

  贝依忽地愣住,一瞬间只觉得手中握着的玻璃杯由内而外散着凉气,冷得她骨头缝都痛。

  “……不可以吗?”

  “呵,”姜澜彷佛不可置信地冷笑一声,甩甩手走到贝依面前。

  虽说贝依比她妈妈高一点点,但对面毕竟是上市集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狠角色,经年积威就压得贝依垂着眼,紧了紧手中的杯子。

  “你是不是学傻了?脑子进水了?”冷硬的手指狠狠戳了戳她额头,“我养你是为了让你背井离乡打一辈子工吗?你当我和你爸这些年在京市的经营是抓沙子过家家玩?”

  姜澜深呼吸,下了最后通牒,“暑假我放你随意,下半年马上回来谈个合适的京圈公子,申请藤校研究生,毕业去美国读研,回来就结婚。”

  “我不要……”贝依低头扣着玻璃杯上的花纹。

  “你说什么?”姜澜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不要!我不要去美国,我也不要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子结婚!”

  贝依跑回房间“砰”地关上门,烦乱地用被子蒙住自己。

  为什么人要长大,就会有这样多的烦恼呢?

  她转头望向窗外,今晚的月色也很美,她却已然没有心情告诉他了。

  黎樗啊……他们两人之间的艰难险阻,好似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呢。

  贝依又想起了邮件写给他的那段博尔赫斯。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与姜女士的僵持关系,贝依以为会终结在她生日这天。

  她一大早穿了条新裙子出去为姜女士抱了捧花回来,却在进门看到姜澜动作的一瞬间,如坠冰窖。

  “贝依啊,你来。”姜澜状若无事地叫她,可贝依知道,这是暴风雨前夜的宁静。

  她妈妈手上拿着把玩的,是“玫瑰星辰”。

  “我今早给我的好女儿整理房间,却不小心发现了一点惊喜。”姜澜的声音是平时没有的温柔,贝依却觉得彻骨地寒冷。

  “所以我的宝贝女儿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贝依放下花,咽着口水压下快要窜出来的心跳,尽量也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在国外买的项链。”

  “买的?”姜澜终于把项链放回盒子,贝依不着痕迹地先松了一口气。

  “你见过十几克拉没有一丝杂质颜色这么正的鸽血红宝石吗?你数过这些碎钻里就有多少颗F色以上毫无杂质的三克拉天然钻吗?”她的声音越来越无法克制,“你告诉我,你在哪里买的?高珠展?拍卖会?还是博物馆?!”

  姜澜每说一句,贝依就将裙摆攥紧一分。事已至此,她已不能指望姜澜相信这是赝品亦或其他理由,那就只能……

  “是有人送我的。”贝依轻声回答。

  “呵,终于承认了啊。”姜澜拂拂衣摆,也站起身来。

  她紧盯贝依的眼睛,“谁送的?男朋友?”

  男朋友吗……他还不是。贝依眼神躲闪了一瞬,心尖像是被针扎痛。

  “哦,不是男朋友。也不是追求者,因为你不喜欢他的话,不可能把他送的礼物抱在枕头边。”可怕的是,贝依聪明的头脑正是遗传了姜澜,盛怒之下还能分析得条理清晰。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是个看不上你却钓着你、一条几千万的项链就勾得你心甘情愿跟着他的狗东西!”

  “您不要这样说他!”贝依不知何时已落了泪,她抬手抹去,紧咬着嘴唇压抑颤抖,“他不是那样的人。”

  姜澜像是被气得眼前发昏,狠狠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立刻断掉,把这东西还给他,不许再跟他有任何往来!”

  “不可能的,”贝依郑重摇头,“我喜欢他。”

  啪!——

  姜澜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给我清醒一点!”

  一瞬间脑中嗡鸣一片,贝依捂紧滚烫灼痛的脸颊,却阻不住连成线的泪水。

  她自嘲地提了提嘴角,强压着剧烈起伏的心口,扬起头来。

  “妈妈不是一直希望我找个有钱人吗?现在我喜欢的人够有钱,您反对什么呢?”

  姜澜气得眼中也起了血丝,抬手指着她的指尖发颤,“我是要你明媒正娶地做富太太,不是让你没名没份地去做那种狗东西的情妇!送你几千万、几亿的项链也不行!”

  我没有……贝依想辩驳一句,却不知是被母亲怒极战栗的姿态刺伤,还是被她刚才的话戳到心底无法言说的痛处,贝依只觉得空气愈发稀薄,呼吸都难,遑论开口。

  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去。

  贝依第一次从心底里讨厌,她家小区的绿化带为什么这么大!

  她提着两条彷佛已经不属于她的腿不知是走还是跑着,彷佛过了一个世纪,才终于出了小区。

  晴空里的烈日似在射下火浪,炙得贝依脸上滚烫地痛,心也灼烧着痛。

  她恍惚间去了附近的一条河边,河边总有清风拂过,能吹散她所有的烦恼忧虑、痛楚纠缠吗?

  猝不及防地,她撞上了一个人,可明明是他凑过来的,贝依拧着眉尖道了句“抱歉”。

  那人却仍未给她让路,身形高大地挡在前面,连散着的松木气息都像极了他。

  怎么什么都能想到他?

  贝依跺了跺脚,真是讨厌!

  她瞪起一双肿成兔子一样的眼睛,目光移上这位讨厌路人的脸准备凶人。

  却在看清男人面容的一瞬间,凝固在原地。

  她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所有人都说不可能但她却义无反顾无可救药爱上的那个人,在此刻,在她二十一岁生日当天,出现在她面前。

  不在港城,不在伦敦,更不在巴黎苏黎世,而在京市,在她面前。

  泪如泉水般涌出。

  却没有滚过她肿痛的脸颊,而是被男人的虎口截住。

  他将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脸,怜惜地,亦或心疼地。

  后知后觉,贝依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容一定狼狈极了,眼肿着,脸红着,泪糊着,她有意躲闪了几分。

  下一秒却被黎樗揉进了怀里,男人环住她的手臂缓缓收紧,却小心地收着胸膛,生怕碰痛她的伤处。

  “可以告诉我吗?”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彷佛也含着痛意。

  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她挨打是因为他送的项链、因为被误会做了他的情妇吗?

  贝依毫不犹豫摇了摇头,也不管他有着细微颗粒感的亚麻衬衫面料是否会蹭疼她的脸。

  黎樗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动作堪称小心地低头看她,“可以同我讲讲话吗?”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于珍视,让贝依的满腔委屈连同小脾气一股脑涌了上来。

  她扁了扁嘴,含着哭腔地娇声凶叫,“不要!”

  “好,不讲。”他依然照单全收。

  “那,我现在做些什么,可以让你开心起来?告诉我,好吗?”

  河边碧绿的柳枝随风轻轻飘扬,远方桥洞下老人舞奏的风琴悠然作响,他的眼眸中有波漾开,像极了静静流远的清河水光。

  不知是风太温柔,还是他太温柔。

  她又想起了邮件写给他的雪莱——

  日光亲吻地球,月光亲吻海洋。

  “你亲亲我吧。”贝依听到自己说。

  温热的薄唇落上她光洁的前额,他如捧着稀世珍宝一般轻捧她的脸,小心翼翼为她拂开被泪水粘住的碎发。

  “还要吗?”黎樗蕴着哑意,轻声询问。

  “要。”贝依毫不闪躲地直视他,被水湿过的鹿眸分外清亮。

  吻渐次落上她眉心、眼尾、鼻尖,连同受伤的脸颊,他的唇所到之处,贝依竟如被舒缓的电流拂过,缓缓酥麻了全身。

  及至唇角,他再次顿住。

  询问无声。

  贝依双手揪上他的衬衫,唇间轻吐的话语,像是诱人犯罪的禁果。

  “还要。”

  这张每一寸都完完全全合乎她审美的天赐俊脸,一点点放大、靠近。

  贝依缓缓闭上了眼。

  她彷佛全然被松木的清香包裹着,及至两片云相贴,就可以悠然于九天之上——

  一声破碎的呼唤自风中传来。

  “小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