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 天色昏暗。
离开南郊别院,银顶迈巴赫在被雨淋湿的城市街道上平稳的行驶。
薄西谚靠坐在真皮后车座, 劲腰缩着, 抻开两条被修身西裤裹紧的长腿,姿势懒拽之中带了一点儿颓。
从梁挽霞那儿品茶出来,他口中盘旋的还是那清爽的绿茶芳香。
想到梁挽霞今天为什么约他来品茶, 薄西谚心里涌上一股烦躁。
感到左臂被石膏跟绷带缠着很碍事,他干脆伸手直接把它们拆除,然后甩了甩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臂,不悦的嘶了一声。
黑白分明的凤眸撩动,凉薄眼神愈发酷寒。
在前排开车的唐郁从后视镜里望见大少爷心情不好, 然而还是选择告诉他:
“薄总, 你太太失忆了。刚才医院那边传来医生的诊断,她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不记得她是个女明星,不记得她为什么受伤住院, 也不记得她曾经嫁给过你了。”
唐郁说最后一个不记得的时候,语调稍微加重了。
这是值得薄西谚关注的点。
温袅袅不记得跟他结婚了。
“是么?”薄西谚从烟盒里掏了根烟,衔在唇边,擦燃火机,拿那撮橘色火焰把烟点燃, 淡淡道, “还有呢?薄星翊还在病房里守着她?”
“已经走了,因为力协的医生给你太太确诊了,说她失忆了。薄星翊从她口里问不出什么来, 无奈的走了。我安排在医院的人手全程看着,没出什么岔子, 薄星翊自己开车走的,他不知道温袅袅夜会的人是你,他正在想方设法的查,但是梁老太太知道。”
唐郁问薄西谚,“所以,适才你跟你奶奶都聊什么了?”
“她不是我奶奶,当初我跟我妈离开,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关心过我们。”薄西谚口气极寒的回答。
“那梁老太太适才跟你聊什么了?”唐郁改口。
“要我放弃温袅袅。”
“你怎么说?”
“我告诉她我们结婚了。我说我一生只结一次婚。”
“啧,她没被你气出心梗来?”唐郁纳罕,觉得自家公子爷属实是狂拽得不可一世,连自己侄儿的未婚妻都能毫不迟疑的抢娶过来。
温袅袅被他金屋藏娇,按兵不动的掩藏这么久,终于要被家里人给发现,他也并不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的伤风败俗。
他甚至很淡定,一点都不慌。
“不知道,我先走了,她请我喝绿茶,我说我不喜欢喝,我告诉他薄星翊适合喝这个,绿油油的。”薄西谚寡淡的提起今日的这场会面。
“哈哈哈哈哈。你嘴也太毒了吧。”唐郁笑得喉头快呛住了。
“薄总,咱们现在去哪里?”好不容易收住笑容,唐郁请示。
“当然是去看我老婆。”薄西谚说。
这几天他都是在力协医院的病房里过的夜,不管白天有多么重要的事要他离开去处理,到了晚上,他都会去亲自给温袅袅陪床。
见到她安稳的躺在病床上,脸色逐渐红润,身体逐渐康复,他焦躁的心才会好受那么一些。
她出事遇上塌方那天,温袅袅那个不上道的女助理将情况都告诉薄西谚了。
其实那天温袅袅可以跟吴芊荔跟贺楚修一样,提前离开,不用坐面包车路过险恶的山道去拍节目收尾,但她很想去山顶的庙里祈福。
她觉得好不容易来了这一趟,要留个纪念。
在曲潭镇,陪着她拍真人秀节目的薄西谚,是她见过的最真诚的薄西谚,真诚到让她觉得,薄西谚肯定是真的喜欢她,才会跟她结婚。
她想去许个愿,愿他们以后能永远像在曲谭镇度过的时光这样甜蜜相处。
是这样,温袅袅才会遭遇不幸。
薄西谚说不出听到她出事的原因时心里是什么感受,五味杂陈般,他觉得她真的傻的同时,还为她产生了深深的愧疚跟心疼。
好像她嫁给他,也没得什么好,现在还沦落到受伤住院,事业被创。
其实这个经费奇缺的十八线综艺节目,她也是为了避开他才去拍,因为他不想她跟他离婚,非要她搬去深湾1号,跟他住在一起,她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想了这个招。
车行一段路,窗外噼里啪啦的又下起阵雨。
雨点顺着车窗的玻璃滑下。
薄西谚透过被那些迷濛的水珠遮掩得朦胧的视野,静下心,打开情来瞧这个世界,忽然见到原来,它到处都有温情。
以往,在这个世界,他能看到的全是冷冰冰的暗淡。
傍晚时分,学校放学了,家长撑伞带孩子过马路,一手撑伞,一手帮年幼的他们背书包。五颜六色的雨伞簇拥在一起,酷似鲜艳的小花。
年轻的情侣手牵手,徜徉在雨中的街边小店,时不时就要情到浓处的拥抱跟亲吻。
十字路口,老夫老妻相互搀扶着过马路。
就连栖息在屋檐下被雨打湿羽毛的麻雀都在彼此依偎。
好像跟他以前看到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他此刻坐车去医院探望的那个装失忆的傻瓜,他的所见所想跟原来的大不同了。
不,不应该说是他的所见所想变了。
而是应该说是他这个人,跟原来的那个他不一样了。
现在,他是温袅袅的丈夫,薄西谚。
“其实这次要是不让小姑娘去拍这个倒霉催的综艺节目,就不会有这些破事了,这一次,薄家的人都会知道你娶了一个女明星。他们会拿这个做由头,疯狂的攻击你,把你从刚坐稳的位置上扯下来。”
唐郁暗自纳闷,薄西谚那么聪明又世故,为什么回答应让温袅袅去拍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真人秀,甚至他还不远千里跑去陪她拍。
“那就让他们知道跟攻击。”薄西谚收回欣赏雨天城市街景的视线,低头捻灭手里的烟。
那是他想抽来解乏跟提神的,但是他并没有从一根纤细的烟卷身上得到想象中的功效。
能让他解乏跟提神的人,在医院里。
*
医生在下午给温袅袅诊断她失忆了,当时薄星翊在场,他不愿意接受这个诊断结果,一再的要求医生再检查,然后改口。
但是温袅袅就是死咬着不放,说自己失忆了,给她看诊的医生也没有办法。
闻辞一直陪在旁边,一个劲的添油加醋,疯狂说服薄星翊,温袅袅就是失忆了,薄星翊拿这两个人没办法,他们挺会说的,一唱一和,他们不去说相声,真是可惜了。
薄星翊最后感到头有些疼,把俊脸拉得更长的说,今天暂时先聊到这儿,改天再来继续跟他们聊。
就算温袅袅失忆,他也必须知道那个陪温袅袅去兰城拍综艺的人是谁。
临走,薄西谚还撂下狠话,不日要跟温袅袅完婚。
“我去,这个丧门星终于走了。”
等薄星翊走了,温袅袅终于长舒一口气,她对自己的演技怀有很大的担心,要是演得不像怎么办。
“我老公呢?”温袅袅问闻辞,归根结底算起来,其实她是为了他才沦落成这样的。
结婚是他先提的,温袅袅连他是什么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嫁给他了;
知道他是薄家当家人以后,她被吓晕了,从来不期待爱情降临的怎么眨眼就嫁给天之骄子了,而且还想离也离不掉他;
她为了远离他才去拍那档下乡综艺;然后他跟过来,他们深夜幽会被拍,温袅袅遇上塌方跟塌房住院,薄星翊找来,不得不演失忆。
掐指一算,温袅袅真的好惨,最惨的是等她从昏迷中醒来,怎么那个爱情骗子都不在温袅袅身边。
“你老公每天都很忙,陪你去录真人秀是推了好多工作,现在回到充州都要一一去忙活。”闻辞说出因果,闻辞这个旁观者并不觉得薄西谚对温袅袅不好。
“意思是我昏迷的这些天他都没陪我?”温袅袅快气哭了。
“陪了,每个晚上都强撑着疲累来医院陪你过夜,这盆文殊兰还是他亲自买了带来的。去山上求的,跟你一样,为你去虔诚拜庙了。”闻辞回答。
“辞哥,你说要是我失忆了,他会跟我离婚吗?”温袅袅忽然做了一个大胆假设。
“我说的话……”闻辞正要回答,有人来了。
来人跟适才走的那个薄星翊身形跟五官有些许相似,可是气场更强,英俊眉眼之间收敛着深深的强势。
充满力量感的冷白面孔在阴雨天的黄昏发出熠熠闪耀的光芒。
他穿白衬衫,灰西裤,装扮极简,然而周身氛围浓烈又复杂。
利落眼神有破碎感,更有威严。
甚至水红的薄唇紧抿出的一道弧线都是锋利的。
温袅袅刚从昏迷中醒来,见到他,有些惘然,发现他的确有些郁郁寡欢,她在心里做了很多的联想是所谓为何。
她大约猜到了些。尔后,适才面对薄星翊那种没心没肺的玩笑心态一下就散了。
温袅袅的心境一秒进入了沉重。
“袅袅。”薄西谚牵唇,叫温袅袅。
温袅袅后退两步,瞳孔颤了一下,她缓缓的说:“这位先生,你是……”
站在一旁的闻辞在心里大叹,温袅袅,你怎么敢。
但是温袅袅真的故技重施,又给姓薄的男人演了一次失忆。
适才薄星翊怎么都不相信她失忆了,一秒进入暴怒,按头她,要她把该记的事情都记起来。
现在,薄西谚来了。
在温袅袅费力的装疯扮傻一阵后,他直视温袅袅故作懵懂天真的杏眼,用水流深般的嗓音,对她说:“温袅袅,我是你老公,如果你真的失忆了,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我问过医生了,你今天可以出院了,今晚跟我回去住吧。”
“……啊?”
温袅袅无语凝噎,什么啊,装失忆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适才,等薄星翊走了,温袅袅都想过了。
她很清楚,薄星翊还有薄家的人,绝对不会接受她跟薄西谚早就结婚了这件事。
薄西谚好不容易才回家家族,当了一家之主,让所有人勉强服他。
温袅袅现在再一次的,想跟薄西谚迅速离婚。
怎么去拍个破下乡综艺,想跟他离婚离不掉。
现在,借一次意外事故装失忆,想跟他离婚也离不掉。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婚这辈子都离不掉了。
温袅袅的灵魂在哀伤的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