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特意选在了傍晚,吃喝玩乐一条龙,从白天到日暮,再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四面点起灯柱,夜如星河,四面亮起。

林飘早已习惯了这种安排,古代没什么娱乐,也没有彩屏投放,最大的舞台设置便是入夜之后的灯柱,将观赏性大大提高。

林飘坐在妃嫔后面,在一众诰命夫人前面,位置仅次于皇后和两位贵妃,皇后笑着侧头,时不时和林飘来说话。

“沈夫人觉得这舞如何,和沈夫人当初想的嫦娥下凡自然是远远不能比的,但也是宫中舞姬准备了许多时日的作品。”

林飘看着下面的舞蹈,舞得非常漂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些都是从小练起的童子功,吃饭的家伙事,十分见功夫,只是缺乏了一些舞台的创意设计而已。

但看得出宫中的舞姬还是全力在创新,因为是端午节,融合了一些端午的元素,穿的一群都是绿色的,像竹子,竹叶,主舞穿的是白色的衣服,皇后身边的侍女便轻声的讲解。

“这青衣如翠竹,白衣如沧浪水,翠竹白波,哀思圣人,也警醒世人。”

林飘暗暗点了点头,幸好侍女讲解了一下,不然林飘还要以为这是白米粽子套装,不过林飘没听懂为什么要警醒世人,这边世界线的端午节版本和林飘认知里的那个差不多是完全相同的,屈原受的是皇帝和臣子的气,要说世道不好,也是皇帝和臣子造成的风气,和世人关系是不大的。

林飘听着编钟轻响,管弦丝竹,长袖衣裙在其中翻飞,腰肢手臂如杨柳轻摆,每一个软如柳条的动作,却能把宽大的袖子甩成一朵花一般在空中翻转。

尤其是主舞还很漂亮,舞蹈功底强,脸蛋非常美,林飘盯着看了好一会。

“我不通舞蹈,不过是一个外行,只知道好不好看,做一些衣服而已。”

皇后轻笑:“沈夫人也太谦虚了。”

林飘在这边看着,希望皇后不要说话了,他就是来看晚会的,不想陪聊,但皇后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一会夸赞他巧思绝妙,一会说他当真是天下女子哥儿的表率,林飘连连表示不敢不敢。

看了一会,又吃又喝的,尤其是皇后准备了不少酒酿做的甜点,什么酒酿小丸子之类的,用小模具做成一朵一朵小小的花型,取名玉雪浮冰花这种名字。

味道还不错,拇指大的一点小丸子,里面还塞了一点甜甜的山药泥做馅,然后便是度数很低的果酒,在里面加上了很多果汁。

其中有一款,是桃子果酒里面加入了很多桃子汁,果酒的味道被兑得很淡,只剩下一缕淡淡的酒香,浓郁的桃子汁香气和清甜的感觉扑面而来,林飘颇喝了一些,看后面的表演也快收尾了,大概要开始聊家常说闲话表示互相体恤了,便借机尿遁。

皇后笑着点头,特意让身旁的侍女为林飘引路。

皇宫人自然不可能用茅房这种糟污的东西,贵人都是去一个专属的有熏香的房间,在里面用专属的恭桶,四面还要熏香,还有专属的香帕用来掩鼻。

林飘本来想随便找个房间,但皇后派了人给他引路,他只能跟着。

远离了宫殿,丝竹管弦的声音渐渐消失,夜深了,四周静谧,能隐隐约约听见黑夜中传来的管弦声,更多的是蟋蟀和小虫发出细细密密的叫声。

林飘跟着侍女走了一段,察觉走得有些远了。

“去这么远,回来岂非麻烦。”

侍女笑了笑:“不碍事,奴婢在外等着夫人,定将夫人远路带回。”

林飘看了看四周,看见远处亮着灯的宫殿,灯火辉煌:“陛下他们是在那边相聚吗?”

“是,如此既相近,也不算太远,算是同乐了。”

林飘道:“就近给我找个房间吧,再走憋不住了。”

侍女楞了一下,没想到他如此直白的说出了这种话,只能点了点头,领着他往前稍微走了几步:“跟我来,这边准备的东西好一些,才配得上沈夫人。”

林飘跟着她转了一个弯,侍女果然没有再拖着他往前走,而是在最近的屋子里推开了一扇门。

林飘打量四周一眼,看着这边风景的确不错,廊下有许多花草,小径两旁还种了许多修竹,茂盛得如同竹林一般,十分的幽静。

林飘走进房间,看了一眼四周,感觉没什么问题,侍女已经为他点好了香,站在香炉旁候着。

林飘看向她:“你出去候着吧,我一会就出来。”

侍女点了点头。

林飘放完水,在一旁的铜盆里用净水洗手,在屋子里歇了一会,打算晚一些再回去,侍女也好耐心的没有催促,心里算着至少在这里呆了有快十分钟了,才推门往外走。

林飘一推开门,就看着一个人影坐在廊上,背对着他,他身子挺拔,看着前方,手上似乎正在做什么。

林飘犹豫了一下,打量着他的穿着和背影,廊上灯影落下来,笼罩在他的华服身上。

林飘心跳了一下,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四处看了一眼,侍女也并不在了,于是提腿急忙往回走。

便听见那声音道。

“夫人想去哪里。”

林飘僵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男子的视线。

楚誉坐在廊上,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淡笑。

林飘向下看了一眼,看见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根细竹枝,另一手捻了一片竹叶。

林飘看着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沉重的山,即刻就要压过来,心中又觉得荒唐。

“原来是陛下,臣走的匆忙,没认出陛下的英姿。”

楚誉半垂着眼,抬起眼皮看他,神态有些轻佻:“你只记得沈鸿罢了。”

林飘呆了一下,虽然楚誉早就知道他和沈鸿的关系,但从没在明面上提起过。

林飘看着他的模样,心跳得很厉害,他感觉楚誉似乎有点喝醉了,但也不排除是借着醉意想要耍疯。

楚誉扫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过来坐。”

仿佛这是一个命令。

林飘站在远处没有动:“陛下不是在那边宴群臣吗?陛下来这边是有何事?”

楚誉看着前方的如山如海一般的修竹:“我来见你。”

楚誉侧头,目光落在林飘身上:“我还从未见过你打扮的模样,你来见我,连多一根珠钗都不肯戴。”

林飘被他的话给干沉默了,很想让他去他的后宫发酒疯,不要在这里发癫。

“陛下后宫美人无数……”

楚誉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他们都不如你。”

林飘看着他,始终没有走近一步:“陛下喜欢人,是在比货吗?要更漂亮,更优秀,更厉害,若是不如人,便一文不值了?”

“他们样样不如你,连心也不如你。”

“陛下看得见心?”

“你待沈鸿的心,我看得见。”楚誉看着林飘,笑了笑:“站这么远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过来看你一眼,不会吃了你。”楚誉淡淡看着远方的天色:“我说过,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林飘想起才来上京的那一年,他在街上撞见楚誉,楚誉便想要他入府给他为妾,他当时不愿意,也没什么好脸色,楚誉也没说什么,后面也再没提过这件事。

他太过利己,太咄咄逼人,但在这件事上,的确从没出格过。

林飘没有靠近他,而是走向身旁的木廊,在上面坐下。

楚誉看着他在远处坐下,深蓝色的袍子垂在脚尖,在夜风中层层叠叠轻荡,像海浪在轻轻拍打礁石。

两人远远的坐着,也勉强算是并坐。

林飘闻到夜里草木的清香:“那陛下喜欢的并不是我,是爱着沈鸿的我。”

楚誉笑了笑,没想到他这么敢说,但他是林飘,又叫人没有这么意外。

“你爱沈鸿能如此,爱任何人也能如此,你连靠近我都不敢,是怕沈鸿生气吗,为沈鸿守节?怕我们有了牵扯,他便要冷待你。”

林飘真想让他听听他自己说的话,侧目瞥了他一眼:“他不敢冷待我。”

楚誉微怔:“你倒是有底气,如今你同他并没有名分,这一生他也未必能给你名分,你若试着爱我,我能给你更多。”

林飘懒得看他:“陛下知道沈鸿为了让我爱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守节。”

楚誉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感到有些荒唐的笑了笑:“荒唐,你是他嫂嫂,你已是妇人,反让他为你守节?”

“他若在外面有了别的牵扯,我也不想和别人分享我的夫君,在我还未同他在一起时,他为了让我多喜爱他一些,便立了誓要为我守身如玉,陛下做得到吗?”

楚誉在灯影下沉默了一会,脸色逐渐冰冷,他知道林飘的意思,林飘此刻如同一个男人在挑拣女子一般,在说他不干净了。

他觉得实在荒唐,若他不够聪明,恐怕还听不懂他的意思。

“我乃九五之尊,大宁皇帝,千秋万载都将流芳百世的君主,女子哥儿不过是消遣罢了。”

林飘点了点头:“世上愿意给陛下消遣的人如此多,陛下为什么偏偏要我?我能为陛下做锁子甲,天机弓,□□,比起在后宫等着陛下临幸,让我过自己的生活,大宁能得到更多不是吗。”

楚誉看着他,冰冷的脸色已经有了一些冷戾,他从廊上跃下,大步流星走过来,盯着林飘:“可是朕想要,朕想要的东西都该得到,朕是九五之尊,别人都能有,难道朕不配?!”

林飘在他走过来的一瞬,连忙撑住廊木想要起身,楚誉本就高大,身穿华服,重重灯影和月光下更加使他威严肃穆。

林飘胆战心惊,把腿往里收的一瞬,还没站起身回到廊内,只感觉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按倒,林飘跌在廊上,头上珠花摔在脸旁,清脆的一响。

林飘感受到是他的手像捕猎一样一把按在了他背脊上,气得大叫:“每个皇帝都还想长生不老呢!每个都死了!”

楚誉一把拎起林飘层层衣衫的后颈,一把把他拽了起来,冷厉道:“坐朕身边。”

林飘被吓得一抖,抬眼去瞪他,但此刻又不敢再动弹。

楚誉看着他:“你若乖乖的和我说话,我今晚就放你走。”

林飘听他话里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反驳。

楚誉推了他肩膀一把,林飘扶着发冠重新坐好,楚誉手臂略一撑,便跃了上来,在他身旁坐下。

林飘气得呼吸都粗重了,重重的呼吸闻到楚誉身上传来的酒气,又马上屏住了呼吸,只想那个味道能远离自己一点。

臭死了。

楚誉在林飘身旁坐下,抬手在身旁的竹枝上摘下一片竹叶,指腹在上面仔细的擦拭干净之后,侧头看向林飘。

“我吹曲子给你听。”

林飘看着他:“……”

楚誉指尖夹着竹叶,唇间微抿,果然传出一道悠扬的声音。

林飘看着他这样,也不知道到底是喝了多少酒,至少他平时还知道转一转,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陛下向来温文儒雅,天下称颂,今日又何必如此。”

“世人爱我温文儒雅,却从不知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陛下想让世人知道吗?”

“世人不必知道,但朕想让你知道。”

林飘觉得楚誉真是有够倔的,今天不说服他就不行一样。

楚誉看着他:“你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力,仿佛在你身边的事物,一切都能保持他本来的模样。”

“没有,臣就是单纯的俗而已。”

“何必妄自菲薄,你方才说你要你夫君只属于你一人,朕不能废后废妃,但也已有了子嗣,你若同我在一起,朕可专宠你。”

林飘:“……”

谢了,但没必要。

“陛下只是太累了而已,感情是相互的,陛下若真心待一个人,自然也能得到一份真心,女子哥儿多痴情,陛下或许稍微费点心思便打动了。”林飘说着,心中动了一下,侧头看向楚誉:“还是陛下觉得,只有做出天机弓,□□的人,还配陛下费心思?”

林飘看见楚誉的表情几番变化,感觉自己这番话应该又说中什么。

“凡夫俗子,自然同你不一样。”

林飘心中有些无奈,如果是当初楚誉说想要他当妾算是一时的见色起意,现在的发疯便是完全的慕强了,当一个哥儿突然拥有了绝顶的才华和能力,他的爱瞬间就汹涌了起来。

楚誉从不爱他。

爱的是那一层一层绚烂的光环,拥有他仿佛就能拥有全世界的幻梦,这种感情很容易被击破,就算没有沈鸿,他真的和楚誉在一起了,最后也只会是草草收场。

林飘心中的楚誉,始终还是那个温和又稳重的二皇子,明明看过去还是同一张脸,如今却完全已经是两个人。

“陛下变了很多。”

楚誉听见他这句话,这才楞了一瞬:“的确,朕是变了,很多东西都回不来了。”

林飘住在上京,虽然这段时间越来越累,但从没觉得沈鸿变了,也从没觉得自己变了。

“陛下,变不变是自己决定的,本心在自己身上,外物来去并不停留,权看自己的心意。”

楚誉已经有些累了,林飘的立场太过坚定,没有一句话愿意迁就他一分,退让一分。

“林飘,朕给你两个选择,今日继续如此,我杀了沈鸿,然后你来跟着我。”

林飘脸色一变,盯着他,脸色十分难看。

楚誉继续道:“你侍奉我,我给你无上荣宠,也放沈鸿一命,往后你们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楚誉看着林飘,他已经不想再多言,希望林飘能够识时务,他渴望林飘来到他身边,这就像一颗解药,沈鸿得了这一颗解药,得了近十年的无忧生活,如今也该给他尝尝了。

他一直想找一个东西,来解这个毒,这个毒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却已经浸入他的筋髓,在睡梦中巨大的惶恐和空洞会包围着他。

他在做皇子时,便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将阻碍他帝王之路的人全部斩杀。

可是将他们杀死的那一刻,放弃母妃性命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好像也挨了一刀又一刀,渐渐的在死去。

他仿佛早就不是楚誉了,只是一个装着王权的壳子,身体里每个回响,都空洞又坚硬。

帝王路是不归路。

楚誉看向林飘:“我想你陪着我。”

林飘沉默的坐在他旁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疯子,看怪物。

他心中情绪起伏,可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十分得体温柔的,林飘为何能对他如此冷漠,丝毫不动容?

楚誉心中愤怒,一把掐住林飘的脸,冷冷看着他:“回答朕,愿意还是不愿意。”

“陛下,你喝醉了。”林飘看着他,看着面前阴骘的面孔越来越靠近,抬手用小臂死死护住了自己的脸。

楚誉见他连靠近一点都不肯,如此防备到了极点,生怕叫他挨着了一点肌肤便要对不起沈鸿了,把自己的脸护得这么紧,楚誉掐住他脸颊的手用力,拇指强硬的压在他唇上,在衣袖下肆意摩挲。

林飘抿着唇再也顾不得,给了楚誉一脚,转身往地上一扑,也不管自己衣服被扯成了什么样,连滚带爬起身要逃,林飘才跑出去几步,就见沈鸿快步从廊道那一头走了过来,看见林飘发冠歪斜,外衣松散狼狈仓惶的跑出来,脸上的神色难看得能杀人,他快步把林飘迎进怀里,两臂将林飘死死抱在怀里,抱住他那一刻,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下一些。

楚誉从转角处走出,沈鸿看着他,两人视线对上:“陛下喝醉了,臣特意来寻陛下。”

楚誉看了一眼扑进他怀中,紧紧搂着沈鸿的腰不放手的人,漠然点了点头:“回吧。”

“夫人受了惊吓,臣安置好夫人便回。”

楚誉轻笑一声:“你当真放肆。”

“今日之事,还请陛下宽待。”

楚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淡的从身旁走过,从相拥的两人身旁擦肩。

沈鸿手抚着林飘的头,宽袖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掩在了怀中。

待到楚誉走远了,沈鸿才松开一些,林飘因为太紧张了,方才的情况好比大逃杀,现在扑进一个安全地,林飘都还抑制不住身体的轻颤。

沈鸿察觉到他抖得厉害,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好了,没事了。”

林飘仰起头,看着他:“这边是女子和哥儿宴饮的地方,你怎么会过来的。”

“吴迟支会了我。”

林飘点点头:“幸好你来了。”

沈鸿看他中午漂漂亮亮出的门,如今发冠也歪了,鬓发也散乱了,深蓝色的外袍衣襟松散,只里面的衣物还好好的。

林飘对上他的眼神,勉强笑了笑:“他发酒疯,没发生什么事情。”

林飘皮肤白,尤其到上京之后,养得金尊玉贵,更是白皙如玉,轻易就能留下红痕,他脸颊上明显被掐过。

沈鸿瞳孔微缩,看着他唇角四周的红痕。

抬手用手指轻轻擦拭。

林飘见状道:“没给他亲到,但被他摸到了,恶心死了。”

沈鸿点了点头,取出自己的帕子,仔仔细细给他擦了一遍:“先如此,回去再洗浴。”

“嗯。”

“飘儿还要回席上吗?我为飘儿整理发冠。”

“不用了,发冠都摔碎了。”

“身上摔着了吗?”

“身上没有事,咱们回去吧,皇后让侍女把我引过来,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估计也没胆来问怎么回事。”

沈鸿点点头:“我先送你出去,你到马车上等我,今夜应当还有些别的事情。”

林飘点了点头,没有告诉他,皇帝让他做的那个选择,如今注定是要鱼死网破了,皇帝以为他们还怕什么。

林飘和沈鸿走出去,刚到了宫门附近,还没折返,就发现他们方才离开的地方一通乱糟糟的,隔得太远林飘也听不清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只是仿佛一下人就杂乱了起来。

一个太监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滚带爬的往沈鸿脚下一扑:“沈大人,出事了,还请沈大人去主持大局。”

沈鸿垂眼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太监:“哦,何时如此惊慌。”

“陛下遭人毒害,太医已经赶来,沈大人智绝无双,快快回去抓出凶手。”

沈鸿皱起眉头:“竟有此事。”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林飘:“飘儿,你在马车上等着,若我不来便先回家,不用等我。”

林飘抓住他的衣袖:“我也要一起去,我害怕……”

沈鸿反握住他的手:“好。”

沈鸿牵着他,快步往回赶去。

林飘的心跳得很快。

不知道皇帝死没死。

是沈鸿做的吗?

他如何做到的?

两人快步赶到群臣相聚的殿中,大家站做几堆,都十分焦躁不安,看见沈鸿来了,急忙迎上来:“沈大人啊!沈大人你去哪里了!”

“沈大人你可知道出大事了!”

“不知和何人狼子野心!竟敢在端午宴上毒害陛下!”

沈鸿沉着的一一应对,然后看了一眼四周:“陛下呢?太医到了吗?”

“太医已经到了,扎了几针护住心脉,但这毒实在生猛,得速速找出是何人所作,寻到解药才能破解!”

“端酒上来的侍婢已经带下去拷打了,皇城卫将这杯酒的经手之人全都抓了起来,现在还没问出什么。”

也有人目光落在林飘身上,语气焦躁不满:“沈大人怎么还把家嫂带来了,这是哥儿该来的场合吗,”

沈鸿淡淡道:“他迷路摔伤,本想先将人送回,听见消息便急忙赶了过来,顾不得太多。”

林飘扫了那一眼,旁边也有人低声劝诫了两句那人:“快别说了,他虽是哥儿却又不是普通哥儿,□□便是他琢磨出来的,来便来了,如今最重要的是陛下的事!”

“沈大人,还请沈大人主持大局!”第一人扬声道,之后跟随而来的声音便如同浪潮。

“请沈大人主持大局!”

林飘站在沈鸿身旁,感受诸多官员俯身行礼,围绕着他俩,如山呼海啸一般,沈鸿的神色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略抬了抬手:“快快请起,折煞我了,沈鸿受不起,这本就是臣子的分内之事。”

沈鸿在大家安抚了一番,精简了说了几句事关江山社稷之类的话,请大家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后都不要怪罪,之后便快速的安排起人手来。

沈鸿让人把原先已经抓起来的人全都看守住,先审问,然后又让皇城卫的人将前来参加宴会的几位皇子都看住,将几位皇子身边的人也都全数搜查一边,然后安排了几个臣子,让他们去这几位皇子的母家,通知端午宴会出事了。

名为通知,实为监守。

沈鸿的思路很清晰,在场的大臣之前不敢做,沈鸿却很快就安排妥当了,皇帝中毒身亡,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众人目光隐隐约约看向五皇子,五皇子站在柱旁,神色有些惊慌:“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们怀疑是我做的?”

沈鸿没有说话,只是侧头让林飘先在外面候着,然后用眼神看了虎臣一眼,虎臣自然了解,小嫂子过来了,沈鸿不在,他自然要护着小嫂子。

沈鸿同几位重臣一起前往皇帝歇息的宫殿,皇帝中毒,也不能再奔波,甚至连熬药都是取了炉子在殿外面架着熬,便是为了一个块。

奴婢在外面守着药炉,太医们在围着团团打转,神色肃穆,进入殿内,几名老太医正围在皇帝身旁,在为他急救落针。

幸亏今日的端午节晚宴,他们知道相聚的人多了,有时候难免要有些意外,太医院的人都是在当值候着的,这会皇帝出事,才能快速的赶过来这么多太医。

皇帝仰躺在榻上,身后垫了几个软枕,太医让他如此半躺着,若是平躺只怕毒素蔓延得太快,若是入了脑中,就算是大罗金仙将陛下救了回来,往后陛下的头脑恐怕也要受影响。

皇帝面色发青泛白,看着十分可怖,下这个毒的人,选了一个皇帝和群臣最没有防备的时刻,突然横生枝节一般,要索走皇帝的命。

沈鸿和几位臣子跪下见礼,皇帝没有力气免他们的礼,他们便在下面跪着说话,如同送葬。

“陛下,此刻正在搜寻凶手,很快便能找到解药。”

楚誉的四肢都被扎上了银针,眼帘只微微睁开一道缝隙,模糊的看着下面的几人,但他还是能清晰的辨认出沈鸿的声音。

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话。

没人听得清,太监附耳到他身边,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

“叫……沈鸿……过来。”

太监急忙转达,沈鸿起身,在他榻边半跪坐下,倾身靠近他:“陛下,臣来了,有事请陛下尽管吩咐。”

楚誉目光怀疑的落在他脸上,但最终还是收回了这份怀疑,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他又能怎么样呢。

“朕……还未……君临天下。”

“会有那一日的。”沈鸿淡淡道。

楚誉看着他,感觉自己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严处……凶手……”

“是。”

“立……长幼……都可……选一个……聪明……的……”

“是,微臣与诸位大人一定尽心辅佐。”

太医在旁急躁的看向沈鸿:“大人……何时能找到解药。”

沈鸿站起身:“若实在抓不住,便去搜,每个宫舍都搜过去,任何可疑的东西都拿回来,让太医一一辨认。”

沈鸿十分沉着,但脸色也开始阴沉起来,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度过,几位臣子在下面等候着,沈鸿看着皇帝的脸,逐渐进的气比出的气少,气若游丝起来。

楚誉又抬起眼来看了沈鸿一眼,沈鸿便俯下身去听。

楚誉很怀疑沈鸿,但他没有任何的证据,如今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更担忧的是江山要怎么办。

沈鸿俯下身,听见楚誉气若游丝的说:“掌……江山……便……除掉……李虎臣……扶幼皇……忌功高……盖主……你不可……心慈手……软……留下……祸患……”

楚誉不知道沈鸿以后会如何,但现在的江山需要沈鸿,他希望沈鸿不要心慈手软,如今已经有了□□,便要除掉李虎臣,削弱戚家,将权利更集中到帝王手中。

江山代有人才出,先让沈鸿将当下的局面料理好吧。

往后,总会有人会来料理沈鸿的。

就如对他一般。

万般都是命。

楚誉的目光逐渐涣散。

万般都是命啊……

不甘心……

太医时不时拿羽毛探一探皇帝的鼻息,最后一刻,看着羽毛丝毫未动,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陛下!驾崩了!”

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哀哀哭起来,满宫室一片悲戚,人人跪倒掩面哭泣,其中有两位重臣更是嚎啕大哭。

哭声惊动了外面,便知皇帝没了,一时如山呼海啸,众人匍匐跪倒,哀哀哭号。

林飘跪在人群中,哼唧两声用袖子掩住了自己的脸,假装擦眼泪,看了看旁边的几个臣子,基本都是张着一张嘴,干嚎半天一滴泪都没有的,光听声音还以为人要哭晕过去了。

但也有不少人是真的难过,如今正是大宁新盛世的开端,开创这一切的陛下却就此驾崩了,谁再来带着他们往下走?换一个新皇帝,大宁能像现在这样好吗?

林飘一边假哭一边四处看,便看见不远处跪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他不像别的人,身边前赴后继簇拥着不少拥护者,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两个婢女,他跪在人群中,矮矮小小的,模样清秀,身旁的侍女用袖子掩着,但还是看得出,在死命的掐他大腿,小孩嗷嗷的哭,眼泪一颗颗往下滚,活像不要钱一样。

林飘看这个小孩的穿着,这个宴会并不能带家属赴宴,这个小孩大概率是楚誉的弟弟,大宁的小王爷。

林飘感觉还是很恍惚,在自己大腿上也掐了一把,他一直担心沈鸿他们失败,最后沦为楚誉的盘中餐,却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会,楚誉就命断于此了。

他们在外面哭了一会。

抬眼便看见沈鸿和几位内阁重臣,还有皇帝身边的太监一起走了出来。

显然大家都才哭过,神色都十分悲伤。

沈鸿眼中还含着泪,扬声看向下面的人:“陛下遗言说立谁都可,但要我们诸臣子,选出一个聪慧的,可继万代江山的。”

众多臣子哗然,从没听说过这种的事情,但转念一想,如今陛下两个幼子,没有一个是担得起如此大的基业的,目前也看不出是否足够聪慧,根骨如何,陛下的几位弟弟倒是年纪大一些,但五皇子实在可疑,六皇子和七皇子比两位小殿下年长一些,也的确不算特别合适的人选,没有谁是特别出挑的。

五皇子见状,大步走了出来,神情哀痛:“皇侄年幼,两位弟弟也尚且年少,我作为大宁五王,理应暂代国事,查明真相,肃清内外,还请诸位放心!”

众臣窃窃,看向五皇子,但目前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五皇子看向沈鸿,神色淡然,内心却有一份心虚,沈鸿多智,在场的老东西都是墙头草,就算不想帮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得罪他的事情,他就怕沈鸿此刻阻拦,往后的事便要不顺起来。

此刻沈鸿派出去的皇城卫人快步冲进来:“禀告诸位皇子!禀告诸位大人!微臣在膳房墙外的草丛中无意发现这个东西。”

他用一块绢帕托着,是一个淡蓝色的陶瓷小瓶,盖子已经打开,敞着口躺在皇城卫手中。

沈鸿目光递给太医,众人都看了过去,几位太医围着,最德高望重的太医捧着瓶子仔细查看轻嗅,以银针相探,随即脸色大变跪倒在地。

“此物有剧毒,就是此物!”

众人纷纷看着那个小瓶子,沈鸿走上前,手上取出帕子,将那小瓶子拿在手中。

“天青瓷。”

五皇子走上前来:“可能看出凶手是谁?沈大人一定要捉出凶手,为皇兄报仇!”

“自然。”沈鸿淡然看了他一眼:“天青瓷,是十分普通的东西,但若民间盛行,皇家便不用,却也没有这个道理,但为了不损皇家身份,天青瓷的贡品便换做了另一物。”

一旁的大臣惊道:“是玉白天青瓷?”

沈鸿点头:“是,这物件普通,不起眼,但釉色白润如玉,色若天青,看瓶底,寻常天青瓷粗糙,玉白天青瓷便是底部也如白玉。”

显然,这毒是皇室中人所藏有的。

沈鸿目光看向五皇子:“五王,可知晓此事究竟为何?”

五皇子看着沈鸿目光看过来,他一句话,便把所有人的视线一起引了过来,五皇子呼吸一窒,只感觉沈鸿实在可怕,若是他登上皇位,沈鸿是必然留不得的。

“大胆沈鸿,你这话便是要怀疑我了?”

沈鸿放下瓶子,交还给一旁的太医,看着五王一步一步走过去:“陛下崩逝,五王受益最大,如今陛下刚刚崩逝,我们难道立刻改辕易辙,便奉你为新主吗?我们依然还是陛下的臣子!毒害陛下之人,岂能逍遥法外!我等臣子,必要让此人,受到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