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飘在县令府邸待了一个下午,吃过下午饭,丫鬟来回话:“夫人,小院子那边已经收拾好了。”

林飘点头,环视四周一眼,想了想:“把我日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下,安排几个侍从,我想睡那边去。”

丫鬟有些吃惊:“夫人,那边荒凉,又才收拾出来,当真要今夜就睡过去吗。”

“旧时的居所,我还是挺怀恋的。”

丫鬟听见他这样说,便道:“才打理好,别的都没什么,只气味还有些不好,我这就去点上一些熏香,烧上香片,住进去便没什么了。”

丫鬟说着便先出了房门,林飘张罗了一下把自己的日用品带过去。

二婶子和秋叔他们还没回来,同喜楼那边已经好几个人,他们处理这些事已经好几年,都是做熟了的,也不需要林飘去插一手。

林飘便去告诉小月,说自己要住去小院子的事情,叫小月和自己一起过去住。

小月笑着便想说好,随即反应过来,抿着唇笑了笑:“小嫂子,你过去睡吧,我就不过去搅扰了。”

林飘有些吃惊:“什么搅扰,你得过去陪着我啊,难不成就放我一个人在外面吗?”

林飘是不会让小月一个人呆在这里的,大家各有团聚,只有小月没有家人一般,身边有人还好,身边没人岂不落寞。

“待沈鸿哥回来了便有人陪小嫂子了不是吗。”

林飘心想,原来是怕当电灯泡:“没事,你要不想睡那边,就先和我过去呆一会,好歹也陪陪我,别叫我一个人。”

小月便点点头,两人收拾了一点东西,带着夏荷她们过去安置了下来。

两人到了小院子那边,取了两条洗干净的旧竹板凳放在檐下,坐下看着外面的天,如今闲下来了,终于有时间仔细感慨一下过往。

小月忍不住道:“小嫂子,这个院子好小啊,感觉和我记忆里一点都不一样,我小时候来这里的时候觉得这里好宽敞好大,有那么多屋子,那么大一个院子,坐在院子看出去,四四方方的一片天,仿佛整个天都在视线里一样,如今却觉得好小,只是只是几间小院子而已。”

林飘笑道:“由奢入俭难,看惯了上京的人和屋子,看别的地方都觉得破旧简陋了。”

“但我记得以前在这里的日子,当真的快活,想起来每天都是有滋有味的。”

林飘点头:“身边有志同道合谈得来的家人本就是很温暖的事。”

“这里和上京不同,这里的开心就是吃喝,赚钱,上京的感觉……”

小月的神色微有思索,回想着上京的总总:“上京更绚烂,能拥有的快乐更多。”

不止是吃喝和数自己每天赚的钱,有守护,有经营,不断的来来往往,不断的积累资本,手中开始握着权利,调动资源和人脉。

“曾经在这里的快乐是很简单的快乐,上京的快乐是一种复杂的快乐。”

林飘听见她这样说,笑了笑,孩子们的生活都在变得更加复杂,他的生活依然是轻松随心的,他当然知道这一切得益于什么,得益于孩子们替他承担了很多东西,很多需要办的事,需要集齐的资源,需要调动的人脉,他只需要把事情说下去,他们便会为他办好一切。

他在上京享受着权利和繁华,却没受到太多的阻碍,他们都是互相分担,互相帮扶的。

天慢慢的黑了,夏荷将院子里的灯点了起来,林飘抬头看着屋檐下的灯,忽然想到沈鸿。

少年时的沈鸿,那时候的他。

他们便是守着这一盏盏的灯,笑着闹着缓缓度过的人生。

林飘眨了眨眼睛,想到那个俊美守礼,一丝不苟,一声一声叫着他嫂嫂的少年,不过前两日还在握着他的手,教他画那些过分肆意的图画。

他责怪他的天赋异禀,还要被他笑着叹一声,是飘儿将我养得好。

林飘脑海中想起那那句话,又想到他就是在这里把沈鸿养大的,感觉脸上又一丝发烫,手背无意识的贴了贴脸颊,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让清雅的茶香把那些莫名的记忆压下去。

小月见他又了挨了一下脸颊,又喝茶,不知是不是被寒风扑冷了:“小嫂子,天黑了咱们去屋子里吧,这边屋子冬日冷得发沁,得烧上地龙才好睡。”

小月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烧炕,我光记着地龙了。”

夏荷她们不会烧炕,生了一盆炭火,又燃了几根大柴禾放进去,倒也是差不多的。

林飘的屋子也铺好了棉被和床铺,林飘往上面一趟,感觉也没有多惬意,主打的就是一个忆苦思甜。

林飘躺了没一会,就听小月说:“小嫂子,我要回去了。”

林飘坐起身:“好,让人护送你回去,别一个人走回去。”

“好。”

林飘听见小月的声音消失,很快又躺了回去,婶子她们应该已经在那边了,小月过去正好和他们见上说说话。

林飘想着,便听见一声吱呀微响,门被轻轻推开,林飘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见沈鸿正站在门口,微躬身走进来。

原来是沈鸿回来了。

林飘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虽然他知道沈鸿已经长大了,但看着过往这个很够用的门槛现在得低着头才能进来,又一次加重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回来得这么早?不多陪陪院长吗?”

“院长吃完饭早早便要歇息了,他们禀告说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

林飘笑着看向他:“这里的感觉很奇妙吧,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沈鸿笑了笑,只略微点头。

他并不喜欢过去。

尤其是在这里的时候。

他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在意林飘,明亮的灯盏下等着他的林飘,温暖又让人心中涌出一阵阵的挣扎,那种感觉很难耐。

如今他手握无上权力,也能将林飘拥入怀中,自是过去不能比的。

那时候他甚至动过一个念头,他可以一生如此守着林飘,他们用不逾越,他永远是自己敬爱的嫂嫂。

可他先生了龌龊心思,再想到那些男人可能与他结发,心中翻涌的情绪便越发连绵。

沈鸿目光微动,看向床榻上衣襟已经散开,露出纯白里衣,长发有些散乱披散在软枕上的人,眼眸微暗。

他走上前,坐在炕沿:“飘儿在等我?”

“自然。”

沈鸿戴的紫金嵌玉冠,在迷离昏暗的灯光下微微闪着光芒,却不如他的双眸灼灼动人。

沈鸿手撑在床沿,感受得到烧了炕,被子暖烘烘的。

他倾身过去,低头吻了吻林飘:“飘儿,在此处,我倒是想起了许多过往之事。”

林飘看着他的眼眸微微点头:“是啊,那时候每个休沐日等你们回来,傍晚提着灯送你们出门,天色黄昏,你和二狗就这样来来往往,真是辛苦。”

沈鸿执起林飘的手亲了亲:“我记忆中倒是些别的事。”

“什么事?”

“那时候飘儿只拿我当个小辈,我却心中已经有了绮思,飘儿再外结识别的男子,当真是叫人难熬。“

林飘瞥他一眼,要是算这个旧账,他可是不认的:“你自己吃飞醋,你活该。”

沈鸿浅笑:“是吗。”

“在别的事上什么都好,只这件事,你是个小气包。“

沈鸿整了整衣袖,在林飘身旁坐下,让林飘躺在自己腿上。

“飘儿自是不会知道我的嫉妒,飘儿那时于我而言,是绝不可触碰的。”

可偏偏别人都有资格触碰。

他分毫不可沾染的禁忌,别人却可以随意觊觎。

沈鸿伸手捞起林飘,让林飘坐在自己怀中。

林飘突然被他抱起来有点懵,看着他的眼眸:“做什么?”

沈鸿微侧头,压着林飘的后脑勺吻了过来,亲吻后看着林飘的眼睛。

“证明飘儿是我的。”

林飘一下忍不住笑了:“是你的是你的。”

在上京还好好的,只偶尔发作一次,如今回来忆起往昔,倒是又有点小孩子气了。

“飘儿当真是我的?”沈鸿轻声问。

“是你的。”

林飘想要按住沈鸿探进衣摆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纵容了他的动作。

快十日了,林飘虽然怕累,但也不是一点都不想,但他有些担忧。

“院子里有人……”

“我已让他们去外面的暗处守着了。”

“夏荷……呢?”

“在离我们最远的屋子里。”

“……”

林飘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炕烧得很热,周身都暖呼呼的,身下是软绵绵的新床褥,他们没带床褥这些东西回来,都是在县府里置办的现成的,让他想起他们冬日置办的那床新棉被,一开始也是这样的松软。

“好热……”

“别睡在上面。”沈鸿将林飘托起来按进怀里:“这样可好些?”

“嗯……”

沈鸿怕他着凉,虽然炕烧得热,但屋子里还是冷的,便留了一件厚外袍给林飘披在肩上,裹着他的肩背。

一面扶着他的腰,一面给他系上腰带,松松的一个结,防止衣衫滑落。

林飘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同泡在热水里一般,脸上肩背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沈鸿对林飘向来极有耐心,缠绵缱绻的温存不嫌耗费时间消磨耐心,他心之所向,只嫌不够长久。

一直到夜深,拥着熟睡的林飘,看着他脸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确切的已经抓住他的感觉让沈鸿心里十分满足,他曾经决不能染指,令他长久凝望着却无法靠近的人就在怀中。

林飘曾是他的禁地,如今是他的桃源。

林飘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感觉倒还好,沈鸿知道第二日还有事要处理,并不贪欢,早上起床时两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了一番,林飘起床吃了早饭喝了鸡汤,除了感觉步伐有点发虚,别的倒没有什么。

这边的早饭没有太多复杂的东西,林飘让他们准备了发面鲜肉小包子,然后蒸了鸡蛋羹,准备了两碟子点心也就够了,出门在外不好弄得太麻烦,折腾下面的人。

夏荷见他俩起床了,都不好意思抬眼看他俩。

之前秋雨姐便叮嘱她,这种事是常有的,叫她不用太大惊小怪,但真叫她撞见了还是心里发慌。

昨夜听着隐隐约约的,夫人都有哭腔了,现在看见两人,她都不敢瞧两人的脸。

“夫人,东西都收拾好了,老家那边也都妥当了,只等着夫人和大人回乡了。”

林飘点头:“吃过了便出发吧,再耽误下去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留多久。”

林飘想到上京,沈鸿是轻易不能离开那里的,里面有太多的纠葛,虽然出来一趟就当做游山玩水了,但空窗太久也不合适。

夏荷点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外面侯着。”

小月和娟儿大清早吃了早饭就赶过来和他俩汇合,给他俩打掩护,一起从这边出发。

沈鸿走在他身旁,神色温柔餍足,他们并肩走着到了门口,外面已经围了一些来看热闹的人,一口一个沈大人的叫着。

林飘见他们不肯散去,被侍从稍微拦了拦,让他们站在外围不要拥挤上来。

林飘侧头看向夏荷:“去取一吊钱来,包上小红纸,一个里塞上六个铜板,算给他们发个彩头吧。”

他们住在这里的消息绝不会轻易泄露出去,这些人大概率是为了一个能看见他们的机会在这里守了大半个时辰,也算打发一点水钱。

“当是请他们喝杯茶了。”

林飘说罢上了马车,沈鸿在隐蔽的角度里伸手扶了林飘一把,林飘把手搭在他手臂上握住,借力了一下走进马车。

夏荷应声道是,知道这个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尤其是在家乡,受人赞扬很重要,也算小钱办大事。

夏荷讲事吩咐下去,叫留在这里的人去办,安排妥当之后便跟上马车。

林飘和二婶子他们在城门口集合,后续又增添了一辆马车,二狗带着他爹娘一起回乡祭祖。

县令倒是想跟过来做地陪,夜里见不着沈鸿便只能去找二狗,二狗懒得搭理将他婉拒,今日县令便在城门口来送他们出行。

二狗爹娘还有些惶恐,二婶子和秋叔倒是已经习惯,便笑着应付,也没有半分不自在。

在她们眼中这个县官也不是什么好官,不过是路上需要应酬一下的人而已,自然不会特别给他什么面子。

路途沉闷又很长,路上大壮和花如穗到他们这边的马车里来说了说昨天同喜楼的事情。

“将他们都处置了,该送官的送官,该清算的清算,但凡在这件事里有关系的人都将他们赶了出去,还好同喜楼里也不是人人如此,只是有几个猖獗的,其余人是见别人不守规矩赚了钱,便也动了心思,我将他们敲打了一番。”

说起这个事大壮都有些头疼:“除了当初小嫂子你们选出来的那几个人,后面混上来,在同喜楼中有一席之地的基本都有些卷进去了。”

当初那些人自然不用说,被林飘他们优待过,有注入了很多共同富裕的企业文化,有同仇敌忾的心,不至于后面做得太夸张,但他们太想同仇敌忾了,将后续来的人管得太严苛,导致他们总想要在别的地方开小差。

二婶子和秋叔将人该安抚的安抚,该踢出去踢出去,大壮做恶人,将人收拾了一顿,如今他们来收拾这些事十分得心应手,两三下就把事情料理清楚了,何况还有花如穗在身旁,帮着查账也十分迅速。

林飘听他说当初他们选出来的那几个人没出什么大问题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不想过去处理这件事就是不想看那几个人被处置,尤其是当初自己信任的人不过几年就变成了这样,更加令人唏嘘。

“还有可用的人就好。”

林飘点了点头,大壮和花如穗将事情说清楚便叫停马车,他们下了马车,回了自己那边。

花如穗知道两人的关系是这个紧密大家族中最要紧的秘密,所有人都在小心的为他们守着这个秘密,她作为加入这个家的一份子,自然也如此,微笑着道别便离去。

林飘和沈鸿呆在马车里,见人离开了,林飘又撒起娇来:“唉,腰好软啊,没力气了。”

沈鸿伸手靠近过来,揽住林飘的腰,大手按住他的腰背,为他揉按着。

林飘享受着他的服务将身体的重量倚在他身上,伸出手去,将车窗帘子撩起来一般,看着外面的风景,虽然他不觉得算是多么绝美的风景,但许久未见,感觉一草一木都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便望着外面瞧了起来。

越靠近老家,林飘的约束感就越强,因为与这里点点滴滴有关的记忆都是他和小时候的沈鸿。

而如今长大的沈鸿正搂着他,并且他们才有过那般事。

越靠近老家,林飘有一种感觉就越强烈。

就是那种,很奇妙的,仿佛是,乱那个什么伦常。

林飘心里有很强的阻碍感,甚至想从沈鸿怀里起身,想要说至少在这里不要再这样。

这个念头一动,林飘就觉得不对劲。

他一开始只是扮演沈鸿的嫂嫂而已?怎么自己还真的被绕进去了?

演着演着自己也当真了,仿佛自己真的是这个时代的哥儿,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需要避讳一般。

林飘眨了眨眼睛,扭头凑上去,在沈鸿嘴上亲了一下。

沈鸿的嘴唇软软的,被他亲了一下有些微讶,侧目垂眼看下来:“飘儿,是觉得路上无趣?”

林飘一听他着话,在他嘴上又亲了一下:“就是想亲亲你,不做别的,大家都在后面,我可没这个打算。”

沈鸿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还道是我的错,叫你如此快便想了。”

林飘微睁目瞪他一眼:“别总大白天的说这些,你哪里还有以前的样子。”

沈鸿浅笑:“我有说什么吗?”

“你就装吧你。”

林飘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山里的天很蓝,和上京那种宽广的蓝是不同的,是一种更深的颜色,林飘看着天空,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那时候谁能想到你居然这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露出来,我叫你教二柱写字,你嫌二柱笨还有些不耐烦。”

沈鸿浅笑着点了点头:“自然记得,虎臣小时稍微迟钝了一些,是晚慧之人,便有些消磨人的耐心。”

他那时候嫌二柱愚笨,认为教这种人是对自己的侮辱,他少时虽然过得清苦,心中却十分傲气,平等的看不起每一个人,只是从不表露。

后来飘儿便教育了他,他反思之后便将自己的傲气藏得更深,因为他认为飘儿说得很对,什么事都需要耐性,不然他总是露出急躁之相,便做不成任何事情。

他们一路看着风景,林飘时不时看着窗外的风景笑了笑,向沈鸿指向外面,回忆他们的当初,沈鸿便笑着点头,侧眸看着林飘的笑颜。

他们还没到村子门口,远远就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刚开始还是隐隐约约的一些,以为是山间的什么回音,后面猛的一下大声了一下,把林飘吓得一激灵。

前面的侍从来通报:“大人,夫人,是村中的乡亲前来相迎。”

“老天爷,他们也迎出来太多了吧。”林飘觉得他们就在村口迎一迎就好了,迎出来这么长一段路,他们接受这个理解就得下车,还得下车跟着走,一路走回村子里去,少说也要二十分钟。

他只想咸鱼躺。

等到了迎接队伍的面前,二婶子和秋叔他们便下了马车,走入迎接的队伍中去,熟络的和众人打招呼,因为这些人中不光是邻里,还有许多是她们的亲戚,一个村子里的人多少都是沾亲带故的,没道理对他们拿乔。

林飘往外看了一眼,看见大沈一家也在门口翘首以盼着。

沈鸿看了一眼外面候着的人,便道:“飘儿在车上歇息吧,我便说你身子不适,需要歇息,到了屋子里有了休息的地方,再同大家见面叙旧。”

林飘往外看了一圈,没见着里长在外面,估计是这两年身子骨比较弱,在村子里等着,其余人里也没什么他必须得见十分相见的人,便点了点头:“可以。”

他们下车去应付,小月和娟儿过来马车这边陪着林飘。

娟儿道:“我娘说人多挤得很,我一个姑娘家家不好和人家去挤,叫我过来陪小嫂子。”

小月也点了点头:“是啊。”

林飘看着外面的情况,其实这次回来,最要紧的就是沈鸿要祭拜他父母和大哥。

二狗祭祖之后安置好他的父母,娟儿也是,这样他们再回到上京便没了后顾之忧。

他们一路进到村里,感觉村里没什么变化,不过想想对村子里的人来说不过才过去的几年,他们在这里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十几年没有任何变化都是正常的。

到了村子里,林飘见到了拄着拐杖在等着的老里长,便和娟儿小月跳下了马车,去拜见了这个对他们来说算是最大的长辈。

里长一看见他们,浑浊的眼睛一亮,连声道:“好好好,瞧着真好,在外面出息了,真好,咱们村也出了这等人才了,走出去给人说,咱也脸上有光。”

林飘搀扶住他,感觉他这几年老得很快:“里长小心一些。”

“别叫我里长了,现在我早就不是里长了,叫我周叔就行。”

“说的什么话,周叔在我们心里就是里长,哪里是别人比得了的。”

这话逗得周叔直笑,他高兴极了,看着村子里走出去的这几个娃娃这一下都回来了,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一个比一个像样,他看着心里都高兴,感觉心里敞亮得很。

林飘没扶一会,小月便走过来道:“小嫂子我来扶着周叔吧。”

林飘点点头,等到了他们旧时的院子,里面都已经收拾好,桌椅擦得干干净净,还铺上了桌布,小院子虽然小,但打理得十分整洁。

一切都好。

只有应付这一堆乡亲很烦。

林飘和他们又不算熟,相处的时间也不算久,但一看院子里的沈鸿和二狗,就忍不住感慨,难怪自己当不了官,看他们言笑晏晏,亲和淡然的模样,半点都没觉得围上来的人烦,甚至里面有一些根本就不认识,最近这两年才到村子里来的流动人口。

林飘被他们围观,就差头上打上‘十里八乡第一好命俏寡夫的’的牌匾,供大家欣赏了。

围上来的妇人哥儿羡慕得话都要说不清楚了,只会车轱辘的不停道:“你真是好命!你真是好命!这样的小叔子!也叫你摊到了!你真是好命!”

林飘笑笑:“我这样好的嫂嫂,也叫他摊到了不是,命好好一窝,一定是上辈子咱们都积德行善了。”

“你可不能这样说?哪有这样说自己的,虽然你现在出去了,但你做嫂嫂的是借他的风才有今天的,怎么还把话反过来说了。”

林飘真是受不了,上京有个好处就是,就算别人看他不顺眼,但也知道看清形势不敢惹他,村子里却还是会被七大姑八大姨们教育一顿。

“我们不是谁靠着谁才好一起的,只是好一处去了,互相都沾了对方的光。”林飘当然知道沈鸿是自己的金大腿,但也不能抹杀他这些年的经营和建设吧。

小月见她们这样说话,她陪在旁边,笑着道:“诸位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家里的事,沈鸿哥能有今日的成就,是小嫂子先把沈鸿哥带出去的,这穿衣吃饭,读书用度一样都是少不了的,长辈得先有本事把小辈带出去,才能说什么沾光不沾光。”

一通话怼得这些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这话便是说咱们做长辈的自己不够有本事了。”

“看诸位怎么理解了,非要这样想倒是也没什么问题。”

“……”

小月几句话把人怼跑了,终于清净了下来,林飘当初基本天天都在和她们打嘴仗,现在回来还要再经历一遍,他是真的嫌累了。

何况他如今过得很好,居高临下的去骂几个日子过得并不算好的妇人,又算什么本事。

小月吩咐下去,丫鬟守在附近,不要再让别的人过来打扰了小嫂子休息。

他们上午抵达,在这边吃饭,吃过午饭便准备上山祭祖。

将纸钱和叠的金元宝祭肉这些全装在几个篮子里,他们一人提上一个,便这样走上山。

山路狭窄,没有车道,林飘歇息得足够久,爬这点山路还是没有问题的,到了山上,他们找到沈鸿父母和大哥的坟墓,二狗去他那边的祖坟,大家各找各祖宗。

该烧纸烧纸,该点香点香,堆上金元宝,先祭拜一番,然后再让联系好的人来修坟。

林飘叫了几个侍卫一起上来,把守在坟茔周围,上次被大沈家的人围堵,这次沈鸿难得回来扫墓,比起所谓的亲戚一家,他应该更想和家人安静的在一起呆一会。

沈鸿看着爹娘紧挨在一起的墓碑,其实他对爹娘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即使他过目不忘,但那时候的事情太过久远,他也还年纪很小,他只记得他们对自己寄予厚望,一直很期待他能成为一个秀才,若是能去县府里讨生活,或者在书院里当个小先生,都是这一生最好的归宿。

拜过爹娘,然后是大哥。

沈鸿的神色凝重了一些。

对于大哥,他的记忆更多一些,虽然他那时候长期在王童生的私塾里读书,和大哥的相处很少,但他有记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是和大哥有关的,大哥的生活就是他的生活,大哥的习惯就是他的习惯,没有冬衣,没有什么饭菜,他和大哥这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大哥对他最大的恩情,一是养育了他许多年,二是将林飘带来他身边。

他知道他对不起大哥。

但他可以下辈子还。

但这辈子,他遇见了,便没办法再撒手。

沈鸿沉默的拜了之后,为他烧满库的金银,撒漫天的纸钱,但惟独林飘,往后只属于他了。

沈鸿闭上眼,握香躬身。

大哥。

我欠你的,下一世加倍还你。

你与他夫妻缘分已尽,若有下一世,我们再做兄弟,换我来供养你,由我来护佑你,让我来做兄长。

这是他一直想对兄长说的话,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一场交代。

他们这边烧起纸钱,果然没一会大沈家就如期而至,然后被拦在了外面。

侍从冷着脸,不管说是什么亲戚,夫人说了不让别人靠近他们便不可能放行:“沈大人正在祭祖,如此打扰实在无礼,若是再靠近,可别怪我们下手没有轻重了!”

二伯娘急得直喊:“什么祭祖,他的祖宗在那边,那也是他的祖宗,咱们是一家的!”

林飘听见这声音,转头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大伯娘大伯父,二伯娘二伯父,还有沈渊沈波玉玲都在,他们神色各异,有的着急,有的难堪。

林飘轻声吩咐,让侍从将他们赶走,但不要太粗暴,也不要伤了他们。

林飘已经压根不想和这些人纠缠了,甚至生气或者想给他们一点教训的感觉都没有了,权势和地位极端的快速拔高让这些人犹如蝼蚁飞灰,稍微吹一口气便能摧毁,但林飘又能明确的感受到,这些蝼蚁飞灰是活生生的人,所以不会去吹这轻飘飘的一口气。

大沈家几番逗留,又是想叫他们,又是想打招呼,都没取得什么成效,在驱赶中无可奈何,急得抓狂。

沈鸿就在面前!

林飘就在面前!

他们只要一伸手就能碰着!

一伸手就能抓到!

以后他们一家飞黄腾达轻而易举,沈渊沈波也是跟着他们去上京,做京官,往后不知道什么光景。

他们看着沈鸿和林飘的穿着打扮,衣物料子,那锦缎料子是他们从没见过的,在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色泽又软又润。

浑身上下穿的戴的,已经完完全全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但是只要他们伸手抓住了,他们就能借着这个机会进入这个世界。

可就是抓不住!

他们心里发恨,简直恨不得回去掐死以前的自己,当初要是哄林飘几句,被林飘带去县府的就是他们了,哪里还有郑秋那些人什么事!

那现在在上京当京官,享尽荣华富贵的也是沈渊和沈波了。

他们盘旋着不肯离开,还是想要再试一试,可是一再的驱赶也让他们无法太靠近,只能焦心的看着,直到他们要起身离开。

沈渊道:“爹,娘,不要再如此了,咱们离去吧,他俨然是不认咱们了。”

大伯娘听他如此说,斥道:“你糊涂!读的什么书把脑子都读僵了,今日的机会便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机会了,你还不去抓住,咱们和他处得不好,你们兄弟之间却没什么了不起的仇恨,你快上前去,同他聊一聊诗书,这些你们都懂,一起说得来,聊一聊就好了。”

二伯娘也急着要推沈波出去,沈波倒是犹犹豫豫想上前,但被侍从拦着也走不过去。

林飘才不管他们在外面打转了多久,陪着沈鸿把人祭奠完,又陪着他在坟茔前坐了一会,取一两个在坟前摆开的糕点来吃,看着山间的风景。

林飘看了一会,发现山头上有个人一直在看着自己,虽然远处站着来看热闹围观的人很多,但这个人目光灼灼,瞧着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