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做了一大堆梦。
在家休息了两天, 正好又赶上周末,沈墨墨这几天基本上就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外头不时下雨,空气潮湿, 沈墨墨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就要长出蘑菇了。
周一她终于起床, 揉着发涩的鼻子又忍不住打了俩喷嚏。今天窗外晴朗,能听见小鸟啁啾, 好像暖和起来了, 沈墨墨决定去公司。
沈墨墨洗漱时晃了晃还是有点昏沉的脑袋, 甚至觉得自己脑子有水。她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这份工作——这是她这几天清醒的时候总在想的事。
自从和段若溪重逢以后就没发生过好事。沈墨墨边系鞋带边吸鼻涕。生病感冒烂桃花,想起伤心事,甚至还隐瞒了苏昕。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往不通气的一个鼻孔里塞了纸巾, 埋头往外走的时候拨出电话。
“你干嘛不自己跟刘编说。”
连齐星在电话那头抱怨。沈墨墨抬头看了看久违的天空, 被眩晕了眼。
“——我怕我到了公司又不敢了。”
她小声说, 连齐星顿顿:“沈墨墨, 你嗓子还是有点哑,要不还是再歇几天,再想想呢。”
她声音有点愧疚, 她觉得要不是自己非要听沈墨墨讲以前的事, 沈墨墨也不会淋雨感冒。
“你——你说得对。”
沈墨墨低着脑袋,站在公寓楼下迟迟不动。
沉默片刻,连齐星听见沈墨墨慢慢开口:“可是, 我又觉得我已经歇够了。”
我从和段若溪分手那天起就在休息。沈墨墨的声音在说。我一直在生病, 只不过伤口看不见, 它在心口。我假装看不见, 假装已经忘掉了,时间确实可以当作石灰粉盖住伤口, 渐渐的自己也就真的忘了。要不然就躲,要不然就骗自己。可是我已经受够了。
连齐星,我真的觉得和你一起作脱敏治疗是有用的。我终于直视了过去,那时候看起来天塌下来的事,现在再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这种治疗的副作用就是我得一直一直去想她,然后我会不停质问自己:我是不是还喜欢她啊?我是不是真的逃不出去啊?然后我就会退缩,像现在,想要直接退出这个企划,躲回自己的小窝。
“但是,这样的话不就又回到以前了吗?”
连齐星靠在椅背上,她静静听着沈墨墨的自白,好像晓得了她的意思。
这个人想要试一次勇往直前啊。
“我不要躲了,我真的要往前走。段若溪要是在我前面,我就要撞开她,或者问清她的意思再往前走,我不想要留遗憾。”
就像那天在地下车库,沈墨墨决定如果段若溪再叫住自己,管它是不是幻听呢,她一定要冲上前拽住她领口质问:你要说什么?你还要和我说什么呢?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这么做吧,沈墨墨。”
连齐星理解沈墨墨,因为她一直认为她们之间的某一部分是重叠的。
“再说你也没办法一直躲下去啊,难不成要因为前女友一点点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空间?”
两个人同时带着笑意接了这么一句:“——那多亏啊。”
就连连齐星都开始确信,这个沈墨墨终于找到了自己挣脱出来的正确方向。
其实没有告诉连齐星的是,沈墨墨开始觉得回忆过去也不全是坏处了。如果说和苏昕的过往是被天使拯救,是沐浴救赎性质的阳光,像现在走在大片光斑上一样的温暖。而那些和段若溪有关的记忆碎片则是两个人肩并肩走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
在这条路上,段若溪对她说:“沈墨墨,你真的好爱吃亏。”
沈墨墨仰起头举起拳头:“我才不爱。”
明明是不得不吃亏,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不吃亏。
段若溪于是就笑: “我知道。我也不爱。”
她把手掌覆在沈墨墨的拳头上,像是将其融化开来,然后十指相扣:“我们一起吃,一起不爱?”
沈墨墨紧了紧手指说:“就不能不吃?”
全然不会反驳的段若溪就点头:“那就一起努力不吃。”
自己为什么和这个人在一起了啊?笨笨的家伙。沈墨墨傻笑起来,肩头拱了拱段若溪:“听不懂!”
段若溪也回拱过去,和她挨得紧紧的:“呆瓜!”
沈墨墨笑出了声,她的声音在黑暗的天空下回荡:“笨蛋!”
过去的沈墨墨在心里说:那么,笨拙的大人们就一起前进吧。
她坚信自己会和身边这个人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而现实中的沈墨墨推开了化妆间的门,她看见段若溪懒散坐在那的身影。
已经不在自己身边,像是从另一个平行宇宙里诞生而出的另一个段若溪。
站在段若溪身旁的女人俯身几乎要和她亲吻,沈墨墨心一滞,就看见女人立刻起身,她手里拿着根眉笔——悬起来的心轻轻放下,沈墨墨心想:是化妆师啊。
化妆师和段若溪一起看向她,她们眼中的感觉是相似的,沈墨墨能够敏锐感觉到。都是一种看向敌人似的距离感,化妆师的更甚,段若溪的更隐晦。
“——有事?”
段若溪开口,陌生人模式,沈墨墨却再也无法忍受。
“段若溪,我们两个本来是一组的,对吧?”
沈墨墨懒得作什么开场白了,她直接开口,那个化妆师意识到自己在场可能不太合适,她想离开,段若溪忽然抓住她的手。
李哆有些惊讶地看着段若溪和她牵住自己的手,她的手也太凉了——眼神也是。
“不用走。”
段若溪下了重音,手也不放开。李哆只好站在她一旁整理化妆包。
沈墨墨见状咬了咬下唇,她尽力无视她们牵在一起的手,段若溪就说:“是的,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和我一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沈墨墨终于说了出来,她攥着拳头,生气极了。
“之前在更衣室也是,都是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我会尴尬,现在是你以为我不想。我确实下意识抵触和你一组,可那是工作啊,我们也——也早就不在一起了,不是吗?有什么好避嫌的?你又不喜欢我了,那么在乎我的想法作什么?”
“段若溪,你不要再拿我当借口。”
沈墨墨把话说完,情绪也都慢慢散掉了,她气喘吁吁地瞪着段若溪,段若溪移开了视线。
她不擅长应对过于坦诚的沈墨墨,从最开始就是,到现在也是如此。
“——你感冒还没好。”
段若溪忽然这么说,沈墨墨一愣,段若溪继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沈墨墨这才意识到塞在自己鼻子里的纸巾原来还没有拿出来。
哇,那刚才说话的自己肯定看起来很搞笑。
沈墨墨脸一下子就红了,同时她更加生气:“段若溪,不许转移话题!”
段若溪点点头,她好像一台已经处理信息完毕的机器:“我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必避嫌,我们可以一组,对吗?”
沈墨墨愣了下,她缓缓点头,段若溪就说:“我会和主管说的,正好你生病这几天都是筹备阶段,没有错过什么。好了,就这件事吗?”
她语气轻易,让沈墨墨的火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可有第三者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如果现在只有她和段若溪两个人,她恐怕会借着现在这股莫名强大的劲头一下子冲上去给上段若溪几个拳头。
此时此刻她只好压下情绪,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离开前她在门口的梳妆镜里又看了眼段若溪,梳妆镜有点脏了,段若溪在镜面中模糊不清,就一个身影。可就是这个沈墨墨勾勒过无数遍的身影此刻居然也显得有些陌生。沈墨墨有些茫然地走了出来,门关上,她站在走廊里想了半天,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不是吗?有什么好避嫌的?你又不喜欢我了,那么在乎我的想法作什么?
她所有的质问都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段若溪只是单纯别过脸去,把她踢开了而已。
眼前又浮现出段若溪牵着那个化妆师的手,沈墨墨摇头想要驱散这幅画面,这才迟迟迈开步伐往前走。
与此同时化妆间内,段若溪在门关上那一刻就甩掉了李哆的手,李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看她又看看那扇门,她没想过段若溪的过去居然这么精彩。就她这些天的接触,她还以为段若溪铁定是个禁欲主义者呢。
“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啊。”
为了缓和气氛,李哆开了个玩笑。她也没想到段若溪会喜欢那样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气呼呼的,好像还感冒了,鼻音沙哑,连李哆见着都觉得有些可怜。
段若溪本来已经背过身去了,她闻言抬起头,那双眼睛和刚才一般冷,像死物。
她忽然勾了下嘴角,这是李哆第一次见段若溪笑:“对,我就是喜欢那种类型的。”
段若溪绝不说多余的话,她只是又看了三四秒的李哆,李哆就什么都懂了:自己和那女孩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所以,不要再试图做些什么了。
“我去下卫生间。”
段若溪收回视线就站了起来,她走得急,没听见李哆在身后扔化妆包的声响,她只是听见了沈墨墨在门外离开的脚步声,所以便赶紧站起来出门,来到另一侧的卫生间里。她开始洗手——主要是左手,刚才抓住李哆的那只手。她一遍遍洗,像是想洗去什么难以清理的痕迹似的。她知道洗不掉,这痕迹刻在自己心里。这道也许会消失,但过去那一道很深,几乎无法消失。
“……还是没好。”
段若溪低下头,她的左手已经被她搓红了。
她有洁癖,无法治愈的那种。因为要清洗的不是周围世界,而是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