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人群的喧嚣, 也听不见四周灵力的施展,司岚眼中只朦胧地瞧见祁晓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灵力肆虐, 祁晓心间的伤口尚未愈合,又渗出些血色来,苍白的面容却比那血色更为引人注目。

  这真是他见过祁晓最为失态的模样了, 司岚嘲讽般笑了笑。

  司岚的魂魄经此一罚, 彻底碎裂,便连身躯也在逐渐消散,他起初还能看见祁晓的身影,到最后,便只能瞧见祁晓的面庞。

  祁晓薄唇开合, 似是说了句什么, 但司岚已然听不清了。

  他看见祁晓痛苦万分的神色。

  这副模样……是后悔了吗?

  往日种种如碎片般一点一点拼在司岚脑海之中,或许人就是这样, 死前总会惦念些什么, 回忆些什么。

  但是……司岚伸出手, 接近虚无的指尖搭在那些记忆的虚影上。

  他这一生, 无数个日日夜夜, 都是为了追逐祁晓, 他花费了两千年的时间, 到如今学会放下, 桩桩件件,都是与祁晓相关的。

  这一生为爱而痴,为爱而恨, 他未免活得太过痛苦。

  他无声地叹息。

  那厢祁晓已到了近前——

  司岚别开眼去, 捏碎了眼前的虚影。

  他不要这些回忆了, 他什么都不要。

  迟来的深情卑贱入尘埃,司岚无力地闭上双眼……

  祁晓,我不想爱你了。

  -

  祁晓来迟了。

  不仅是来不及阻止司岚受罚,一切的一切,他都来迟了。

  他拼命地想拥紧司岚消散的身躯,可是根本毫无用处,不过片刻,司岚的身躯便转为虚无,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司岚所伤的伤口都不再疼痛,快要吞噬他的痛苦,来自于心头无法消除的压抑感。

  他的心像被什么剜出来,而后又狠狠地摔在云泥之中。

  太疼了。

  疼得他眼眶泛红,一双绝色的眸子满是痛楚。

  他不想再去追究司岚为何伤他,也不想追究司岚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只想要司岚回来……

  “小岚,你回来看看我……”

  他眸中嚼着泪,几近疯狂地施展灵力,但他面前虚无一片,司岚的身躯再不可见。

  他心头的疼痛愈发紧密,将他整个人都揪了起来,他抑制不住地低下头,紧紧按着心口。

  疼得喘不过气来。

  忽然之间,他脑海中又闪过那夜司岚在他耳畔的低语。

  他那时还不明白司岚所言何意,他甚至都想不通自己对司岚的心绪,但直至如今,他明白了。

  生来灵体之人本无心,可他却为了司岚,生生长出了一颗心。

  他蜷缩着身体,指尖几乎要陷进自己的心口。

  “我把命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他颤声着,忏悔着,眼角的泪无知无觉地流下,穿过司岚此前消散之处,滴入苍凉的地面。

  眼前忽然一片暗色。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听见紫衿焦急的呼声。

  “君上!”

  -

  魔界大军未发。

  数十万军士整装,在魔界入口处待命,但他们没有等来出发的消息,只有慕白疲惫不堪的一声命令。

  “回去吧。”

  慕白尽力绷着一张脸,银色面具挡去了他一半的面容,叫人看不出情绪。

  军士中任何异议皆被他压了下去,一时间数十万军士尽散,魔界入口处一片寂寥。

  但军士他能凭身份压制,唯有一人,是不惧他的身份的。

  “发生了何事?”殷婼匆匆赶来。她如今修养恢复的灵力极少,察觉不到外界的状况,这让她不由得有些焦虑。

  “就是……”慕白不知道要如何同殷婼解释。

  他被司幽逼出北境境内后,也曾尝试过进入北境,但等他能进入时,北境的光幕已然碎了,他只瞧见司岚身躯消散,和三境军队入境的场景。

  他想去救司岚,可如今北境已经毁了,司岚连魂魄都不曾余下,便连北境皆无人生还,何况司岚?

  慕白的脸垮了下来,他斟酌着道:“北境无人生还……”

  殷婼直觉不妙,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指尖,“那尊上呢?”

  “他……”慕白一咬牙,罢了,提头来见便提吧,“他……殁了。”

  “什么?”殷婼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她摇了摇头,“不会的,这才一日,尊上怎么会死呢?我不信!”

  殷婼说着便要离开魔界,可她现下实是太虚弱了,经不得刺激,不过只踏出一步,便觉眼前一黑。

  “殷婼!”

  慕白只堪堪接住殷婼软倒的身体。

  怀中的身体冰凉,几乎毫无温度。

  -

  北境灭于一夕之间。

  这个消息被军队带回各境时,震惊了所有人。

  除了北境王司幽入魔,此事令众人心有余悸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成了众人闲暇之余的谈资。

  据说这三境的军队是西境王率先集结的,但在战场上,西境王别说军队了,便连西境皆不管不顾,要去见一位……

  “司岚殿下。”一旁的仙侍提醒着。

  那挑起话题之人恍然大悟,拍了拍仙侍的肩,“哦对,是叫这个名字。听那些归来的军士说,他们从未见过西境王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好歹是一介君王,竟是连威严都不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心上之人死了。”

  那仙侍略有不解,“不是说这司岚殿下一直待在西境吗?怎么不会是西境王心上之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那人眯了眯眼,“西境王若是爱他,怎会两千年都不给他名分?依我看啊,那都不是爱,也就是……”

  “也就是什么?”仙侍凑近问。

  那人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与此同时,史官在史书上记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北境覆灭。三境军队之下,西境王罔顾纷争,枉为英名,为一人而伤神不已,昏沉百年,究其缘由,难解。

  ……

  史官的批判无法递进凌云间内。

  这里曾经是君王的居所,但如今,这处所居的君王已然昏睡百年了。

  自那日北境覆灭,紫衿从战场上将祁晓带回西境后,祁晓便一直不曾醒过来。

  他此前受的伤太重,好不容易将养几日,又遇到北境变动,他强撑着病体进入战场已是力竭,更何况又受了那么大的刺激……

  紫衿叹出了这些时日的第不知道多少次气。

  整个西境的仙医,耗费了将近百年的时间,才把祁晓一次次从生死关头挽救回来。太多次接近消亡,若不是祁晓如今安稳地躺在此处,紫衿几乎要觉得,祁晓已然死了。

  死在北境覆灭那日,和司岚一同去了。

  紫衿又叹了口气。

  她返回祁晓床榻前,如往日那般同他言说政事,“近些时日,南境邀约,共商边境军防……如今君上无法决断,我便做主,将此事推脱了去。”

  “还有一事,便是关于神官调动,南都仙传信卸任,以其长子……”紫衿说着,忽而瞧见了祁晓脖颈处泄出的一丝微光。

  她还当是祁晓的伤势恶化,正严正以待时,方才瞧清那微光不是别的,而是一枚环佩所有。

  那环佩不知何时,约莫是一直被祁晓施术隐在颈间,且施展的术法较为古老,以至于这百年来,替祁晓医治的仙医们都未曾瞧见。

  紫衿为免这环佩对祁晓的恢复有影响,便想伸手去取,岂料甫一触及那环佩,祁晓体内的灵力便发生了异动。

  “这……”紫衿的指尖顿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正在这时,祁晓睁开了双眼。

  “君上!”紫衿大喜过望,当即便要召集仙医,却见祁晓猛然坐起了身。

  祁晓眼中还带着重伤过后的颓废之态,但下意识地,他第一时间抬手捂住了后颈,像是在保护什么重要之物。

  “君上?”紫衿觉着不太对劲,伸手在祁晓眼前晃了晃。

  祁晓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像是没瞧见紫衿的动作般,便要下榻离开。

  “君上!”紫衿将祁晓拦了下来,“您如今尚未完全痊愈,要去何处?”

  祁晓现下没多少力气,大抵挣脱不开紫衿,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缓缓道:“我要去找小岚。”

  紫衿不敢刺激祁晓,只好道:“君上,您莫要心急,我立刻召集仙医,您待仙医看过后再离开,好吗?”

  “不行。”祁晓的意识不知停留在何时,他神情转换地不太自然,有些怔愣,“小岚还在等我。”

  说着,祁晓便要施术往外走。

  兴许是司岚的死对祁晓刺激太大了,以至于重伤之际神思游离,他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也便麻痹了自己的意识。

  紫衿暗道不好,只能施术将祁晓困在原地。

  可紫衿一施术,祁晓便恢复了部分意识,开始与紫衿对抗。

  祁晓的修为毕竟高深,如此来回几次,紫衿实是有些吃不消,情急之下低吼了一声,“君上,北境早已覆灭,司岚殿下已然逝去百年了!您不要再费神了!”

  此言一出,祁晓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重复:“百年?”

  紫衿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她将祁晓扶着坐回床榻上,“西境众仙医耗费了将近百年的时间,才让君上您的身体勉强恢复七成,您如今这样,将西境置于何处?”

  紫衿颇有些无可奈何,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祁晓,以往的淡漠与运筹帷幄,此刻竟是一丁点皆不剩了。

  她苦口婆心地继续劝导,却不知祁晓压根没听进去。

  祁晓的思绪又回到了百年前,那日司岚身躯消散……

  他猛然起身,趁紫衿不备之时将人推开,而后离开了西境。

  紫衿:西境王的下属好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