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魔鬼的温存【完结番外】>第19章 避无可避

  其实温演在凌存匆忙找上他的那个夜晚,在看清对方脸上惶恐焦急神情的刹那,就立刻意识到——

  陈靖此次来势汹汹,没达成目标之前,他绝不会罢休。

  他先前在匿名论坛里看见陈靖归来的消息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关注起了凌存的动向。

  毋庸置疑,作为陈靖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凌存很容易被陈靖当作多年来仇恨的对象。

  但奇怪的是,陈靖并没有频繁地出现在凌存的周围。

  虽然他入侵了凌存的家、并且给他发了许多恶心的信息,但温演总觉得……这像是某种障眼法,而真实的目的并非如此。

  大张旗鼓地做这些显而易见会引起凌存应激反应,以及正愁找不到他动向的警察的注意力的行为,并不像向来谨慎的陈靖会做的事。

  那可是一个为了侵害孩子,可以花费数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来营造温柔亲和形象的人。

  在阿森之前,其实早就出现了受害者。只是那些孩子要么被威胁了,不敢和家里说,要么即便鼓起勇气告诉了家长,也只会得到「陈靖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是不是在撒谎」的可悲答复。

  ……陈靖那家伙,是这么张扬行事的人吗?

  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温演此行,除了探望阿森,还调查了他的访客记录。

  阿森受到极大的刺激,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但他的身上完好无损,一块伤痕都没有。也就是说,并不是外在的伤痕刺激了他的精神状态。

  那么,仅仅依靠拜访见面,就能给他带来如此之大改变的人……除了陈靖,也没有别人了吧。

  访客记录上的名字里并没有陈靖。

  温演申请查看了监控记录,一个高大的、戴着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曾经短暂地进入过阿森的房间。

  时间也吻合,异常报告就是在那天之后不久被提交给温家的。

  那人大概就是陈靖。

  ——陈靖到底想做什么?

  温演皱眉。

  他的确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但不知道那些准备到底派不派得上用场。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周濛把自己准备的鲜花插进了李森床头空着的花瓶里,往里面倒了一些纯净水后,微微欠身道。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原本还担忧无法和精神失常的李森交流,得不到想要的信息。而温演的出现完全是意外之喜——他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把很多不用言语就能表述的东西透露得明明白白了。

  掌握别人秘密的感觉很微妙。

  周濛下意识地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慢走。”温演给阿森掖好了被窝,见太阳光过于强烈,索性直接关上窗户拉好窗帘,朝着室外走去,“到阿森的午觉时间了,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周濛心里咯噔一下,想要拒绝,温演却快他一步,已经走到了他的肩旁。

  ……说起来,温演居然有这么高么?平时完全都没注意到。

  周濛的视线向左偏移。

  两人行走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稍显寂寥。下楼的时候,温演忽然开口道:“……你知道的吧?”

  周濛愣住了:“什么?”

  温演低下头俯视着他,漆黑的瞳孔并不澄澈,里面也没倒映他的身影。

  “随便乱说话的话,舌头会烂掉的。”

  周濛闻言,背后细细密密的汗毛竖了起来,隐约地有一种被蛇盯上的悚感。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

  有些心虚的话语脱口而出,对方却没有再回应他。只是收回了眼神,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下走去。

  周濛在原地静静站立良久,随即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

  “爸爸,今晚不回来吃饭是吗?”

  “对,要出警。”

  周濛握紧了手机的边缘,骨节被挤压得泛白。

  “我明白了!”轻快的语调,“那我和妈妈,晚上就去商场吃大餐咯?”

  ……就是今天吧?

  周濛想。

  抓捕陈靖的行动,就在今天晚上。

  *

  凌存站在落地镜前,注视着镜中换上羞耻的cosplay服装的身体,默默无言。

  因为常年锻炼而线条优美的手臂垂坠在胯旁,指尖不自然地抽搐着。

  脑袋里面混沌成一片,不安感搅动着情绪的神经,让凌存不得不用力拍拍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光是回忆起陈靖那张恐怖的脸,还有对方粗糙的手残留在他皮肤上黏腻的触感,凌存就恶心得快吐出来了。

  即便现在他已经是排球队的王牌,身体素质在Alpha里都算出类拔萃的那一类,可从幼年时期开始种下的、对陈靖的恐惧的种子,依旧在无声无息之间于他心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以至于他光是想象一下站在陈靖的面前,回到那座承载着他所有恐惧与噩梦的林间小屋,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到山里去,直面陈靖,直面自己的阴影。

  这是他必须跨过的难坎,是唯一能够摆脱过去的方法。

  “准备好了吗?”

  警车内,周延满脸严肃地将讯号器递给了低头沉思的凌存。

  “把这个别在隐蔽的地方,我们会监听你们的对话。一旦察觉到危险的苗头,我们就会立刻进入木屋,确保你的安全。”

  凌存点点头,把讯号器别在了脖颈周围的衣领内侧。

  窗外黛色的群山飞驰而过,夕阳渐渐西沉,橙金色的余晖洒落在嶙峋的山脊之上,山谷间的阴影浓密如夜,逐步蔓延开来。

  凌存在半山腰下车,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一步一步朝着山上的小屋走去。

  空气里浮动着霉菌被太阳烘烤之后的气味。明明已经入秋,甚至到冬天也只剩一步之遥,可这儿的气息闻起来依旧像是夏日。

  ……尤其是,被烈火烘烤过的夏日夜晚。

  “呼……”

  凌存长呼一口气,指尖从裙摆之下绑在大腿上的匕首上拂过。

  一阵风从山间缝隙里吹来,绵软地缠绕着他光裸的腿部,从长靴的边缘往内窥探。

  他昂起头,面前的林间小屋枯萎如骨架,被多年前的大火吞没之后,残留的残骸勉强遮挡出可供容身的隐蔽空间。

  最后一抹金光被山野吞噬,天空彻底变成墨蓝色。然而,林间小屋内却没有亮起灯光或是火烛。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竹林带出的“疏疏”声。

  凌存带着满腔的疑惑,一步一步靠近林间小屋的遗址。

  用力推开门扉之后,扑面而来呛人的灰尘和霉气无一不朝他宣告——

  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无人踏足。

  而陈靖是个对生活的地带极尽挑剔的人。最初就是因为无法忍受城区糟糕的空气质量和灰尘,他才会做守林人的工作深居山林的。

  “喂……!”凌存迈开脚步,在房子里来回巡视,忍不住出声呼唤道,“陈靖!你在哪里!滚出来!”

  一种糟糕透顶的预感,正沿着他的脊椎,缓缓爬向心房。

  心脏跳动的频率开始混乱,细细密密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渗出,汇聚成水珠,滴落在深色的领口上。

  “陈靖!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

  然而,回应凌存的,只有房间里空荡荡的回音和无边际的寂静。

  *

  “小演,你前段时间和我说想学应急防身术的时候,我其实还挺吃惊的。”阿强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猛灌了几口水,“我以为只有女孩子会想学这类的技术呢。”

  “因为,”温演撩起挂在脖子上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感觉哪天用得上吧。”

  “男生不太会被性骚扰吧,尤其你还是个Beta。”阿强耸了耸肩,“不过有技术傍身总是好事。”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温演起身,披上外套,“下周见。”

  “下周见。”

  夜里的冷风灌入汗湿的外套里的感觉不太好受。温演拽了拽衣领,掏出手机。

  父亲温良从他这听说了张云间面对的危险,索性自告奋勇,陪同两位女士一起去旅游。

  正是因为温良的介入,张云间并没有意识到目前的情况。这对凌存和温演来说,都是好事。

  ……必须得在张阿姨回来之前,把事情彻底了结,永绝后患。

  “滴滴滴——”

  手机显示接收了新的信息。

  【您定制的东西,我放在林荫街道的储物柜里了。请注意查收。】

  温演收敛了神情,绕了远路,从储物柜里拿出了自己的东西。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今日无月,深色的天幕之上,只有几粒零碎的星星在颓废地闪烁。

  温演推开门,室内一片寂静,也没有灯光。他把书包放在凳子上,换上拖鞋上楼。

  目光触及飘落在走廊里的碎纸片的瞬间,温演停住了脚步。

  他一直有这样的习惯:只要自己离开房间,就会把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纸片夹在门把手的缝隙里。

  这样,只要有人进过他的房间,他就能立刻知道。

  这机关本来是用来防备爸爸温良的。

  温良一直不太理解温演为什么对现实生活里的女孩子毫无兴趣,他并不了解二次元,也不是动画游戏党,全当儿子是沉迷ACG无法自拔才会那么冷淡,因此对这个自己从未踏足的世界过分好奇。

  温演当然不想和爸爸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某个动画角色感兴趣,更不想和爸爸解释自己满柜子的华丽女装(梅可萱寄存在这里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太麻烦了。

  光是想到这件事情的麻烦程度,温演就一个头两个大。

  但对爸爸锁门好像又太不近人情,温演于是默认温良可以进屋,然后在对方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后,把不能给他看的东西藏得更深更隐蔽。

  但现在这个时间点,温良正陪着张云间和她的朋友在大陆遥远的另一侧旅行,门却被人开过了。

  ……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目的是什么?

  温演一面想,一面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遥控器,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

  霎时间,伴随着一阵细微的机器运作声,门把手处和房间内同时传出清脆的“咔哒”声。

  ——门锁和窗锁都锁上了。

  “呼呼”的吹风声响起的刹那,温演面前的门开始被猛烈地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

  被反锁在温演房间内的人开始拼命地挣扎。门板哀鸣着,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锤击,不断震颤。

  “没用的。”温演靠着墙坐下来,声音淡定,“门和窗户都用特殊材料加固过了,子弹都打不穿,你是不可能弄坏的,放弃抵抗吧,陈靖。”

  “你他妈的——!”陈靖剧烈地咳嗽着,喑哑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暴怒的老虎在咆哮,“等我出去了就弄死你!”

  温演瞥了一眼门,慢条斯理地带上了指虎,又把定制的、开了刃的匕首攥在手里,“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门发出的噪音不断减弱,紧接着响起的是一连串焦躁的脚步声。

  温演往后一仰头,后脑勺抵着冷冰冰的墙壁,想:陈靖大概是打算用自己的椅子砸碎玻璃吧。

  下一秒,就听见钝重的敲击声传来。他叹了口气,拔高音量:“都说了是没用的。房间里正在释放的气体是催眠瓦斯,你越是动,中招的可能性就越是高噢。”

  房间里活动的声音逐渐减小。

  ……大概再过五分钟,陈靖就无法动弹了吧。

  不过,按照陈靖的体质,说不定会故意屏住呼吸、假装晕倒,然后在他开门查看的瞬间反制,把刀或是别的什么锐器插进他的肚子里。

  那就过十五分钟再进去。

  温演抬起头,就着从玻璃窗投进昏黑室内的微弱光线,查看悬挂在墙壁上的黄铜钟显示的时间。

  “嘀嗒——嘀嗒——”

  寂静的走道里,只能听见永不停歇的钟表运作声,和温演均匀如常的呼吸声。

  *

  “陈靖如果不是为了报复我才回来的,那是为了什……”

  赶回城镇的警车上,凌存换回了男式衬衫和长裤,面色凝重地端坐在警长周延的身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等一下,”凌存如鲠在喉,“他不会是在调虎离山吧。”

  糟糕的预感在下一秒成真。

  “周局,刚刚接线员接到报警,陈靖闯入了一户居民的家中!”

  周延的面色又黑了一分:“地址。”

  副手咽了咽口水,先把准确的地址报给了周延,又语气迟疑地补充道:“现场的情况可能有点……不太好。”

  凌存在听见那串地址的一瞬间就意识到,温演出事了。

  ……他早该意识到的。

  当初陈靖意图性侵他的时候,被温演从背后敲晕,他才得以逃出生天。

  他一直想当然地认为,陈靖在意识消失前最后看见的人是他,所以才会理所应当地报复他。可事实并非如此。

  年幼的凌存呆愣地跪坐在陈靖的面前,这意味着他不可能伸出三头六臂,从彻底相反的背面痛击陈靖的脑袋。

  而在那个时间点会出现在陈靖小屋的人,只可能是凌存的玩伴,尤其是关系最好的那几个孩子。

  陈靖既然可以弄到他的联系方式,当然也可以跟踪他、收集信息。

  给他发恐吓短信,除了戏弄和折磨,还有诱导他去求助非警察的他人的意味……

  而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被他求助的人,一定和当年的事紧密相连,甚至就是事件的参与者!

  陈靖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童癖,而这个恶魔想要啃食的羔羊却早已不是羔羊。让他穿上女装也只是一种精明的掩盖……陈靖想让警察觉得他是为了性侵当年的孩子而来,而非为了向敲击他的孩子复仇!

  ——陈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凌存,而是温演!

  “温演怎么样了!”想通了一切的凌存面色铁青,他一把抓住副手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几乎失控地吼道。

  “……那个居民是你认识的人吗?”副手被凌存吓到了,手腕上顿时浮现出几个红指印,语气颤巍巍的,“你不用担心,他没事。就是……”

  凌存的心还没落下,就又高高悬起:“就是什么?你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清楚?”

  “就是陈靖他、他——”

  “他怎么了?”

  副手的脸变得苍白,嗫嚅着嘴唇才说出答案:“好像已经……精神失常了。”

  “……哈?”

  此话一出,感到震惊的人不只是凌存。

  周延追问道:“什么?!”

  “就是,被闯入的那一家的居民好像把陈靖反制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们的人到现场的时候,陈靖被锁链牢牢地拴在椅子上,头上戴着黑色的布袋,已经失去意识了。他醒来之后,只能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靖身上有伤吗?”

  “有,但都是轻微的伤痕。”副手补充道,“报警的居民很淡定,跟我们大致说明了情况。现场搜出了带有陈靖指纹和皮屑的凶器,就在居民房间的衣柜里。陈靖大概是躲在那里,一直在等居民回来……”

  凌存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车外不断闪烁而过的霓虹照射在他的脸上,琥珀色的瞳孔在幽深的黑暗里闪闪发光。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警察局做完笔录之后,顶着深夜簌簌的寒风,凌存把温演一把拉进黑暗的小巷,厉声喝道。

  “你给我解释清楚!”

  温演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吹动,“……没什么,我只是和他讲了他进入监狱之后会遭遇的事情而已。”

  凌存蹙着眉:“什么意思?”

  “那一年,阿森被他带进了山林,然后被侵害,最后精神崩溃。”温演用平淡的陈述语气揭开了凌存至今仍在阵痛的伤疤,“当时的证据——阿森身上的精*和血渍,我都保存了。”

  他的话点到即止。

  凌存盯着那双黑如潭水的眼睛,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是什么意思?

  是说阿森的存在就是陈靖罪行的活证吗?

  “恋童癖和强奸犯在罪犯的世界里,是阶级的最底层。这一次,他再也跑不掉了,更没有机会辗转回来,再次伤害你。”

  温演握住凌存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指尖摩挲着他火热的脉搏。他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隐隐透露出病态的狂热来。

  “我会保护你,免受任何人的伤害。”

  明明温演所说皆是炽热的、真挚的誓言。

  可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浮现在凌存面前的,却是那只被蜈蚣吞噬殆尽、白骨森森的老鼠。

  ——自己此刻,和那只老鼠有什么分别?

  在不知不觉间,温演看似配合他的疏远不再靠近他,实际上却已经钻入他的胸腔和肋骨,朝着那颗脆弱的、正在跳动着的心缓慢爬去。

  “啊……”凌存的手臂颤抖着,他松开了揪着温演衣领的手,后退了两步,“你这家伙……”

  好恐怖。

  真的好恐怖。

  温演从来没有伤害他的身体,却在不断蚕食他的精神。

  蜈蚣也好,毒蛇也罢,分泌出的毒液都能麻痹猎物的神经,猎物的血肉随即化为温吞甜腥的汤水,被伺机而动的捕食者咽下喉咙。

  温演看着面前大口大口喘息着的凌存,只是两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

  “小存,一起回家吧?”他以一种日常放学邀人同行的语气说道。

  温演的头顶,墨色的夜空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蔽,微弱的星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而冷彻的秋雨。

  凌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瞪大了双眼,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这个瞬间,混乱的脑海里响起的,竟然是妈妈张云间经常听的那个女主播曾经说过的话。

  「恐惧是会转移的。人之所以会恐惧一样东西,是因为它曾经有过、或者将会给自己带来伤害和痛苦。当出现更加强大的东西取代甚至摧毁这样东西的时候,恐惧的情绪就会转而投向新者。」

  「……所以,当你实在不再想恐惧A的时候,或许可以尝试去恐惧更可怕的B。唯一不会改变的事情是,人的一生都在与恐惧相伴、战斗,这是避无可避的——」

  「可悲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