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离得不远,就在同省的另一个市,刘年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把他放在那里,一个月接他回来一次。那时候姥爷还在,刘年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村里招猫逗狗,要么就是去小卖部蹭吃蹭喝,姥姥姥爷跟在他屁股后面付钱。

  后来姥爷走了,只剩姥姥一个人,不管赵素梅怎么劝就是不肯跟他们到城里住,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他妈没办法,只能拜托相熟的邻居照顾一下,偶尔回来看看她。有一次刘年回来,看到姥姥抱着姥爷的照片在偷偷抹眼泪,他知道姥姥其实是舍不得把姥爷一个人扔在这。

  说到姥爷,刘年有点难过,老头走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等到中考之后他妈才告诉他这个消息,为此刘年还和妈妈吵了一架。

  下午店里人少,刘年抽空去了趟超市,上次给姥姥买的奶粉她挺爱喝的,准备这次多带点回去。

  货架上种类很全,有高钙的,无糖的,还有专属膳食纤维的,刘年眯着眼睛挑了半天,想搞清楚这几种的区别,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刘年,还真是你啊!”叫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的,手里提着购物筐,一脸惊喜的表情,“我以为我看错了。”

  “您是?”刘年一时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高中同学都不记得了,我,赵一贺。”

  刘年努力在脑中搜索这个名字,还是没有印象,他高中换过一次班,自己班别的班认识的同学加起来得有百十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起来也正常。

  “哦是你啊,”刘年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跟他握了握手,“不好意思啊刚才没认出来。”

  赵一贺也不在意,“我刚从北京回来,陪我爸妈逛超市,没想到这么巧碰见你了。哎对了,你是一直在这边吗,现在在哪高就啊?”

  刘年最烦别人,尤其是知晓他过去的人问他的职业,刘年大学上的是个二本,不好也不坏,毕业之后本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干不下去了,就辞职开了这家汤店。

  他倒不是觉得干个体有多丢人,职业不分高低贵贱,这个道理他懂。只是每次面对别人惋惜的表情,和安慰的话语,总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刘年没有那么洒脱,他没法做到完全不顾及世俗的眼光。

  “我现在不给人打工,自己做事,”刘年心虚的摸摸后脑勺,他没说的太详细,万一赵一贺要来店里坐坐他可顶不住,“你呢,大城市工作也不容易吧?”

  “自己干挺好的,打工还得整天受老板的气。”觉察到刘年在回避这个话题,赵一贺笑笑,没继续往下问,“我现在主要干数据分析的活,也是瞎忙,混口饭吃。”

  “那你挑着,我先走了,”赵一贺推了推眼镜,“我爸妈还在底下等我,咱们改天再联系。”

  “行,慢走啊,替我向叔叔阿姨问个好。”刘年舒了口气,可算是应付过去了。

  “差点忘了,”赵一贺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我还没有你微信呢,加一个吧。”

  刘年提着一大袋子东西走在路上,他最后把那三种奶粉都买了,还买了两罐蜂蜜,下午四点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的心情却没这么美好。

  赵一贺走了之后,刘年翻了翻他的朋友圈,只有两条可见。一条是凌晨三点的工作图,电脑屏幕上都是他看不懂的数据,还有一条是穿着西装和几个一看就是大佬模样的人的合照。

  成功人士,刘年想,明年就能去纳斯达克敲钟了。

  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受,有点羡慕,还有点沮丧,大概所有同学里属他混得最惨吧。这些年刘年一直给自己洗脑,开店也不错,就像赵一贺说的,不用看老板脸色,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但是其中的苦他也没少吃,每天起早贪黑就不说了,别人的周末寒暑假对他来说都不存在,有个头疼脑热能挺就挺过去了,连个大病都不敢生。

  如果当初没有那件事,刘年应该还在某个公司当会计,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工作,起码能让他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用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担心人家瞧不起。

  坏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晚饭赵素梅做了他爱吃的红烧鸡块和葱油拌面,算是对昨天那件事的服软,刘年吃的满嘴油光,转眼把那点伤感抛在了脑后。

  去他妈的,爱干啥干啥,活着就行。

  第二天刘年和赵素梅起了个大早,去姥姥家的长途车一天只有两趟,上午九点和下午两点。到了之后还得搭公交车,从首站坐到终点站,路不远,但是很累人。

  “窗户关了,垃圾倒了,水阀…”刘年对着清单一项项检查。

  “快点,”赵素梅在旁边催他,“再晚就赶不上车了。”

  路上不好走,车子一颠一颠的,车头的小电视放着九十年代的香港武打片,车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昏昏欲睡。刘年半梦半醒间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半了,他揉了把脸,不知道他不在岳中秋午饭怎么解决的,不会又是随便摊个煎饼吃吧,他这阵子做菜偏清淡,吃惯了他做的再吃那油腻腻的能不能吃的惯…

  艹,我这是在干什么!刘年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对劲,怎么一挨上岳中秋他就变得黏黏糊糊的,操心的像个老妈子,那么大个人了还能离了他就活不了?

  真的是,刘年把头往椅背上一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想那些了,岳中秋伤口好的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下午快一点才到,姥姥在村口的公交站等着他们,刘年远远就瞧见了,穿着上次给她买的新衣服,见他们下来,脸上笑成一朵花。

  “哎哟我的大外孙子,快让姥姥好好看看,”姥姥拉着刘年转了一圈,“是不是瘦了,又不好好吃饭?”

  “哪有,”刘年笑着说,“我这段时间可长胖不少。”

  “你别糊弄我啊,”姥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我告诉你,可别学那些小姑娘减肥,就村里老吴家那闺女,前几天减肥减的…”

  “姥姥,姥姥,”刘年及时打断她,“走走走,咱们别站这,回去说。”

  “你说你也是,妈,身体好好的叫我们回来干嘛,小年店里还一堆事呢。”赵素梅不轻不重的责怪了几句。

  “你还说,”姥姥回头瞪了女儿一眼,“上次来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不这么说你能带着我外孙回来吗?”

  刘年笑着把姥姥搂紧了,他很喜欢姥姥身上的味道,小时候他就喜欢把头埋在洗好的衣服堆里嗅啊嗅,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莫名的让人安心。

  “小年啊,你自己去院子里玩,饭好了姥姥叫你,今天给你煳猪蹄吃。”姥姥拉着赵素梅进了厨房,刘年应了一声,笑着摇摇头,老人心里小辈永远长不大,快三十的人了在他姥姥眼里还是那个到点乖乖回来吃饭的小朋友。

  刘年把奶粉和蜂蜜放到柜子里,又把他和他妈的行李归置好。客厅的电视柜上摆着姥爷的照片,被擦的很干净,刘年拿起来,拿袖子抹了一下。

  “姥爷,我回来了。”刘年轻声说。

  时间在老房子里好像停止流动,沙发扶手被人抠的缺了一块,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是刘年小时候日复一日的成果,桌子右下脚垫的木块还是姥爷当年亲手削的,卧室淡青色的木门上,贴着刘年幼儿园画的画:歪歪扭扭的五个小人,每个还是不同发色,放现在来看高低得是五个杀马特贵族。

  刘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坐回沙发上,里面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他打开手机给岳中秋发了条消息:“中午吃饭没,吃的啥?”

  那边回得很快,估计现在没什么生意,“正在吃”,紧接着又传过来一张图,白米饭上铺着西红柿炒蛋和清炒油菜。

  “不错,很健康,值得表扬。”刘年发了个撒花的表情,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岳中秋感觉刘年知道自己好好吃饭会开心,于是他放弃了买两个包子对付的想法,早起半个小时给自己做了份饭。看到值得表扬四个字他内心有点小雀跃,像幼儿园因为吃饭最积极被老师夸奖的小孩子。

  “你到你姥姥家了?”岳中秋问。

  “嗯,刚到,现在等着吃饭呢,”刘年一想到岳中秋蹲在路边狼吞虎咽的样子就想笑,“你先将就两天,等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