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深有些无奈。
这个长毛怪太抗揍了, 而且相当顽强，被他揍趴下了也会第一时间爬起来, 继续向他攻击。
它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疯狗, 不从时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就不甘心。
这个长毛怪是村子附近山上土生土长的山魈，成精没多长时间，会一些术法，但不多。
自从五通神来了以后, 这个山魈就成了五通神的小弟。它一直守在五通神祠堂附近, 平时就是帮五通神从村中搬运血食祭品, 偶尔还能从中分得一些五通神不喜欢的血肉。
昨晚它感知到五通神死了, 它那不聪明的小脑瓜就觉得自己可以顺势上位, 代替五通神掌管这个村子。
它没有去细想，如果它跳出来代替五通神的话, 那个杀死五通神的人会不会再杀死它。
毕竟忧患意识对它平滑的大脑来说，有些太过超前了。
今天早上, 山魈本想去村中吃一些活着的血食, 然后就在半山腰遇到了一个不服管教的食物。
山魈分不清人类的模样, 不知道时深并不是村中村民, 它只感觉很愤怒。
这个原本应该对它毕恭毕敬的食物，现在居然敢挑衅它, 还殴打它，这简直就是以下犯上！如果不把这个无毛猴子杀死，那它身为‘神明’的威严何在？
又一次被打飞的山魈在地上滚了滚好几圈，山魈顽强地爬起身，继续用恶狠狠的眼神怒视着时深。
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时深一拳揍在了脑袋上, 被揍开窍了, 它眯了眯眼, 视线缓缓移动到另一个食物身上。
正在扶着三脚架直播的韩山思抖了抖，下意识地松开了三脚架，往后退了一步。
最开始在山路上遇到时深和韩山思两人，山魈本来只是想吃一个韩山思当开胃菜，毕竟时深浑身肌肉块，看上去就硌牙。
但它没想到时深没有被它的术法迷惑，还折返回来救了另一个食物。
山魈站起身。
既然时深能救韩山思一次，那肯定能救韩山思第二次。
它身上阴气猛然爆发，的声音在周围的树丛中响起，破破烂烂的纸人一个接一个从灌木中钻出。
纸人们身上穿着配色喜庆的红衣服，墨水勾勒的五官融成一团，红脸蛋的颜料流到上挑的嘴角，仿佛刚吃完血肉后在嘴边溢出的汁水。
这些纸人的出现让时深直播间不停滚动的弹幕停滞了一瞬。
【我就知道这玩意是山魈！在山顶上想推深哥的那个人就是纸人变的！】
【现在情况不妙了，纸人数量太多，就算深哥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啊】
【好刺激，我还以为是普通的动作电影，功夫巨星大战金刚之类的，没想到还有鬼怪元素】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不是电影，而是一场普通的综艺预热的直播？】
这十多个纸人在山魈的操控下，齐齐扯断了自己的右手，露出了右手尖利的竹篾。但它们并没有攻击时深，反而蹦蹦跳跳地向韩山思所在的位置冲去。
本来还在防备山魈和纸人攻击的时深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直接拦住了一个纸人。他拽着这纸人腿部的木棍，把它当成了武器，对其他纸人抡了过去。
五六个破烂的纸人被时深这一击扫倒，但纸人数量实在太多，剩下的纸人越过他，将右手尖利的竹篾向韩山思刺去。
从纸人出现到纸人袭击韩山思，这一切发生的都十分迅速，完全没想到纸人会攻击自己的韩山思甚至还没来得及躲闪，那些诡异的纸人就已经蹦到了他面前。
见韩山思有致命危险，虽然山魈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但时深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准备去帮韩山思。
看着背后空门大开的时深，山魈露出了一抹狞笑，它猛地冲到了时深近前，扬起利爪，对准他脆弱的脖颈狠狠抓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直播间已经被‘啊啊啊啊啊’和感叹号弹幕刷屏了。
就在这危机关头，时深和韩山思同时感到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息突然笼罩住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
韩山思清晰地看到，不论是打算攻击时深的山魈，还是想要攻击他的纸人，全都停了下来，并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时深和韩山思这两个普通人不懂那股气息是什么，但他们知道，此时山魈和他们的感觉应该一样。
意识没有察觉危险性，但身体却本能地发出了预警。
时深和韩山思身体仿佛被冻结了一般，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很多动物在遇到危险时，为了增加自己的生存几率，都会通过静止不动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是在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人类最古老而又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注1]
现在那个未知的恐惧就在他们不远处，而且正缓缓靠近。
那股可怕的阴冷气息愈发强烈，像毫无预兆断裂滑落的冰山，以一种无法抵挡的姿态，带着遮天蔽日的阴影，向他们这艘小船砸来。
危险预警雷达在脑海中疯狂尖叫，韩山思下意识地抱住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纸人，屏住了呼吸。
在他即将窒息之际，韩山思看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男人出现在不远处的山路上，向他们这边走来。
男人穿着他们节目组的工作制服，那张苍白|精致的脸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散发极其恐怖的低气压，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凶狠戾气让人不寒而栗，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领地被侵占了的暴怒凶兽。
不仅是时深和韩山思被吓得不敢动，连直播间不停滚动的尖叫弹幕也都突兀地停滞了下来。
那人抬手蹭了一下从发梢滴落到脸上的水珠，满是冰冷杀意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血光。
他扫视了一下眼前的这副混乱场面，十分不耐烦地吐出了几个字：“滚，或者死。”
谢话音落下，所有纸人都开始抖动了起来，竹篾纸扎的身体猛地炸开，化作了一地的竹片和纸屑。
山魈面露茫然，它那不大的脑容量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也无法理解这个恐怖气息为何是从一个食物身上传来。
因此，从谢身上感受到的致命威胁的它，下意识地冲谢做出了攻击架势。
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山魈。
畜生就是畜生，听不懂人话。
刚才因为那水中雕像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谢现在的心情十分糟糕。本来收拾这村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已经够烦的了，他的耐心早已被耗尽，然后现在一个小小的山魈也敢跳出来作祟……真是不知死活。
从谢身上溢散出的阴气几乎凝成实质，他身下的影子仿佛活过来一般，开始不正常地在地上扩散，如同平地升起的黑色雾气。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在那黑色阴影之中，似乎有数不清的恐怖婴儿虚影想要冲出来。
习武之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都特别敏感，时深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手拉着韩山思，一手拽着三脚架，慢慢后退。
在血液溅到镜头前的那一刻，时深手疾眼快地关掉了直播。
好险，差点号就没了。
时深看着刚才被他当沙包锤了半天身上都没有任何伤痕的山魈，被谢脚下那些阴影包裹后就瞬间化作了一地血肉，他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他认出来了，那人就是这期综艺请来的飞行嘉宾，谢。
谢他看着时深手中的三脚架和相机，面无表情地说道：“直播没开吧？”
“已经及时关掉了。”时深回答得十分果断。
谢装都懒得装了，随口说道：“不管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都是山中瘴气让你们产生的幻觉。”
时深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嗯，都是幻觉。”
恐惧的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时深很快就缓了过来。
不管谢给人的感觉有多么恐怖，不管谢是人是鬼，但他从怪物和纸人救了他们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谢出现，他们早就死了。
所以，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救命恩人？
时深走到了谢面前，从自己登山包里掏出来一条毛巾递给谢：“擦擦头发吧，别感冒了。谢谢你救了我们，以后有用得上我时深的地方，你就直说。”
他的语气很诚挚，看着谢的眼神清澈认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阳光穿透树叶间隙，照在他刚剧烈运动完毕带着汗意的小麦色皮肤上面，他整个人好像都在闪闪发光。
谢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了那条松软干燥的毛巾。
刚才心中无法抑制的杀意以及那些乱糟糟的情绪被这一条毛巾给抚平了。
他完全没想到时深会是这个反应。
谢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所以普通人类在看到他身上的异样时，所表现出的厌恶，畏惧，恶心等负面情绪，谢早就习以为常。
想要融入集体，想要和普通人一样安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遮掩住自身的异样，这是谢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谢从没见过时深这样…这样……豁达的普通人，时深难道就不怕他吗？
刘无庸不怕他很正常，因为他是他老板。而且老刘在张达道手下打了八年工，对玄学鬼怪的事情有所了解。
但时深只是个从没有接触过灵异事物的普通人。
谢看向时深，察觉到谢看过来的视线，时深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闪亮亮的八颗白牙。
太刺眼了。
谢默默用毛巾擦了擦脸，遮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直到此时，韩山思才回过神来，他哆哆嗦嗦地扔掉自己手上的纸屑和竹片。
韩山思刚才被吓傻了，在极度惊恐的情绪之中，他甚至都没有认出谢是他们节目组的嘉宾，也没听见时深和谢刚才说了什么，只记得那怪物被阴影包裹而绽放出来的血肉烟花。
血色还在眼前萦绕，看什么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红色滤镜。
韩山思担忧地看着距离谢很近的时深，他想把时深拉回来，但又不敢。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是家中的独生子，他身上还有房贷没还，家里年迈的父母还需要他赡养。他没有时深那种勇气，可以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人，毫不犹豫地舍命相救。
想到时深刚才在那怪物的威胁下，不顾自身安危也要转身救自己的举动……看着地上那摊由怪物化成的看不清原有形状的血肉，韩山思握紧了手中的竹片。
然后他直接把手中的竹片狠狠扔向谢，带着哭腔吼道：“怪物！看这里！！”
喊完后韩山思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就跑然后没看路的他一头撞在了身后的树上，直接把自己撞晕了过去。
谢放下毛巾，他看了看因站在自己身前而被扔得满身竹片的时深，又看了看撞树晕倒的工作人员，满脸茫然。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守株待兔？那个工作人员没事吧，难不成被一个小山魈给吓傻了吗？
被扔了一身竹片时深也没生气。他抖了抖衣服，快步走到了韩山思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幸好除了额头上被撞了一个大包以外，脑袋上并没有其他创伤。如果晕倒时后脑勺正好磕在尖利的石头上，那可就危险了。
时深把三脚架和手机收进包里，又取出一条登山绳。然后他熟练地把韩山思背在身上，并用登山绳捆住他和韩山思的腰部，防止韩山思滑落。
看到时深准备下山，谢也跟了上去，和两人一起回到了村里。
他们这狼狈的模样自然引起了节目组其他工作人员的注意。
刚回来三个落汤鸡，现在又有一个工作人员居然是晕倒着被明星嘉宾背了回来，还有一个嘉宾也是湿淋淋的模样……出去的六个人回来的时候都是十分狼狈，这让人很难不在意。
不过其他工作人员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冲上去嘘寒问暖，因为他们现在每个人都很忙。
剪辑组的小汪连潜水服都没换，就抱着摄像机跑回了剪辑组所在的屋子，满脸亢奋地督促着整个剪辑组的人剪预告片。那提预告片要求的模样比制片人还要甲方，差点让整个剪辑组都跳起来群殴他。
后勤组在忙着帮村民做饭，道具组忙着赶道具，摄影组则忙着分组，准备把在单独外面拍摄的人叫回来……经历了水中怪物的两个摄影组工作人员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这个村子太诡异了，绝对不能单独行动。
而制片人则带着整个导演组在忙着公关。
全程盯着时深直播的制片人快哭了。
他和导演组的人使尽浑身解数，恨不得每人都长出八只手，来回复那些冲到他们官方账号平台的网友。
制片人万万没想到，时深这个他心目中最靠谱的嘉宾，他的直播竟然也能翻车。
先是直播‘凶杀案’差点被推下山崖，然后直播灵异现象，来了个纸人活人互换的魔术，紧接着殴打了半个小时‘野生动物’……最后，最要命的是，时深还拍到了杀气腾腾的谢。
想起直播画面最后，谢那好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冰冷眼神，制片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有一说一，时深还是靠谱的，他在谢动手之前就及时关了直播……幸好及时关了直播，要不然等谢身上那堆鬼物出现在镜头中，制片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接到报警的执法队，动物保护协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时深的粉丝，谢的粉丝……这些人直接把他们的综艺词条冲上了热搜。
热度有了，督察局的关注度也有了。
不知道督察局从哪里搞来的他们节目组的卫星电话，在打手机没打通之后，竟直接播了卫星电话过来，询问他刚才直播到底是怎么回事。
制片人使用毕设答辩时的口才疯狂解释了一番那些都是节目效果，并保证一会让时深回拨电话后，执法队这才挂断了电话。
等谢三人回到院子里，看到的就是双眼充血的制片人疯狂敲打键盘，带着自家雇佣的水军在网络平台上冲锋陷阵。
余光扫到时深和谢回来，制片人连忙放下键盘，冲到三人面前，语气诚恳地说道：“以后的嘉宾直播……”还是算了吧，咱不播了。
制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打断了：“以后节目组的直播，可以都让我来吗？”
他宁愿被质疑是资源咖耍大牌，强抢直播机会，也不想再看到那些工作人员和明星嘉宾再弄出什么事故出来了。
制片人沉默了，他用那双无神且疲惫的眼睛看着谢，看了很久。
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可以！当然可以！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直播当然可以啊！”话音落下，制片人没忍住，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以前是拼命营造恐怖氛围，生怕别人看出灵异综艺是假的。现在是雇用水军在网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生怕别人看出他们灵异综艺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晚上23点还有一更
[注1]选自《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