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路徐没有第一时间去问内推的事，因为第二天集团董事长和很多相关领导早上八点就来检查了，刘嘉木也会来。
这天路徐不仅把稿子背了又背，把接待领导该走的线路走了好几遍，还要带领流水线的工人一起进行全厂大扫除和机器检修。
整个厂子都忙得连轴转，一直到夜里十一点，路徐才躺到床上，床头挂着用苏折寒房间里的熨斗烫好的新衣服，默背了两遍问答和汇报才安心闭上眼睛。
第二天，所有工人都提前20分钟到了厂里，无一不穿着工服、精神面貌按厂里要求做到了最好。
路徐和厂里一大堆领导站在焕然一新的工厂门口，他站在靠后的位置，远远地看到一辆灰白色的大巴朝着工厂缓缓驶来。
领导们纷纷挪动步子，紧着离停车位置最近的方向走去。
苏折寒站在干部高楼阳台往下看，心中感慨，这种全世界兴师动众地准备、咧着吃力的笑、迎接大人物的烂陈陋习都多少年还没改掉呢。
思拓汽车董事长及随性领导的大巴车很快停在了工厂门口，厂长率先上前，在大巴车门打开前便微微弓腰，把自己打了无数遍的腹稿又默念一遍。
大巴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林逍他爸的助理，紧接着是几个职位也不低的领导、一连串下来四五人，直到第六个，才是第一次在这个部品加工厂露面的思拓集团董事长：林里。
一群人鼓掌的鼓掌、上前轮流握手的轮流握手，站在后方的路徐却忽然僵住了。
因为林里后面下车的，是前天晚上小吃摊上的那个男生！虽然脸色比前天晚上白了些，但路徐觉得自己不可能认错！
“这我儿子。”林里简单、着重地点了一句。
一半人立马极有眼色地站到林逍身边，点头哈腰道：“小林总好。”
林逍挥了挥手就算应了，现在他说不出话，前晚那碗麻辣烫不干净，他昨天肠胃病犯了一天，今天才勉强恢复了些。
林逍目光一错，一眼便看到人群后方脸色好像比他还白的路徐，他隔着人群朝路徐去了一个招呼的、不大正经的眼神，路徐紧抿着唇，心中暗道大事不妙！
现在路徐的慌张还没能分给突然知道前晚和自己吃饭的是董事长儿子这件事，让他觉得天要塌下来的是，自己居然和董事长儿子说学历可以作假！
完了。
路徐脸色唰白，等一大群人已经围着董事长朝工厂里走时，自己的肩膀被谁拍了下，穿着西装的男人一下车便看到了表情不太妙的路徐，等人群散开了第一时间走到他身边。
“发什么呆呢？人都走了。”刘嘉木笑道。
路徐晃了下神，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刘工，你来啦。”
“怎么了？不舒服？”刘嘉木蹙眉，看路徐单薄的样子下意识想扶住他。
路徐强撑着摇了摇头：“没有，刘工我们过去吧。”
刘嘉木狐疑地看着他，但现在自己得过去给董事长介绍，也没空照顾路徐，便只得点头：“不舒服可以先休息会儿，没关系的。”
“好。”路徐声音都有点哑，他跟上人群，这时手机震动了下，有一条微信消息。
被他备注为“尽量推荐进七线”的人一秒前发了条消息给他：你别紧张呀！我前晚是微服私访，对你印象超级好的～快跟上来，我才不想一个人面对这群老家伙。
看到消息后路徐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但浑身上下的沉重渐渐散去，他觉得这事儿有点不真实，下一秒，又一条消息发来：就是对前晚坐你旁边那人印象很差，以后别跟他玩了。
路徐咬了下嘴唇，强迫自己接受前晚到现在的离谱经历，迈开腿跟了上去。
到了人群中时，林逍又偷偷朝路徐眨了下眼睛，路徐这次回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笑。
上午十点多，林逍在几人群里@了苏折寒：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苏折寒压根没回。
一分钟后，林逍又发了条消息：小凤凰和我们集团的副总工关系看起来真好，两人一直黏在一起说话。
这条消息苏折寒很快回了，回答得格局很大：我知道，是他师傅，他挺崇拜那老工程师的。
老工程师？林逍不怀好意地看向只有三十出头的刘嘉木和不到二十的路徐，悄无声息举起手机，咔嚓就是一张定格。
苏折寒在五秒后收到了那张照片，他花了十秒钟辨认照片里的人，以及找寻着自己刻板印象中秃顶、白头、啤酒肚或羸弱的工程师形象。
但没有，只有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路徐，以及他身边比他高了些，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甚至还他妈长得不错的年轻男人。
“这谁”
苏折寒这次连标点符号都忘了打，神色逐渐凝重。
“我们集团的副总工啊，刘嘉木，年轻有为，花大价钱从国外挖回来的。”林逍满心满脑都是复仇成功的快意，继续低头打字：“他确实很欣赏你的小凤凰呢，一直盯着小凤凰笑。”
“午饭位置加一个让你爸假装不认识我我现在过去”
苏折寒发完这句话随便套了件衣服便出门，刚走到门口脑子里就闪过那工程师一身笔挺的西装。
妈的，来这破厂自己压根没带什么招蜂引蝶的衣服，但他还是折了回来，换了件有点热但还算能媲美一下西装的大衣出门。
苏折寒20分钟后抵达了工厂招待集团领导的酒店，厂长在集团的授意下定了个能容纳三张圆桌的大包厢，美其名曰大家一起吃饭能联络感情。
在林逍打点完毕后苏折寒敲门进去了，厂长陪着演戏：“林董事长，这位小苏，也是我们厂里的骨干，早上忙工作呢，中午才抽出身来见你。”
路徐坐在边桌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眼睛发直地看着忽然出现、正礼貌地和董事长问好的苏折寒。
“他谁啊？”刘嘉木靠到路徐旁边问。
路徐隐约猜到为什么苏折寒会来这里，他斟酌片刻，还是小声告诉了刘嘉木：“他是厂长的亲戚。”
刘嘉木挑眉，看着苏折寒的目光透出些微妙。
苏折寒就在这样的眼神里朝他们走来，似乎看不到这桌已经坐满了人，张口便问：“我坐哪儿？”
另一个边桌其实还有位置，大家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跑这桌来问。
就在有人准备让他去另一桌时，林董事长居然在主桌笑呵呵地开口了：“小刘，你坐我们这桌来，还有位置。”
刘嘉木顿了下，但很快得体地颔首起身，走去了主桌坐下。
苏折寒顺势坐到路徐身边，截断他跟着刘嘉木的眼神：“那就是你的刘工？”
路徐把目光偏到面色不善的苏折寒脸上，犹疑地朝他点了两下头，又忍不住羡慕道：“厂长对你真好，还特地叫你来吃饭。”
“......”苏折寒无话可说，转头看向坐在主桌端着酒杯如鱼得水的“刘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谁能想到思拓汽车会把副总工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三十出头的小年轻。
思拓汽车果然要完。
很快大家都轮流上前给董事长敬酒，轮到他们这桌的时候苏折寒本不想去，但路徐还是给他倒了杯橙汁、拉着他和众人一起朝主桌走去。
林逍站在父亲身边，看着苏折寒一脸便秘的表情忍不住要笑，要不是现在不方便掏出手机，他一定全程录像。
轮到苏折寒敬酒时，老林董事长虽然不知道这群小孩在搞什么，但还是无奈地配合他们做戏，笑眯眯和苏折寒碰了碰杯，甚至做戏做全套地来了句“后生可畏啊！好好干！”
“哎等一下！”林逍忽然喊停苏折寒喝橙汁的动作，语气不悦道：“你怎么喝这个呀？”
众人心里一紧，大概是小林总觉得喝饮料不给面子，其余喝饮料的都迅速把饮料换成了酒。
但下一秒，林逍指着桌上摆着的雪碧笑嘻嘻道：“你应该喝这个呀，看，绿绿的，多好看！”
苏折寒咬牙，没理林逍的嘲讽，很敷衍地喝了口橙汁。
“哟，这小伙伴手里端的是酒。”下一个轮到路徐，有个高管惊讶地看着他斟了不少干红的酒杯道：“刚刚介绍的时候不是才18岁么，能喝吗？不能喝也喝饮料啊，咱们公司没有酒桌文化，大家别强求。”
“路徐，喝不了的话喝饮料吧。”一边的刘嘉木也关心道，准备拿个纸杯给路徐倒些果汁。
“他能喝。”苏折寒不合时宜地冷冷开口，他神色蔑然：“路徐的酒量那可是......”
“我喝饮料吧！”路徐连忙打断苏折寒，满头冷汗地从刘嘉木手里接过饮料：“谢谢。”
苏折寒脸色愈发难看，看刘嘉木的目光也逐渐掩饰不住敌意和讨厌。
“你干嘛不告诉他们你能把这一屋子人都喝趴下？”回到位置上后，苏折寒立马揭穿路徐的伪装，声音还不低。
临近几人听到后均是一脸震撼地看向路徐。
路徐脸色白了红、红了白，他低着头小声道：“你能不能不说话！”
“不能。”苏折寒越想不得劲儿，醋吃得飞起。
他的汇报稿是自己改的，他的问答是自己写的，就连他身上的衣服......都他妈是自己陪着买帮着挑、用自己房间里的熨斗烫的！
结果呢？！全被刘嘉木看去了！
这公平吗？合理吗？
路徐你是海王吗？
“那你想干嘛啊？！”路徐慌乱的同时又有点担心苏折寒的精神状态。
“想吃鱼。”苏折寒悒郁道，反正我不过是你养的一条鱼。
“鱼？”路徐抬头看了眼桌上，发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就有一盘红烧鱼，他拿起公筷夹起鱼腹上那块最大的肉放到苏折寒碗里：“吃吧，还要吃我再给你夹。”
苏折寒不说话，路徐又给他夹了一块清蒸鱼：“这个行吗？清淡一点。”
......
而在这个包厢里，担心身边人精神状态不仅仅是路徐，还有坐在主桌的林董事长，他的余光看到儿子一直捧着手机，时不时咯咯笑着、时不时嘿嘿笑着，时不时又往苏家小子那儿看一眼，然后嘴巴不停开合、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
通过林董事长多年来和人交谈的经验，自己儿子重复的那两个字应该是：卧槽。
林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让老婆再把当年那位测试智商的医生叫到家里来坐坐、不，还是换一个吧，当年那个说林逍智商很正常，甚至算得上聪明，有点不靠谱。
林董事长和林逍的对面，刘嘉木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边桌，那个后来的高个子男孩正被路徐仔细温顺地服务着，从夹菜、到倒水再到盛汤，路徐看起来乐此不疲沉醉其中，而那男孩的表情从一开始显而易见的臭逐渐变得平静、再是明朗。
下一秒，那男孩朝自己看来，目光里原本的爽畅一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倨傲的敌意，凶猛地朝刘嘉木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