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晨光熹微。

  玻璃墙上的窗帘没有拉合,房间里洒了一地的阳光,床上的被褥凌乱不堪。

  季挽躺在里面, 被光线刺得微微掀开眼皮,身体动了动,顿时感觉后脑勺还晕晕的,太阳穴跳了几下, 喉咙也有些干痒。

  周围一片寂静, 只有空调还在呼呼送着暖风,季挽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揉着太阳穴从床上起身。

  柔软的床被从身上滑落,季挽低头看一眼, 发现自己衣衫散乱, 浴袍只堪堪挂在一侧肩膀上, 腰带早就不知掉在何处。

  这幅画面也成功让他回想起昨晚醉酒时的记忆, 包括他是怎么醉的, 又是怎么被路寂送回来的。

  好像还耍酒疯了, 在走廊就不消停,回到房间好像还又闹了一会,抓着路寂跟他结结巴巴说了很多话。

  说了什么呢,到这里季挽便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只知道自己当时那样的状态,肯定给路寂添了许多麻烦。

  可现在路寂却不在他身边,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旁边的床铺整齐到一丝褶皱都没有, 看着就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

  路寂应该已经走了。

  季挽懵了一会, 双手用力揪紧身下的床单。

  意识到这一点, 他索性也不急了,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上厕所,慢吞吞洗漱。

  镜子里的男生身形清瘦,皮肤苍白,一副丧得不行的模样。

  从浴室出来时,门口突然响起门铃声,季挽看了眼时间,这个点还早,应该不是找他去参加团体活动的,便走过去开了条门缝。

  门外是旅馆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对他露出很标准的服务笑容:“先生您好,我是来送客房服务的。”

  季挽瞥了一眼推车,侧身让路:“你们旅馆服务这么周到,还有免费客房服务。”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门,笑着说:“先生您说笑了,一楼大厅的确是有免费早餐提供,但这样的客房服务还是需要额外收费的。”

  季挽擦拭脸颊的动作顿下,转过身:“可是我没有叫过。”

  服务员把东西都整齐放好,礼貌鞠了个躬:“放心,本次服务已经有人提前付费了。”

  “……提前付费?”这几个在嘴里打弯转了半圈时,季挽便已经想到这个人是谁,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嘴唇:“他还有说什么吗?”

  服务员稍稍思忖:“那位先生特意交代您一定要把牛奶蜂蜜水喝掉,能缓解宿醉的不适感。”

  服务员离开后,季挽盯着桌子上那杯蜂蜜牛奶看了半晌,走过去,拿起来抿了一口。

  甜甜的奶香在唇齿间弥散开来,一股热流浸润干涩的喉管,暖融融的,沉重酸疼的身体的确因此舒坦许多。

  他又瞥一眼桌面上其他丰盛的早餐,依然是秉着不节约很浪费的点餐风格,很路寂。

  季挽笑了下,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半垂着眼发呆。

  他其实,是知道路寂为什么要走的,虽然不想承认,也很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但实际上,自从昨晚意外得知路寂喜欢男人的事后,他心里就一直有个疙瘩。

  害怕面对路寂,害怕面对他喜欢男人的现实,甚至昨天晚上醉酒后他肯定也说了一些伤害路寂的话。

  他明明都知道,却仍然选择逃避,把自己理所当然的放在受害人的位置,可整件事里,受到最多伤害的难道不是路寂吗。

  可即使如此,路寂却也没有一句为自己分辨或抱怨的话语,仍然在他醉酒后贴心照顾。

  甚至怕他第二天醒来见到彼此会尴尬,还特意早早离开,给他留下冷静独处的时间。

  这就是路寂,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男人。

  他对自己的好,又何止只是这种程度,想到这里,再想起从昨晚开始自己的所作所为,季挽突然觉得自己也太不是人了。

  越想越头疼,季挽晃晃脑袋,脱力地靠进沙发里,看着天花板,表情有些空白。

  上午班长在群里通知团体爬山活动时,季挽才简单收拾了下,慢悠悠从房间出去。

  他还穿着昨天的夹克外套,加了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着漆黑的碎发,只露出下半张白净的脸,看起来酷酷的。

  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和注意,有几个正在谈笑的女生顿时放轻了声音,凑到一起兴奋的议论着什么。

  林雨眠走过来勾住他的肩膀:“这么磨蹭,早餐也没出来吃,是不是宿醉还难受着呢。”

  季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还好,不难受了。”

  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样子,林雨眠还是不放心:“那你早餐吃了吗,我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昨晚肯定没睡好吧。”

  “……”季挽挡开他要掀自己帽檐的手,无奈道:“说了没事,你是我妈吗,管那么多。”

  林雨眠淡淡瞥他一眼:“我是你爸。”

  季挽:“……”

  玩笑了两句,林雨眠朝他来的走廊方向看了几眼,奇怪道:“路学长呢?他不像是会迟到的人啊,拉肚子了?”

  季挽重新整理好被弄歪的帽檐,垂着眼皮:“他提前回去了,可能有什么急事要忙吧。”

  林雨眠一愣,偏头看着他。

  季挽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侧脸没什么表情。

  沉默了一会,林雨眠捏捏他的肩膀:“跟学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挽抬眸觑着他:“你指的是什么。”

  林雨眠迎着他的目光直视须臾,咧嘴一笑:“没什么,就是想劝你一句,有什么事不要全都憋在心里,沟通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这是哥哥作为过来人的金玉良言,好好记着,ok?”

  季挽瞅着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总觉得好像被他别有深意的目光给看穿了内心似的,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三天两夜的温泉团建很快也就结束了,坐在回程的大巴车上,季挽只觉得身心俱疲。

  因为他满脑子都是路寂,以至于玩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浑浑噩噩的熬过了这几天,现在只想着赶快回去,最好是能立刻见到路寂。

  但现实往往与计划事与愿违,季挽跟林雨眠刚回到学校便被抓到课题小组里,这些作业与他们的学分挂钩,前期忙碌起来连基本的作息都不能完全保证。

  也因此,季挽又被迫耽误了跟路寂及时联系的机会。

  这天中午休息时间,季挽跟林雨眠走得比较迟,整理好下午要用的资料才打算离开教室。

  林雨眠伸展着懒腰,活动了两下脖颈:“季挽,中午吃什么啊,我肚子都快饿瘪了。”

  “随便,我都行。”季挽锁好门,忙碌了一上午,他的脸上透着明显的倦意。

  “那,二食堂的猪排套餐?还是干脆去东门炫羊蝎子火锅?”林雨眠说着,已经忍不住吞口水了。

  季挽心不在焉地点头,并不甚在意他说要吃什么。

  两人边聊着天边往外面走,刚到走廊拐角,林雨眠脚步就忽的一顿,眉梢挑了挑,好心情地拍拍季挽的肩膀。

  “季挽,看看是谁来找你了。”

  季挽脑子里还在转着上午没弄明白的作业,闻言下意实“嗯?”了声,抬头便看到不远处靠窗站着的高个青年。

  路寂不知道来多久了,倚着窗台,低头懒懒刷着手机,神情看起来有几分散漫,周围有路过的同学时,都忍不住朝他看上好几眼。

  此时正值春日,天气和暖,路寂身后的窗外就是一棵开得极盛的海棠花,满树粉花灼眼,高瘦颀长的青年站在纷扬的花舞下,画面美不胜收。

  “啧啧,路神不愧是校草,这场景活活跟漫画里抠出来的一样。”林雨眠看得眼睛发直,回过神拽着同样呆住的季挽走过去。

  “路学长,好久不见啊。”

  路寂收起手机,微微点头:“好久不见。”

  话虽然是回答林雨眠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季挽的方向。

  林雨眠看破不说破,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声:“对了,沈景学长突然约我去他寝室,季挽我不能陪你吃午饭了,既然路学长来了,那你们就一起吧。”

  说罢,抬手在季挽肩膀上捏了捏,还留了个wink。

  季挽:“……”

  林雨眠走后,周围的空气好像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季挽假装不经意地朝他瞄了一眼,却刚好撞到路寂笔直看着他的目光。

  他一愣,心也跟着重跳了下,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傻叉,明明是他一直期待跟路寂见面,有话想要跟他说,怎么现在人就在自己跟前,反而还扭扭捏捏起来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尴尬和紧张,路寂微垂下眼,声音压得很低:“我是不是不该来找你。”

  闻言季挽立刻抬起头,正面迎上他的目光:“为什么,这么说?”

  路寂看着他的脸,淡声道:“你很在意那件事。”

  季挽:“……”

  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但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季挽嘴唇动了动,心里明白不能再继续这样,轻吸口气,抬头郑重看着他道:“学长,对不起。”

  路寂低垂着眼睑,脸上情绪很淡,看起来并不想听他说这些。

  季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该说的还是要说出来,不然一直这么拖着,他肯定会更加后悔。

  沉默了一会,他才理清头绪继续说:“我那天晚上喝醉了,一定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吧,你别在意,我有在好好反省了。”

  路寂心中微动,轻声说:“反省什么?”

  季挽脸上流露出些许愧疚:“性向的事,本来就是自由的,我不会因此对你有别的看法,那天之所以态度不自然,可能也是因为之前胡宇的事给我留下阴影了,所以才一时无法接受,你真的别因为这事难过。”

  一长段话说完,季挽嘴唇都有些发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路寂注意到了,视线微垂着:“我跟胡宇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季挽抬起头,目光笔直坚定,好像生怕路寂会误解他一样。

  路寂笑了下,撇开眼,望着窗外的落花:“来之前,我还怕你不愿意见我了。”

  风吹来几片花瓣,落在路寂头发上,他面色平淡,眼神间却流露出淡淡的忧郁。

  看得季挽心中一片酸涩,上前一步,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语气郑重道:“不会的,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不见你。”

  *

  小题作业结束,季挽又恢复平时的上课节奏,有课时去教室签到打卡,没课就在宿舍打游戏咸鱼,周末偶尔会回家看看付女士,校园生活平淡且日常。

  他跟路寂也算是变回以前的相处模式,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些让他觉得微妙的地方。

  直到周五下午,沈景突然在群聊里发消息,说他预定了一个别墅轰趴,打算明天在那里办生日会,让有空的人都过去参加。

  这个群聊是之前去温泉度假村那次拉的,为了方便联系,里面只有他们两个宿舍的人,虽然团建结束了,但群还一直留着。

  反正他们现在也算很熟了,偶尔会在群里瞎侃,约着打游戏什么的。

  季挽最近懒劲犯了,已经连着两个周末都没有出过门,这次他本来也是不想去的,但被林雨眠三令五申,一天在他耳朵跟前念叨八百次。

  他被烦的不行,只好应付着点头说去。

  赵飞这次也去,正在旁边跟林雨眠请教送什么礼物好,毕竟人家沈景那家世,普通的礼物估计也瞧不上。

  谁知林雨眠大手一挥,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他不要礼物,什么都不要买,明天带张嘴去吃去嗨就好了。”

  “啊?”赵飞不太确定地问:“真不买啊,平时玩就算了,这过生日空着手去,总不太好吧。”

  “真不用。”林雨眠手臂搭着椅背,懒洋洋地笑:“他这样的大少爷什么都不缺,就是要个气氛,他自己在群里不也说不要带礼物吗。”

  “倒是没错。”赵飞摸摸下巴,瞬间就被说服了:“那好吧,明天又可以快乐白嫖了,真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走得什么运,竟结交些神仙朋友。”

  赵飞这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柠檬味。

  第二天上午课刚一结束,林雨眠就打了辆车,三个人坐车出发去了度假别墅。

  别墅区靠近郊区,差不多四十分钟的车程,季挽他们到时,其他人基本已经在别墅里玩起来了。

  到大厅时,沈景先迎上来,一把勾住林雨眠的肩膀,带着他们往里面走:“房间都分配好了,一共八个人,雨眠跟我一个房间,季挽你跟赵飞一起住,没问题吧?”

  这次别墅party定的是两天一夜,因为要住一晚上,沈景提前交代了每个人都要带换洗衣物。

  季挽单肩挎着背包,懒懒点了下头。

  沈景带着他们穿过大厅,走到外面的露台,露台面积很大,自带鸟笼秋千,藤椅还有遮阳伞,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绿地,视野非常开阔。

  季挽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鸟笼秋千里的路寂,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扣子随意解开两颗,午后浅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看起来有些慵懒。

  虽然在来之前就知道路寂可能也会在,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刻乍一看到,心里还是有些异样的触动。

  季挽刚要过去打招呼,却在看到路寂身旁的男生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时愣了下。

  刚进来时注意力全被路寂吸引,并没有太关注他旁边坐着的人,现在才发现他跟路寂的距离似乎过于亲密了,此刻更是黏在他身上,贴着路寂的耳朵笑嘻嘻说着什么。

  季挽的脚步停下,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副画面。

  窝在藤椅里打游戏的高卓看到他们,扬手打招呼:“雨眠,小季挽你们可算来了,等你们半天了都。”

  他这一叫也顿时让秋千里的路寂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抬眼看过来,漆黑的眸光微微闪动。

  季挽跟他对视几秒,抿着唇撇开视线。

  路寂见状愣了下,立刻就要起身,却在行动前被人拉住手臂。

  林言眼睛暼着不远处的季挽:“就是他吧,长得是怪好看的,也难怪你这么念念不忘。”

  路寂没说话,推开他站起身。

  季挽站在露台的护栏前看外面的风景,感到有人走过来停在他身边,鼻息间飘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是路寂身上的香味。

  抓着护栏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季挽咽了咽喉咙,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劲。

  “喜欢这里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路寂先开口搭话。

  季挽点点头,轻嗅一口带着青草香的空气:“这里风景挺好的,空气也很新鲜。”

  路寂垂眸看着他:“你喜欢吃烧烤,我让沈景备了烧烤工具,傍晚在外面的草地上烤肉。”

  见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照顾自己的喜好和心情,季挽心中微微一热,抬起头,两个人对视须臾,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真心的笑意。

  季挽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人一下放松不少,偷偷瞄了眼路寂平淡的侧脸:“学……”

  “路寂,你站在这干什么呢,都不过来跟我说话。”

  突然出现的男声遮盖掉季挽的声音,林言也走到这边,伸手搭住路寂的肩膀,闲散地靠在后面的护栏上。

  季挽看着眼前的画面,嘴唇动了动,抿成一条线。

  让他意外的是,路寂并没有要让这个人从他身边离开的意思,似乎对这样的距离早就习以为常。

  林言也在打量季挽,目光里带着些探究和趣味:“你是季挽吧,我叫林言,跟老沈还有路寂都认识很多年了。”

  “你好。”季挽点了下头,漂亮的眉眼微敛,声音不咸不淡。

  冰美人啊,林言在心里吹了声哨,同时也敏锐地感觉到从季挽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敌意。

  怪有意思的,林言轻挑眉梢,手臂故意又往路寂胸前挪近一些:“早听说路寂这学期认识了个很绝的小学弟,勾得他成天往学校里跑,都没时间陪我们这些老朋友了,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林言生的一双桃花眼,相貌气质是偏风流那一挂的,说话的腔调也总是透着股混不吝的轻挑气,这是季挽以前没有打过交道的类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路寂看出他神色间的拘谨,侧眸睨一眼身旁的林言:“你别逗他。”

  “哇哦。”林言立刻耸肩,挤着眉眼语气夸张道:“好护啊。”

  路寂没理他,微垂下视线,语气也随之柔和些:“先回房间放行李吧,一会下来吃点东西。”

  季挽闻言抬头看他,抿了抿唇,抓紧胸前的背带:“好。”

  刚好这时赵飞也在后面叫他,他们俩今天分配在一个房间,要跟他一起去楼上房间放行李。

  林言眯起漂亮的桃花眼冲他挥着手:“小学弟一会见哦。”

  季挽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林言还在黏着路寂,似乎比刚才还更亲密了。

  路寂试着推他一下,却完全没有作用,最后也只得无奈由他去。

  季挽收回眼,面色冷淡。

  旁边的赵飞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显得兴致很高:“这别墅配置也太好了,什么都能玩,我刚才进来时看到外面有一个好大的人工湖,还有游泳池,这租两天得多少钱啊,学长可真阔气。”

  季挽有些没精神,懒懒“嗯”了一声。

  两人到了二楼的房间,赵飞又是一阵猴叫,扔掉背包飞扑到其中一张大床上:“房间也好大,床好软,这里简直是天堂啊!”

  季挽摘掉书包坐在床上,往床头闲散一靠。

  温吞慵懒的模样跟对面打了鸡血的赵飞简直是两个极端。

  赵飞察觉到他兴致似乎不太高,侧身看着他:“季挽你不喜欢这里吗?”

  季挽掏出兜里的手机,耷拉着眼皮刷着:“没有,挺好的。”

  “你的表情可一点都没这个意思。”赵飞摆了个美人卧的妖娆姿势,突然笑了声:“靠,你该不会是因为没跟路神睡一个房间才不开心的吧。”

  季挽手指一顿,眉头皱皱:“你别乱说。”

  赵飞偏偏来劲了,坐起来继续说:“那你臭着张脸,不然我去跟路学长他们说说,学长他们都那么好说话,换个房间而已,应该没什么。”

  季挽垂着眼睛没理他。

  赵飞看他这个表情,又不太确定起来:“我猜错了?不是这个原因?”

  季挽挺无奈的,又不想跟他多说,随意敷衍道:“不是。”

  “哦。”赵飞坐回来,拎起背包往外拿衣服,拿到一半回过头又问:“你真不想跟路学长一起睡啊?”

  季挽抬腿给他一脚:“睡个屁,闭嘴。”

  东西刚放好,赵飞就等不及跑下去玩游戏了。

  季挽在房间没出去,等傍晚下面开始弄烧烤,林雨眠在微信里叫他时,他才慢慢吞下了楼。

  日暮西山,天也逐渐黑了,别墅外的草地上亮起许多小桔灯,微风徐徐,湖边响着蟋蟀虫鸣,气氛十分温馨静谧。

  别墅的工作阿姨已经架好了烧烤架,碳火红热,空气中慢慢飘起烤肉的香气。

  其他人都已经在长桌边坐好,今天有别墅的工作人员服务,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动嘴开吃就行。

  季挽出来时,路寂是第一个注意到的,抬眼看向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

  季挽对上他的眼神,走到他身边坐下。

  等他落座,路寂自然给他倒了杯果汁,放到他手边:“下午一直没出来,身体不舒服吗?”

  半天没吃东西,季挽其实有些饿了,顺手拿起那杯果汁喝了一口:“没有,就是有些困,睡了会。”

  路寂垂眸看了他两眼,季挽下来时脱了外套,现在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浅灰色毛衣,脖子细长漂亮,领口很低,锁骨都露了出来。

  路寂咽了咽喉咙,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

  长桌上还摆了许多酒和果汁饮料,烤好的肉串一盘盘被送过来,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勾的人食指大动。

  开吃前,所有人一起举杯敬今天的寿星,说点祝福的场面话,这么多人里,只有赵飞跟沈景的关系算不上特别好,就还挺不好意思的,多敬了一杯,表达他空手来的歉意。

  沈景都喝了,懒洋洋地摆摆手,让他不要介意。

  开喝起来后,桌上的氛围很快就变得热烈许多,大家都喝嗨了,高卓跟许帆还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听他们酒后的胡话,好像是许帆最近跟女朋友吵架,已经冷战快一个月,基本算是凉了。

  高卓也跟女神告白失败,两个情场失意的人比惨,一时无法评价谁更悲催一些。

  以前听他们这么胡侃,季挽都觉得还蛮有意思的,虽然他从来都不参与,但说到有趣的地方也会跟着笑笑,并不会觉得无聊。

  但今天的话题他却怎么都没有听进去的心情,有些话到他耳边自动就被处理成杂音,导致信息断断续续的。

  到后来干脆就放弃了,一个人默默吃着东西,心不在焉得厉害。

  旁边的路寂看了他两眼,又移开视线,摩挲着手里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围的人都在大声说笑,只有他们俩这里安安静静的,气氛沉默得古怪。

  季挽吃完一串肉丸,再拿下一串时,突然被抓住手腕。

  他吓了一跳,看一眼握着他的大手,慢吞吞偏过头。

  路寂垂着眼睛,淡声说:“这串有辣椒,你吃不了。”

  季挽眨眨眼,目光又移到手里的烤串上,上面的确铺了一层又红又厚的辣椒粉,刚才分神也没注意看,错拿了旁边洒辣椒的那一盘。

  路寂竟然连这么细微的动作都注意到了,该不会一直在关注他吧。

  意识到这一点,季挽心脏“怦怦”跳了两下,舔了舔嘴唇,抬眸看着他说:“哦,我没注意,那我不吃了。”

  说着又把肉串放回盘子里,瞥一眼还被路寂抓着的手腕,咽咽喉咙,小心动了动:“学长,手……”

  路寂没有动,看他一直别着脸不愿意向自己这边看,皱起眉头:“季……”

  “路寂你干什么呢,陪我喝酒啊。”

  林言突然在这时凑过来,揽过路寂的肩膀,缠着他让他喝酒。

  他刚才喝了不少,身上都是酒气,红着眼尾,本就显得很多情的桃花眼更多了几分妩媚。

  路寂没有心情理会他,刚要拒绝,林言却拿酒杯硬往他面前怼。

  路寂为了应付他,分心的瞬间,季挽便趁机挣脱了他的束缚,收回手腕抵在胸前,身体也往旁边挪了挪。

  路寂的手里只剩下空气,攥紧手掌,低声呵斥身旁的酒鬼:“林言。”

  林言哪里会怕他,做了个鬼脸,还用手指着他的眉心:“皱皱皱,年纪轻轻跟个小老头一样,既然喝酒就快乐的喝酒嘛,搞得这么苦大仇深干嘛。”

  路寂没有多说废话,挡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时就意味着是真的生气了,林言虽然敢仗着多年的交情和他胡闹,却也没有胆量真的惹他生气,撇了撇嘴巴松开手,乖乖坐回去。

  路寂转过身,却只看到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

  他愣了一瞬,眸光逐渐冷沉。

  隔壁的赵飞正在喝酒,突然觉得左边的空气一下变凉了许多,抬手揉了揉胳膊,转头看到路寂正面无表情盯着季挽的座位。

  “季季刚才说他有点困了,就先回房间了。”

  虽然路寂什么都没问,赵飞还是忍不住跟他说了。

  路寂闻言撩起眼皮瞥了他一下,又淡淡收回目光:“嗯。”

  这个反应,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啊。

  赵飞看不明白了,但还是隐隐觉得季挽跟路寂之间气氛好像不太对,怎么说呢,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亲密,但又好像没那么亲密。

  男生之间的友谊有那么复杂吗,好怪啊。

  路寂看似好像已经转移注意力,端起一杯酒慢吞吞喝着,侧脸的表情冷得怕人。

  放在桌上的手背被人轻轻戳了下,路寂垂下视线,林言趴在桌上露出半边酡红的脸颊,眼波流转:“小学弟被你气跑了,不去追吗?”

  路寂挪开手,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你今天晚上是故意的吧。”

  林言嘟嘟嘴,细白的指尖在桌面上画着圈圈:“故意黏着你吗?算是吧,因为我想看看小学弟会有什么反应,能忍耐到什么程度,没想到才这么点尺度就受不了了,看来他远比我想象中要在意你嘛。”

  路寂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怔了一下,低眼睨着他:“什么意思。”

  看他这反应好像是真没品出来,难怪从头到尾脸都黑得跟锅底一样,看不出这么聪明的路寂竟然也会有如此钝感的时候,恋爱原来真的会让人智商下降。

  “啧啧啧。”林言竖起指尖,冲他勾了一下,示意让他凑过来听。

  路寂坐姿笔挺,只是冷眼觑着他,一动不动。

  “嘁。”林言有被气笑,明明现在就是有求于他,还在这装什么酷,真臭屁。

  气归气,也不想跟这个未来的霸总计较这些,林言压着醉意,坐起身贴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经我观察,你可能不是单相思,那个季挽,八成也对你有意思。”

  路寂低垂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侧眸看向旁边的人。

  林言大方迎上他的目光,虽然略有醉意,眼神却很澄澈,清明坦然。

  沉默了好一会,路寂拢紧手指,轻声说:“你可能观察错了,季挽他不喜欢男人。”

  林言哈哈一笑:“他喜不喜欢男人我不确定,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我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

  路寂闻言偏头看着他,目光复杂,认识林言这么久,知道这个小子眼光很毒,直觉也向来准的可怕,能让他如此笃定一件事,十有八九不可能有错。

  可是,这件事不是其他的事,有关季挽,他不敢赌。

  见他一直闷着不吭声,林言反而笑了,端起一杯酒慢悠悠晃着,语气意味深长:“不管你信不信吧,反正兄弟我是提醒过你了,有句古话说得好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路寂睨了他一眼,手指在桌布上轻轻敲打,默默不语。

  吃饱喝足,高卓提议去影音房看电影,大家也都同意了,时间还早,看场电影再去睡觉刚刚好。

  一群人走回大厅,却意外看到季挽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的身影,缩成一团默默刷着手机,看起来有些孤单。

  “季挽,你没上楼去休息啊。”

  赵飞第一个惊讶喊出声。

  季挽抬起头,刚要回答他,却一眼看到后面路寂扶着已经醉得歪歪扭扭的林言走过来的一幕。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季挽别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路寂注意到了他这个眼神,微微顿了下,可能是受到刚才林言那些话的影响,看到这样的季挽,竟也让他产生一些不应该有的幻想。

  “既然还没睡那就一起去看电影吧。”林雨眠走过去把沙发上的季挽拽起来,边走边跟他抱怨:“有什么想看的类型吗,学长他们竟然要看恐怖片,我可不要看,看了晚上肯定睡不着。”

  季挽被他揽着肩机械地往前走,神色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到了影音房,许帆他们就撒欢的跑去选片子,路寂把晕乎乎的林言扔到沙发上,抬手扯了下衬衫领口,动作有些粗暴。

  季挽很少看到他这样一面,感觉很有男子气概,怎么说呢,荷尔蒙爆棚。

  等等,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立刻打住,怎么回事,他现在也变得太频繁关注路寂了吧,好像只要他们处在同一空间内,眼睛就会时不时黏到路寂身上,根本不受他控制。

  这样应该是,不正常的吧。

  季挽缓缓垂下头,心里乱成一团。

  片子还没选好,高卓跑出去拿零食,足足装了一大筐,还贴心地走到每个人面前让他们挑想吃的。

  季挽伸手去拿时露出手腕,高卓眼尖地看到一抹亮光,“咦”了一声:“小季挽,这手链不是路哥的吗?他给你带了?”

  季挽闻言低头看去,银色的手链在他细白的手腕上异常显眼。

  是路寂送给他的那条,戴了太久,早就已经变成跟体温一样自然的存在。

  他记得,这条手链是路寂特意给他喜欢的人设计定做出来的,当时只是感叹路寂的痴情,现在再看着它,却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刺眼。

  高卓自然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理变化,又盯着看了一会,笑着说:“什么嘛,这坠子上刻的字不一样,原来是同款啊,小季挽,你跟路神戴情侣款手链啊。”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跟着哟了声,许帆也乐呵地加入进来:“我看看我看看,啧,还真是,怪不得路哥前段时间手上突然多了条链子,当时我还奇怪来着,路哥以前是最讨厌戴首饰的,原来是为了跟小季挽凑同款啊。”

  高卓看热闹不嫌事大:“纠正一下,是情侣款。”

  许帆嘿嘿一笑:“对对对,情侣款。”

  这种玩笑在平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以前季挽甚至根本不会在意,都是由着他们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过了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他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觉得这些人的声音格外刺耳,心烦意乱的感觉累积到顶点,在他受不了之前猛地站起身。

  高卓吓了一跳,眨眨眼:“怎,怎么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季挽梗在原地,大脑有点空白。

  林雨眠见状想过来,季挽却往后退了一步,垂着眼睛小声说了句“先去睡了”,便快步走向门口。

  影音房的门被“砰”地关上,室内安静了好一会,高卓才呆呆伸手指向自己:“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小季挽看起来好生气啊。”

  许帆摁摁他的肩膀:“让你嘴上没把门,明天跟他道个歉吧。”

  高卓拍开他:“说得像你刚才没参加一样,咱俩半斤八俩好吧。”

  两个人逗了几句嘴,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气氛。

  安静的角落里,路寂靠着沙发,表情完全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出他正在想什么。

  一回到房间,季挽立刻就冲进厕所洗了把冷水脸,想要快点冷静下来。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苍白湿漉的一张脸,厌弃地闭上眼睛。

  拖着沉重的身体躺到床上,无意识抚向左手手腕上的链子,想到这是路寂给喜欢的人送的东西,他突然就有种想拽下来扔掉的冲动。

  可真的要去扯时,却又根本下不去手,他舍不得。

  妈的,一个破链子而已,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季挽越想越是生自己的气,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气着气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意外地做了个梦,梦里还是围着这根手链打转。

  路寂竟然要把手链要回去,说这是给他喜欢的人定做的,还是打算送给他。

  季挽不想给,下意识怼了句:“他又不喜欢你,上次不就是被他拒绝了吗。”

  路寂没说话,这时林言却突然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搂着路寂的手臂,笑容里尽是挑衅:“谁说我不喜欢他了,我可喜欢路寂了,你快把手链还回来,那本来就是路寂要送给我的。”

  说着竟然直接伸手要抢,季挽立刻护住手腕,下意识要跟路寂求助。

  一抬头却看到路寂漠然的表情,看着他的目光里尽是冷意,好像在看一个与他全然无关的陌生人。

  季挽被这个眼神刺痛,护着手腕的手怔怔松开,林言便一把将手链扯下……

  季挽从梦中惊醒,后背一层冷汗,房间里没有亮灯,寂静无声。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梦中的情绪延续到现实中,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悲凉之感。

  摸了摸腕上的手链,季挽咬咬牙,掀开被子下床。

  走廊外也是黑的,路过的每个房间都没有声音,看样子那些人电影还没有看完,季挽没心思关注别的,一路摸黑走到路寂的房间门前。

  他不知道路寂有没有回来,是不是在里面,也不明白自己一时冲动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在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抬手敲了面前的房门。

  “咚咚咚”之后,季挽心跳得比长跑八百米之后还要夸张。

  周围除了安静还是安静,季挽胸口的热度逐渐冷却,无力耸下肩膀,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时,耳边“咔嚓”一声,房门突然就打开了。

  季挽愣了一下,脚步也顿住,随着眼前房门缓缓开启,他看到了站在里面的路寂。

  路寂也看到他了,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对视了一会。

  然后季挽才发现,路寂没穿上衣。

  他的眼睛一下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从肩膀瞄到胸肌,又从胸肌溜到马甲线,再往下就是……

  妈呀,季挽“咻”地把眼睛转开,双手紧张地捏着裤缝,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此刻大脑里却一片空白,根本张不开嘴。

  尴尬之际,安静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像是许帆的声音响起:“这电影很不错啊,够刺激,很久没看到不装神弄鬼的国产恐怖片了。”

  高卓也说:“你还别说,中间有几个场景我还真的有被吓到,后背凉飕飕的。”

  许帆:“我看雨眠一直躲在老沈怀里,从头到尾就没看投影几眼,胆子也太小了吧,真可爱哈哈哈。”

  林雨眠崩溃地大叫:“还不是学长你们趁我上厕所偷换片子,我最不能看恐怖片了,到现在腿都是软的……”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要到他们这边,季挽怔怔的,心头忍不住掠过一丝失落。

  他知道应该走了,不然被那些人看到自己大半夜跑来路寂房间,肯定又要被开玩笑开个没完。

  季挽抿了抿唇,最后抬头朝路寂幽幽看了一眼,不等他说要走,就看到路寂突然伸出手来。

  猝不及防的,他被路寂拉进房间里,推在门上。

  没过几秒,谈话和脚步声便从外面经过,季挽大气都不敢喘,等那些声音都走远,又再次听到“咔嚓”一声。

  路寂将门反锁了。

  因为这个认知,季挽心脏跳得厉害,脸颊也生出几分热意,不自在地别开头。

  路寂双手撑在他身旁,低垂着眼,眸色黑沉沉的:“来干什么。”

  两人此刻的距离仅有咫尺,路寂高大挺拔的身形彰显着压倒性的强大存在感,他还没有穿上衣,散发着热意的胸膛就在季挽脸前几公分的地方。

  季挽艰难挪开视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到你这里来了。”

  看着他被舔过后浸着湿润水意的唇瓣,路寂的瞳孔微微缩紧:“我们一晚上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季挽半垂着眼睛,睫毛一个劲地在抖:“所以,我不是过来了。”

  路寂盯着他看了许久,闭了闭眼,声音克制:“怎么办。”

  季挽抬眼,不明白他怎么了。

  路寂伸出手在他眼尾的泪痣上碰了下,嗓音特别沙哑:“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就好。”

  季挽靠在门板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握住腰拽了过去,身体撞进路寂坚硬的胸膛里,被很用力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