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城今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长,像浪漫的舞台剧结束后迟迟不愿谢幕的美人,终日阴雨绵绵,空气湿得让人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的乏劲儿。

  季挽对这种天气又怕又爱,怕它的潮湿,又喜欢它的好睡。

  最关键的是,社恐人士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在这种天气找他出去强行社交,所以没课的时候他大多都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就这样连着睡了一些多星期,骨头都要睡酥了。

  林雨眠坐在下面杀柚子,恨铁不成钢:“睡睡睡,再睡下去你就要返祖了,到时候四肢退化,走路就跟王祖贤演的白蛇一样,扭着走。”

  说着还把刀放下,右手举在脸前妖娆地摆了两下。

  季挽从床上坐起来,眼周还有没睡好的薄红,头发乱翘,本来很深的双眼皮变成了内双,困倦地耷拉着,眼尾那粒泪痣被红色晕开,天然的清艳风情。

  赵飞抬头看到这一幕,刚从林雨眠那边分到的柚子“啪”一下直接砸到地上。

  “靠,老子刚辛苦杀的柚子,大飞你找死!”

  赵飞讪讪回神,蹲下把那片柚子捡起来,反正有皮,剥了还能吃:“不怪我,季季这脸谁看了不迷糊啊,这两年咱俩没被掰弯也是真的不容易,罪过罪过。”

  “烫知识,直男是掰不弯的,要是真弯了那也是你骨子里根本就不直,跟季季有什么关系,lsp。”

  林雨眠戳穿他的心思,也抬头朝上铺看去,季挽还是那副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模样,宽松的领口垂到一侧肩膀,肤色胜雪,锁骨平直凹陷,人薄得厉害。

  看得林雨眠轻蹙起眉头,化身操心的老父亲:“季季,你是不是又瘦了。”

  季挽又打一个哈欠,眨眨浓密的睫毛,眼神茫然:“不知道,没称过。”

  “肯定是又瘦了,你看看你脸都小成什么样了,赶紧给我下来吃东西。”

  季挽哦一声,起身慢吞吞下床。

  桌上有林雨眠他们叫好的外卖,全家福混沌,有季挽最喜欢的荠菜肉馅,包装盒都还没拆开,应该是刚送来没多久。

  季挽趿着拖鞋去厕所洗漱,出来时手里拿着厚毛巾,轻柔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和鼻尖。

  林雨眠提前给他拉好凳子:“快点吃,再不吃皮都成糊糊了。”

  把用好的毛巾撑起来挂在旁边,季挽先倒了杯热水,用的是上次路寂给他的猫猫杯,捧着水杯坐下,轻轻呼气吹散氤氲的水雾。

  喝完半杯热水,胃里稍稍暖了一些,季挽才打开外卖盒开始吃饭。

  混沌的香气在整个宿舍飘荡,十分温馨诱人。

  林雨眠先囫囵吞了两个虾仁蛋黄陷的,侧过头问道:“对了季季,怎么这几天都没怎么见路神找过你,你们私下有联系吗?”

  刚用勺子舀起一个荠菜陷大馄饨,又“啪”地重新掉回碗里,季挽的睫毛跟着颤了颤,抽出纸巾将溅在桌面上的汤汁擦拭干净。

  “没有。”

  “为什么啊。”这次说话的是后面的赵飞,他馄饨吃完了,正在喝快乐水:“最近大家都知道你跟路神关系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了,到哪都黏在一起,怎么突然就不联系了,吵架了啊。”

  林雨眠嗤他一声:“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季季跟路神又不是情侣,吵什么架,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吵的,是不是,季季。”

  季挽把舀起来的馄饨吹凉,放到嘴边咬掉一半,新鲜荠菜的清香和肉馅的融合度很好,口感丰富又不油腻:“嗯,没有吵架。”

  赵飞耸耸肩,把可乐放回桌上,摊开电脑准备打两把游戏:“我就随便问问,没矛盾当然更好。”

  季挽慢吞吞把嘴里的馄饨咽下,又把剩下的那半块咬进嘴里。

  他跟路寂自然是没有矛盾的,不仅没有矛盾,最近连联系都很少。

  自从上次小程序比赛结束,路寂去接他那天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两周前有跟沈景他们宿舍的人组队吃过一次鸡,当时路寂中途匆匆下线,自那以后就真的再也没有联系过。

  这算是吵架吗,肯定不算,顶多算是淡了。

  联系淡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也是这件事让季挽突然意识到,原来他跟路寂之前的联系枢纽如此单薄,细数过往,好像每次都是路寂主动来找他,不论是聊天还是见面也罢。

  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来都应该是双方共同维系的,单向的付出与主动注定会让天平失衡。

  季挽觉得现在他跟路寂之间这盏友谊的天平就已经在摇摇欲坠的失衡边缘。

  所以现在是要他主动去挽回这段友谊吗?

  季挽用吃两个荠菜馄饨的时间努力思忖,最后还是选择躺平放弃。

  他太懒了,性子散漫佛系,复杂的友谊和社交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还有一点,也是他现在心里最在意顾虑的一点。

  万一,是路寂过了起初的新鲜劲,不再想跟他做朋友了呢。

  如果他真的给路寂发了消息,对方却没有回复,或是回复的很冷淡呢。

  思忖至此,季挽其实已经说服自己打消了主动找路寂的念头。

  还是,顺其自然吧。

  到了下午,漏了快半个月的天终于放晴,但仍不算艳阳天,厚厚的大块云层依然嚣张地遮挡着大半的阳光。

  季挽他们下午两点有课,三个人吃完外卖,就收拾着课本晃悠悠出发去教学楼。

  雨后的阳大焕然一新,明明还是之前那些树,那些楼,那些矮矮圆圆的灌木丛,但让人看着就是心生别样的欢喜,空气凉丝丝的,还有若有似无的清幽花香,吸到肺腑里,沁人心脾。

  篮球场今天也格外热闹,来打球的人很多,热血男大学生在场上跑来跑去,没有一个篮板是空着的。

  来打球的帅哥多,看球的更多,尤其是靠近铁丝网拦边的那块场地,大部分观众都围到这边,乌泱泱一堆,大声冲场内喊加油。

  场上最瞩目的高个青年正面无表情拍着球,一米九的高大体魄有着与生俱来的强悍压迫力,轻松连过好几人,冲到篮板下时突然起跳,狠狠一个爆扣。

  场下的气氛霎时被掀到顶层,欢呼和鼓掌声特别热烈。

  路寂双脚落地,汗水顺着轮廓立体的面容滑落,漆黑的眼睛光芒晶亮,微蹙的锋利眉眼攻击性还未完全消散。

  沈景大喘着气从后面跑来,伸手搭住他肩膀,累得直不起腰:“路,路寂,你今天怎么回事,打得也太凶了,想把我们几个都攻死在球场上是吧。”

  路寂侧眸看他一眼,不仅是沈景,其他几个队友也无一不是瘫得瘫,倒得倒,喘得快没半条命,没一个还能完好无损站起来的。

  微微默了片刻,路寂哑着嗓子沉声开口:“抱歉。”

  “倒也不必道歉。”沈景摆着手,脸上汗如水洗,到现在还能感觉到身上的肌肉在报复性的狂跳,可面前这个比他们打得要凶一百倍的男人却跟没事人一样,简直就是体力怪物,强得不像正常人。

  旁边有人扔来两瓶水,沈景伸手接过,递给路寂一瓶:“我就是觉得你今天状态不太对劲,连着请假失踪半个多月,说是回家办事,那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啊,你到底回去干嘛了。”

  路寂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捏着瓶子的手轻轻收紧:“戒断。”

  “啊?”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沈景自然没听懂,懵逼地看着他:“什么戒断?你回去戒断了?戒断什么?为什么要戒断?”

  路寂没有回答他,刚要走开,突然听到地上的许帆惊喜地叫了一声:“哟,这不是雨眠和季挽小学弟吗?你们也过来打球啊。”

  路寂脚步猛地一顿,转身时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季挽穿着克莱因蓝的连帽卫衣,宽松的衣型衬得他清瘦伶仃,两手松松插.在上衣兜里,懒洋洋地朝这边看着。

  路寂手里的塑料瓶被捏出声音,喉结上的汗跟着吞咽的动作滴落。

  “雨眠。”身后的沈景抬手跟他们打招呼:“今天没课吗?”

  林雨眠看到沈景满头大汗,松开搭着季挽的手,取了块干毛巾走过去递给他:“刚下课,这几天下雨一直在宿舍憋着,人都快发霉了,想来篮球场疏散疏散筋骨。”

  沈景接过毛巾在脸颊和脖子草草擦了两把,单手熟练地在地上拍球,低头看着只到他下巴的小学弟,笑得有些痞气:“学长先跟你过两下。”

  很快两个人就开启了日常老鹰逗小鸡的模式,时不时还穿插着其他队友热闹的起哄声,转眼又把气氛推热了起来。

  焦点被转移,反倒没几个人去关注刚开始最引人注目的另一位主角了。

  路寂拿着水走到季挽身边,低头看着他:“来了。”

  时隔半个月后的第一次交谈,比季挽想象中平淡疏离许多。

  心头本来的那点紧张和期待被浇灭,他撇了撇嘴,语气里有一点别扭:“不是来找学长的。”

  路寂顿了一下,认真看着他别开脸的小表情,眼睫自然低垂,下唇往上推着,精巧的鼻尖也轻轻皱起。

  生气的小猫成了精了。

  路寂忍住想刮刮小猫鼻头的冲动,深眸里浅浅漾出笑意。

  身后几个大男人打篮球的声音吵得要死,路寂干脆握住季挽的手臂,带着他往旁边的休息区走。

  季挽稀里糊涂就被摁着坐在了长板凳上,路寂也随即在他旁边坐下,伸手从下面拎出一瓶纯净水:“喝水吗?”

  明明打球的是他,为什么要问自己喝不喝水,心里这样想,季挽还是伸手接了,手已经放到瓶口上,停顿两秒,又把水递回路寂面前。

  路寂用眼神疑问。

  季挽嘴唇动动,摆烂似的:“拧不开。”

  空气沉默了有几秒钟,就在季挽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太蠢的事,尴尬到快要顶不住路寂玩味的目光时,那瓶水却突然被从他手里拿走。

  路寂轻松将瓶盖拧开,又重新递给他,唇角勾了点笑,嗓音透着磁性的低哑:“要我喂给你吗?”

  季挽的脸轰一下就热了,抱着水瓶低头喝水,良久之后,才很轻地哼了声:“才不要你喂”。

  路寂微垂着眼,手指在鼻尖上抹了一下:“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