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辞被人照着脖子打了一棒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软踏踏地倒在地上,绑匪拾起他的车钥匙,把他整个架了起来,塞进了他那辆A8的后备箱里。

  模模糊糊间,他觉得自己穿出了北京城,从大马路拐到了小马路,从小马路又走上了泥泞的乡间土路。

  中年他换过好多次车,又被人抬着拽着拖着走了好远的路,最后被丢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面包车颠得他骨头都要散架了,他拼命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他努力调动全身的注意力,试图听到那前排那两个男人的对话,却只听到一片尖锐的忙音连在一起。

  周景辞难受极了,他头好晕,胃里又翻涌着恶心,直欲一口吐出来,却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

  世界的阀门像是对周景辞紧紧关闭了,他唯有紧绷绷地卧在这狭小的后备箱里,却挣扎不得,叫喊不得。

  周景辞慢慢盘点着这件事,现在他被人绑架了,他没看到绑架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谁是这件事的主谋,更不知道他们的“大本营”里究竟还有多少人等着。

  他好怕,怕魏骁找不到他,又怕魏骁脾气倔,人又冲动,单枪匹马地杀过来。

  他的大脑缓缓地转动着,一开始抓不住什么头绪,渐渐地,几经努力,终于恢复了几丝清明。

  目前,他尚不清楚这伙人是什么来头,究竟是惯犯还是初犯,他现在对这件事的起因一无所知,只不过,直觉告诉他,一定是“熟人作案”。

  周景辞和魏骁算是有钱人,可在这皇城根底下,却远算不上最有钱的那批人,若是随便绑个富豪,犯不着找上他们这样的neoney。

  大把大把的“富二代”“官二代”等着呢,他们一个家里现金流更丰富,一个家里则更小心谨慎,唯恐沾上警察,把自己那点儿擦不干净的事儿暴露出去,断然不敢报警。

  更何况,他与魏骁两个人又素来低调,极少露富。

  怎么会找上他呢?

  所以,周景辞推断,必然是认识的人。

  不一定是真正意义上的熟人,但一定是在自己的人际范围之内的。

  既然是熟人作案,那究竟是为钱还是为仇?

  周景辞脾气甚好,很少与人结怨,可会不会是冲着魏骁来的?

  周景辞的脑子里充斥着一坨浆糊,拼命拿着小棍儿搅和半天,却转都转不动。

  魏骁的仇家委实不少,究竟会是一言不合恶语相加的合作者?还是互相鄙夷不对付的竞争对手?

  可若是因为仇恨,那想必绑匪也该知道,自己与魏骁分居已久,又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若是不为仇,那就只能是为财了!

  或许是旧时的邻居,看自己发达了,便铤而走险,又或许是点赞之交心思不单纯的老同学,或者——

  或者是以前的员工!

  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在周景辞的脑海中打转。

  怪不得,怪不得!

  他知道自己的车型,知道自己的作息,知道自己的公司,知道自己的公寓,他甚至用不着跟踪,摸个点就可以轻易下手。

  可王致远为什么要绑架自己呢?

  再怎么说,他都是个知识分子,就算被巨立辞退,以他的学历和经验,找份年薪五十万的工作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怎么会铤而走险呢?

  周景辞想不通,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摸不着头脑,理不清头绪。

  好在,这伙人朝魏骁开出了价格,一千万。

  一千万在家里的账上不难拿出。只不过这么大一笔数额的现金要怎么从银行提出来呢?

  以魏骁和周景辞的财力,拿出一千万流动资金固然没有问题,可最大的问题在于——国家对现金的管控非常严格,他们短时间内很难提出那么多现金。

  现在,各个公司账户提取现金都要受到有关部门的紧密监管,公账要想提钱,提款机每日不得提取超过两万,而通过柜面大额提取现金则要提前向银行预约。

  周景辞记得,自己离开家以前,家里尚有一百多万的现金,却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魏骁有没有拿去用。

  更何况,就算那一百万多尚在,剩下的九百万现金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提出来的。

  若是不走公司账,走个人账,每个ATM也只能提取规定数额的现金,虽然可以换ATM,可整整一千万,要换多少个ATM才能提出来?

  个人提现金走柜面就更麻烦了,申请原因怎么写?难道要告诉银行,自己被人绑架了么?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势必要在公安系统备案,可若是公安参与进来,这件事又该如何收场?

  周景辞不希望魏骁自己一个人喊打喊杀地冲过来,可又不知道这个“熟人”若是察觉到魏骁报警了,会做出怎样的行为。

  周景辞疲惫极了,脑子转得极慢,像是个锈顿的铁风车,拖着陈旧的扇叶,动两圈儿,喘一会儿。

  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就周景辞便支撑不住了,再次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冷冷一盆子水“唰”地一声泼在了周景辞的头上。

  周景辞猛地打了个颤,下一秒,睁开双眼。

  理智的压抑下,他刻意没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人。

  为首的老大看出了他这点小心思,嗤笑了一声,手里拿了个竹竿,挑起周景辞的脸。

  只见这人留了个光头,肥头大耳油油腻腻的,没穿上衣,露出从胳膊上一路盘旋到胸前的两条龙。

  不认识——

  从来没见过——

  又幸好不认识,幸好没见过。

  不认识,没见过,才有一线生机。

  光头蹲下身子,一把扯住周景辞的领子,上来就扇了周景辞两耳光。

  周景辞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歪倒在地上,他眼冒金星,一下子被打懵了。

  光头却没想放过他,拎起他的领子,大声吼道,“打电话,想活命就赶紧打电话,要是让我知道魏骁报警了,看我不弄死你。”

  说着,光头把一部诺基亚塞到周景辞的手里。

  周景辞手都在颤,他拨通魏骁的电话,“魏骁!”

  魏骁那边明显又急又怒,“景辞,你现在怎么样?钱我都准备好了,已经放在箱子里了!送到哪里你说就行,我一分钟都不耽误马上送过去。”

  十秒。

  光头瞧魏骁这么上道儿,不由得得意洋洋起来,他一把将手机抓到手里,“没报警吧。”

  “没有,没报警。”

  怕绑匪不满意,魏骁又连忙解释,“现金都是找朋友换的,不连号,一手电汇一手拿现款。”

  二十秒。

  “你让我跟景辞再说句话行吗!景辞!景辞!景辞你说话!”

  三十秒。

  周景辞头一回见魏骁这么慌,一句话都说不利索,连声音都一直发颤。他心中一酸,连忙大声喊道,“魏骁!我没事,我没事。”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清亮的耳光声,接着,是周景辞趴在地上干呕的声音。

  魏骁心里犹如扎进了千百根铁钉,尖锐的刺痛让他无法呼吸。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拼命镇定,“别打他,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明天下午五点,柳沟废工厂。”

  四十秒。

  电话挂断。

  魏骁无力地看着屏幕上的圆圈,警察摆了摆手,“范围太大了,目前还精确不了。”

  魏骁抹了把脸,只听警察又说,“但可以确定的是,目标所在地跟交易所在的柳沟废工厂不在一同一方向。“

  “也就是说,绑匪采用了钱、人分离的方式。”

  魏骁勉强点了点头,他太慌太怕了,他不在乎给出多少钱,他只想周景辞平平安安地回到他身边。

  经过一番查实,警察发现,柳沟废工厂的厂区很大,进了大门以后,四面都是空旷的石灰地,没有任何遮蔽物。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进了厂区,踏进工厂的大门,一切都在绑匪的眼皮子底下了。

  不——

  光秃的树枝,浅浅的杂草,工厂却居高临下,这意味着,哪怕他们未曾进厂,绑匪也可以将他们的行动尽收眼底。

  只要绑匪发现警察的身影,绑匪可以立即电话遥控帮手进行撕票。

  可若放魏骁一个人进去,又难免会让魏骁陷入危险。

  警方本可以代替亲属前去送钱,可魏骁算是个公众人物,且不知对面的人对魏骁是否熟识,又究竟了解到何等地步,在这样的前提下,替代的难度太大了,极有可能让警察和周景辞都遭遇不测。

  魏骁这一整晚都混沌极了,此时,厘清了状况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对着一圈儿愁眉不展的警察说,“我来吧,我不怕。”

  他什么都不怕,他只怕周景辞离开他。

  只要周景辞健康平安,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包括自己的健康,也包括自己的平安,甚至是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