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天。北京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沙粒似得落在地上,化成一滩泥泞。

  肃杀的风扫落了枯叶,只留光秃秃的枝丫,在严寒之中战栗摇摆。

  周景辞的情况愈发好了起来,强效的药被换掉了,一周一次的咨询也改成了一个月一次。

  他甚至开始与魏骁一起去健身房锻炼,虽坚持不了太久,做完运动后,心情却能舒展不少。

  魏骁自小就没过过生日,一来家里条件差,二来则是因为自幼就没得到过几分来自父母的关心。

  魏军是个不着调的,周红虽不缺慈母心肠,却整日忙着赚钱养家,后来又跟人跑了,从此再无音信,自然是没心思管魏骁的。

  没人在乎他的情绪,没人为他的成长喝彩,不过他也不稀罕这些。

  他就像根野草似得,没人管没人顾,只需要一点点土壤,一点点雨水,就一不留神地长大了。

  他的出生没得到过谁的祝福,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以至于后来魏骁与周景辞在一起了、两个人的经济条件好了,他也不愿意过生日。

  这么多年里,他向来只庆祝周景辞的生日和他们在一起的纪念日。

  可周景辞不一样。

  周景辞从小沐浴在父母的殷切期望中。虽然周明、李岚严苛的教育对周景辞来说并非是件十足的好事,但魏骁心底里却无比羡慕他。

  羡慕他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里,羡慕他有父母关心他、爱护他。

  这些年里,周景辞自己对父母尚有些许怨言,怨他们“假清高真势利”,更怨他们对魏骁的态度。

  可魏骁却从没说过周明、李岚一句不是。

  每年临近周景辞的生日,魏骁总会带着周景辞一起回J城一趟,亲自把大红包放在李岚手里,对她说一声辛苦了。

  李岚嘴上功夫厉害,对魏骁又从不留情,可到底“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她就算满腹埋怨,也只能讪讪地寒暄了。

  魏骁不在意周明李岚夫妇对他的态度,左右他心意到了。

  今年也不例外。

  离周景辞生日还差一个周的时候,魏骁就说自己要回J城一趟,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周景辞何尝不知道魏骁是想在自己父母眼前尽尽心意,可周景辞的病才刚刚恢复,着实不想面对自己父母的苛责与质问。

  他不想听母亲嘴里的那些细碎的埋怨,也不想听父亲口中的那些陈词滥调。

  魏骁不敢勉强他,便说自己一个人回去也一样。

  周景辞皱着眉头看了他一阵子,扯了扯他的衣服,说,“别去费力不讨好了,反正他们也不想看见你。”

  周景辞知道,魏骁没了双亲,心里或多或少早把自己的父母当做了生身父母。可是他们不值得魏骁这样付出啊。

  魏骁知道周景辞在想什么,他摸摸周景辞的发旋,温声说,“景辞,他们是你父母。他们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把你养得这样好,我怎么费力都是应该的。”

  周景辞垂下头,眼睛忽地有些发酸。

  他靠在魏骁的身上,小声说,“我不想听他们挑你的刺。”

  魏骁笑笑,“没关系的。你待在家里,我自己去就好。”

  周景辞知道魏骁拗,也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与魏骁争执,便随他去了。

  北京离J城四个小时的路程。

  魏骁出发的晚,下午两点多才到。

  这个时间刚刚好,周父周母既不必惺惺作态地留他吃饭,而他也不必劳神费力地拒绝。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一统表面功夫过后,魏骁总算大功告成。

  他不想在J城耽搁,离开周家后,马上又返回了北京,傍晚七点钟驶入了城区,正好赶上了晚高峰,在三环边儿上堵了个结结实实。

  折腾了一晚上,十点钟才披星而归,却看到周景辞正大冷天儿坐在院子里等他。

  魏骁连忙把周景辞往屋里赶,热腾腾的暖气驱走了严寒。周景辞的脸受了风,热气一熏,很快就红了一层。

  魏骁摸摸他的脸颊,一边把周景辞笨重的外衣脱下来,一边说,“你看,脸都吹红了。”

  周景辞看他脸色不太好,眼睛也浑浊一片,整个人疲态尽显,心中很是心疼,“在J城住一夜就完了,非赶回来干什么?”

  魏骁把自己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赶回来看你啊,景辞。”

  周景辞失神了片刻,淡淡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又不好看。”

  魏骁伸手抬了抬他的下巴,佯装出品鉴一番的样子,“好看啊,哪里不好看了?”

  周景辞有些讨厌他这副流里流气的腔调,用力将魏骁的手挥开,自顾自地气恼了一阵子。

  魏骁趁其不备,凑上去在他薄薄两片唇上啄了一口,“我的景辞哪里都好看。”

  周景辞没由来得低落起来,明明魏骁嘴里句句都是好话,可他却只觉得厌烦。

  哪怕是年轻时,周景辞的样貌在分外严格的gay中也只算得上清秀而已,更遑论如今马上就三十六岁了。

  哪怕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周景辞也少有心思打扮自己,现在想来,他的黄金年代尽数“蹉跎”在了易购上。

  他低下头去,徐徐说,“我都老了,没什么好看的。”

  魏骁揽住他,“我也老了啊,你嫌弃我么?”

  周景辞摇摇头。他怎么可能嫌弃魏骁呢。

  可魏骁实打实的嫌弃过他。

  可是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周景辞不想翻旧账。他还有无数个以后要过,不想活在过去了。

  魏骁复又亲亲他的嘴角,说,“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一起从十几岁的孩子长到中年,这么多年都没分开,多好啊。”

  周景辞恍恍惚惚地想着,曾经他也像魏骁一样丝毫不惧怕变老的。任时光再匆匆,他与魏骁都会陪伴着彼此,少年爱侣,白头到老。

  他想,自己真的变了许多。忍不住悲观,也失了以前的豁达。

  魏骁看他还是垂着眼,心蓦地疼了几下。他拉起周景辞的手,“别人年轻也好,漂亮也罢,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眼里就只有你一个。”

  周景辞咬了咬嘴唇,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真的很害怕。哪怕现在抑郁症好了,我还是很害怕。”

  周景辞不想让魏骁这么紧张的,可他也不想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瞒着魏骁了。

  魏骁连忙把他拥进怀里,一双大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小心安慰着,“别怕景辞,我永远都在,别怕。”

  周景辞最喜欢魏骁这样抚摸他,在声声安慰中,竟真的沉静下来。

  他想,也许自己什么都不需要瞒着魏骁,反正魏骁总会理解他,心疼他,安慰他。

  他愿意把自己的脆弱原原本本地展现给魏骁。

  这些天,魏骁挖空了心思为周景辞准备生日礼物。他提前好几个月,花了大价钱,收了一个文玩瓷器准备送给周景辞。又精心挑选许多的小玩意儿。只要能讨周景辞开心,他从来不在意花钱花时间。

  等到周景辞生日那天,魏骁一整天都没去上班,先是将事先藏在公司里的瓷瓶抱回家,又把那些从各个集市上搜刮来的小玩意一样一样地摆在周景辞面前。周景辞看到桌子上的瓷瓶后整个人都怔住了。他没想到,当初千叮咛万嘱咐,魏骁到底还是把那次的私人展览上,自己喜欢的东西从华裔老板手中买了下来。

  他一边小心触摸着这个瓷瓶,一边哑然失笑。

  魏骁知道,周景辞是喜欢这个礼物的。

  等到周景辞的眼睛终于肯从瓷瓶上移下来的时候,魏骁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烤地瓜来,“只可惜今天没下雪。快趁热吃吧。”

  周景辞眼里闪过两抹光,他低着头笑了笑,接过魏骁手里的烤地瓜,剥掉了皮儿后,又送到魏骁嘴边,像十八岁那年一样,对魏骁说,“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