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骁当即黑了脸,他没再推脱,在协议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周景辞这才舒了口气,过了几秒钟,对魏骁微微笑了一下,说,“这样我也安心了。”

  魏骁不明就里,他瞧周景辞神色不对,狐疑道,“什么安心?”

  周景辞没说话,只一个人回了卧室。

  魏骁挠挠头发。他向来是看不透周景辞的。

  魏骁没说要离开的事情,周景辞亦没再提。

  签下协议以后的这几天,魏骁才切切实实地明白了,自己是真的没办法反感这个人,更无法因为自己这份“胜利”而感到欢心雀跃。

  许是触碰到了魏骁这些日子的态度,吴翼的电话反而愈发频繁了,声声恳切,句句说着往日的情分。

  周景辞与魏骁住在同一屋檐下,难免听到几次,表情却是淡淡的。

  他没逼魏骁做出选择,这半年来,他已经够卑微了。

  每当看到周景辞失望而又隐忍的表情,魏骁都觉得如坐针毡。他心底里是怕的,却说不出自己因何而怕。

  只不过,怕久了,慢慢便麻木了,就只觉得压抑了。

  没人喜欢压抑,是以渐渐地,魏骁便只想着要逃了。

  魏骁默默地想着,周景辞就是这样一个人啊,让人恨的时候恨不起来,喜欢的时候却又喜欢不起来。

  他像一潭死水,了无生趣亦看不见底。

  晚上,周景辞的电脑放在书房里没有关上,只是出去上个厕所的工夫,魏骁便进来了,正想要拿本书,却瞅到了周景辞电脑中的内容。

  他倏地坐在椅子上,狐疑地看了两秒,“这……这是暗网?他上暗网干什么……”

  还未等魏骁仔细浏览,周景辞便回来了,看到魏骁之后,周景辞皱了一下眉头,明显有些不悦,嘴唇上下触碰了一下,不满的话却终是没说出口。

  魏骁讪讪地站了起来,“我,我什么都没看。”

  周景辞不置可否,没解释什么,亦没指责他,只是合上电脑,一个人回房间去了。

  魏骁和周景辞两个人虽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生效期却是在一个月以后。周景辞不敢马上退出,他需得看着魏骁能够完完整整地承担起这份责任了,才好安心离开。

  易购是他们无数年的心血,周景辞就算是要走,也不愿看它倒下。

  一个周五的晚上,周景辞拿出一沓卡来,放在魏骁面前,信用卡、储蓄卡,还有一堆有得没得的会员卡……每一张,都是魏骁走后周景辞悉心收好的。

  魏骁心中百味杂陈,他默默收起这些,又将周景辞之前给他的那张副卡物归原主,“这是你的……”

  周景辞怔了一下。接着又微微笑了一声。他倒是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魏骁把账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就仿佛再无瓜葛一样。

  哪怕是少年时代,他们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日子啊。

  当年他们刚来北京时,日子过得辛苦。魏骁赚了一整个暑假的钱,只堪堪付得起计算机系的学费,且不说还要寄钱给魏昭,就连自己平日的生活费,都没着没落。

  周明李岚夫妇心疼儿子,给的钱虽不算多,但两个男生生活得紧巴些,总是够的。周景辞几次明里暗里地给魏骁塞钱,魏骁却阴着脸不肯收。

  周景辞看他不肯要自己的钱,便生起气来。心想,小时候不肯要自己的钱也就罢了,现在他俩早成了恋人的关系,又笃定要跟彼此过一辈子,此时魏骁日子艰难,拿自己点钱又能怎样呢。

  魏骁瞧周景辞不开心了,自己也心烦意乱的,敷衍着哄了他几句,却怎么都不肯收下周景辞手里的钱。

  周景辞知道他脾气倔,自尊心又强,便也不再强求。

  魏骁为了赚钱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先是在饭馆后厨里当帮工,后来去工地上搬砖砌墙,总之他年富力强,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只要肯出力,在这偌大的北京城,总是饿不着的。

  那时候,魏骁又要上课,又要赚钱,一有时间了,还要坐好久的公交来人大找周景辞,三头卖力,实在辛苦。

  周景辞心疼他,不愿他来找自己,只说自己去找他就好,魏骁却说什么都不肯。

  那时候,魏骁能给周景辞的东西不多,只想着,能多待他好一点,就好一点。

  周景辞知道他没钱,便每每请他吃饭,人大的餐厅、小饭馆儿,没过两个月他们就吃了个遍。

  魏骁力气大,又肯动脑子,一个学期总算存下点钱来。

  他一直想送周景辞一个像样的十八岁礼物,于是,那个寒冷的雪夜,他花光了自己半年的积蓄,在商场买了块儿玉观音送给他心爱的宝贝。

  周景辞收到后又惊又喜,魏骁则笑着把玉观音系在了他的脖子上,说,“喏,这是定情信物,戴上了就一辈子都不许摘下来。”

  周景辞眼里闪着光,他点点头,温声说,“好,一辈子都不摘下来。”

  只是,周景辞一家清贵,周明李岚夫妇又最爱文玩古物,他从小浸润此道,何尝看不出这只是块儿不值钱的糯种玉。

  那个夜晚实在太冷了,他们牵着手在五道口踱来踱去,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卖烤地瓜的,身上的钱却没带够。

  周景辞耳朵都红了,也不知是臊得还是冻得,他凑到卖烤地瓜的老伯跟前,支支吾吾地说,“买个烤地瓜,要,要小一点的。”

  周景辞把烤地瓜剥开捧在手里,魏骁则就着他的手啃一口,两个人一人一口,轮流把这个烤地瓜吃完了。

  地瓜热腾腾的,吃完后,两个人的嘴都烫得闭不上了,呼出一股又一股的白气来。

  寒假,他们一起坐着绿皮火车回J城,不舍得买卧铺,便依偎着坐了一路。

  打春后,他们回到北京。周景辞攒了小半年的生活费终于派上了用场。

  那时魏骁四处打工,周景辞的专业课又渐渐多了起来,两个人能见面的日子少得可怜,于是周景辞一咬牙,买了两部诺基亚,一个送给魏骁,一个自己留着。

  那时候,一部黑白的诺基亚手机就要小一千块钱,魏骁牛脾气上来了,半天不肯收。

  周景辞急了,说,“买都买了,你不要我就送给别人去了。”

  魏骁一听他说这话,才连忙把手机收好,不顾乌泱泱的人群,抱着周景辞亲了好几口,“你傻不傻?给我花那么多钱。”

  周景辞被他亲得七荤八素,脑子晕晕的,他想,不傻啊,给自己心爱的人花钱怎么能叫傻呢?

  有了手机以后,电话费又是个巨大的开支。他们舍不得每天打电话,便约好了每天发短信。

  短信费虽便宜,可积少成多,亦是要花上不少的。

  于是,每当周景辞想对魏骁说话了,便写在纸上,等到晚上回了宿舍,再一并打在一条短信里发给魏骁。

  魏骁总开玩笑说周景辞那时的短信又臭又长,可他心底里却是很珍惜的。

  最初的那块儿手机他们用了整整三年,直到坏了、打不开了,魏骁才买了新的。

  想到这里,周景辞忍不住苦笑。

  什么你的、我的,哪怕是最为贫瘠的日子,他们之间的账也是算不清的。

  明明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去了,怎么偏偏拥有了这么多以后,却偏偏背德离心了呢?

  明明他们已经过了半辈子,明明他以为他们会一起到老的啊。

  “——景辞,景辞?”

  魏骁在周景辞身后叫了他好几声,他却仍是没听见,只留了个剪影给魏骁,落寞单薄,周身弥漫着阴郁的气质。

  魏骁不喜欢沉默时的周景辞,更不喜欢他呆坐在窗前,只留一个背影给自己,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魏骁走上前拍拍周景辞的肩膀,周景辞这才从自己的回忆中抽离回来,他迷茫地望着魏骁,“你刚刚叫我了?”

  魏骁愣了一下,颇有几分不悦,“我都叫了你两分钟了,想什么呢?”

  周景辞笑笑,说,“是么。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了”

  魏骁耸耸肩,他怕极了周景辞说以前的事情,就仿佛一无所知的自己“鸠占鹊巢”,从来都是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周景辞又愣了几秒钟,旋即伸手摸了摸魏骁的脸,低声问道,“再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