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辞没再提起昨日的尴尬与难堪。

  他就像是给自己的情绪与痛苦安了个阀门,将那些尴尬的羞辱统统关在了昨天。

  他当然忘不了魏骁口中的每一个字,亦无法原谅这种冷漠而残忍的羞辱。可他依然爱着魏骁,只能选择将这些痛苦封存。

  魏骁后悔了。

  从他第一眼看到周景辞脸上失望的表情时就后悔了。

  他不该说出那些混账话,亦不该将旁人的真心放在地上碾压。可隐隐作痛的愧疚堵在嗓子眼,却总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更何况,周景辞不提,他又哪有勇气主动说起呢?

  两个人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刻意做出一副海晏河清的模样,只是这平静之下,蕴藏了太多难以触碰的暗流。

  比起魏骁的抓狂,周景辞显然深谙此道,他脸上的平淡仿佛他真的全然不在意一样,而这些过分的平淡,就更激起了魏骁的恐惧与悔恨。

  他看不穿周景辞沉静的身躯之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情绪。

  就像他猜不透周景辞深情的作态之下,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晚上,周景辞甚至还神色如常地陪魏骁一起吃了顿饭,直到八点钟,才换了身西装准备出门。

  魏骁瞧他要走,顿时慌了神,从沙发上站起来,舔了舔嘴角,问道,“你去哪?”

  周景辞皱了一下眉头,却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温润模样,柔声说,“去公司,处理点事情。”

  魏骁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却连挽留都无从说起。

  周景辞开着自己的A8径直向吴翼的居所驶去。

  抵达小区楼下时,屋里的灯还是暗着的,周景辞刷了门禁,乘电梯到了吴翼住的那一层,他没开门,只静静地等在屋外。

  吴翼嫌餐厅里的工作辛苦,时时都要站着,不是端菜就是倒水,前几日又与老板娘起了冲突,现在已经不在那里做了。

  经人介绍,他换了份在KTV的工作,每日无非是带顾客进包间,或是给客人送些饮料水果,而且还做一休一,薪资丰富,轻松得很。

  周景辞自然不知道这些,他还只当吴翼在餐厅里工作,于是立在门前,从九点钟一直等到了十二点,却仍是没见吴翼回家。

  他不肯放弃,心里又存着太多事情,倒宁愿等在这里,也不想回家面对魏骁的冷漠与残忍。

  早晨六点钟的时候,吴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见到周景辞,顿时像脚上安了个弹簧一样地弹了起来,警惕地嚷嚷道,“你来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吴翼才意识到这本就是周景辞的房子,想到这一茬,他更是警觉起来,上下打量着周景辞,“你想干什么?”

  现在的吴翼,已经不再是几周前那个从乡下初来乍到的懵懂少年了,尤其他接触了KTV里的不少朋友,不光会打扮了,心野了,就连胆子也大了不少。

  如今,他才不怕周景辞呢。

  周景辞刚一见到吴翼,脑海中就浮现出昨日魏骁那通羞辱的电话。

  他心里一片漆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来是想跟你谈笔生意。”

  魏骁不尊重周景辞,吴翼自然也瞧不上他。

  吴翼轻蔑地盯着这个正经而刻板的男人,甚至刻意地品鉴着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和头顶上的每一根白头发,半响过后,扁了扁嘴,“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周景辞托了托自己的眼镜,亦细细打量着吴翼。

  这无疑是个年轻的孩子。十七八岁,最是热烈又充满朝气的年纪,惹人喜欢也是自然。

  他笑了一下,说,“离开魏骁吧。”

  吴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什么?”

  周景辞一字一句道,“离开魏骁吧。”

  吴翼勾了勾嘴角,“啧啧”了两声,似是不相信周景辞这样的社会精英口中会说出这般可笑的话,“你让我离开就离开,凭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你了,谁知道你的鬼话是真是假?谁知道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周景辞深深吸了两口气,把姿态放低,“我很爱魏骁。所以我很感谢你和你的爷爷,真的。无论你们以后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帮上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吴翼从鼻子里发出“哼哼”两声,“你爱他?可他不爱你,他爱的是我。”

  周景辞怔了片刻,露出一个有些迷茫的表情,须臾过后,徐徐说,“你还年轻……你不懂得……”

  吴翼烦躁地转来转去,听到周景辞说起这个,直接跳到了他面前,“我懂!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周景辞已经不想再从吴翼口中听到这些了,他皱了皱眉头,神色间流露出淡淡的厌倦。他不徐不疾地拿出一张不记名支票来,“这是张二百万的支票,十天内你亲自去银行取款转账,或者直接转让给别人也可以。”

  “拿着钱,离开北京,不要再回来了。”

  吴翼的眼神几经流转。刹那间他想到了许多。

  这些天以来,吴翼当然没有闲着坐以待毙。

  他查了许多关于周景辞、魏骁、易购的资料,从微博豆瓣天涯翻出了好些有趣的故事来。

  他知道,周景辞和魏骁的关系绝非周景辞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干净纯粹,一定有更多的秘密藏在这段往事中。

  无论是那段几经剪辑的电视采访还是周景辞后来对魏骁表现出的深情,说到底都是周景辞的“一家之言”。魏骁当初究竟是怎样看待这份关系的,现在谁都猜不透,包括魏骁自己。

  可这是整整二百万。

  KTV里的富二代、官二代们一掷千金,一个晚上就要花掉成千上万块钱,可他有什么?他有的只是自己的年轻与力气罢了。就算他在北京拼死拼活干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到二百万……

  这个数字,是以前生活在小村庄里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拿着这笔钱,去你们的省城买套房子,剩下的钱留着好好过日子,难道不比留在北京漂泊好么?”

  吴翼的眉毛抖了两下,不自然地搓着自己的衣角。

  周景辞循序渐进,“听说你爷爷已经七十岁了,老人家身体也不太好,他操劳了一辈子,你也不想他生了病都没钱治吧。”

  周景辞的话正中吴翼下怀。

  吴爷爷已经不小了,身体亦不算硬朗,早晚会有进医院的那一天。他们爷孙俩这些年疏于农事,家里全靠小小一间店铺营生,留下的积蓄不多。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加动摇了。

  “我心软,给你这个数”,说着,周景辞比划了个二,“可魏骁心肠硬,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说道这里,周景辞不自然地皱了一下眉头,“若是有一天,跟你讲这笔交易的是魏骁自己,你能拿到的,可就要打个对折了。”

  吴翼咬着嘴唇,额头上流出汗水来。他靠在墙面上,微微弯下腰去。

  周景辞感念吴翼爷孙俩对魏骁的救命之恩,无意逼他。他看出了吴翼的犹豫,把支票放在吴翼手里,“拿着吧,转出钱以后,尽快离开。以后好好过日子。”

  吴翼无声地接下支票,他看着周景辞大步离去,电梯门缓缓关上的刹那,吴翼“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周景辞的话不假。

  魏骁心肠硬,人也冷淡,纵然自己对他有恩,又有了鱼水之情,可倘若魏骁有一天真的要放弃自己,能给出的绝对不会是这个天文数字。

  可魏骁真的会放弃自己么?

  现在的魏骁对周景辞毫无感情可言,对自己却是尚有怜爱的,要是魏骁愿意选择自己呢?

  吴翼好不甘心。

  他们明明是恋人,明明已有欢爱之实,为什么周景辞却偏偏要横插一道。

  他反复思量着,电光石火间,吴翼突然想到了许多。

  魏骁与周景辞以前是恋人不假,可微博中的八卦言之凿凿,那么在魏骁失忆前,他们真的还是恋人关系么?

  魏昭是魏骁的妹妹不假,可兄弟阋墙自古有之,有层亲缘关系在,就一定值得信任么?

  如果魏昭与周景辞干脆是狼狈为奸呢?

  周景辞究竟是真的爱着魏骁,还是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个圈套呢?

  吴翼反复看着周景辞当初的电视采访,额头的青筋突出。

  他心头的战旗再次摇起,“怦怦”跳动的心脏,每一下都如同擂鼓般强劲而有力。

  他知道,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战利品从来都不只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