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绥还是六年级的时候,突然就在某次清晨,被通知要参加长期住在国外的奶奶的葬礼。

在太阳都还没来得及升起来的清晨,他看了一眼前一天晚上高烧不退,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的郁安就开口小声道别。

在简单地思考了几秒之后,江绥就敲响了郁安邻居家方渐寻的家门。

“小方哥哥好,郁安昨天晚上一直在发烧。他到刚刚才退烧,我现在有点急事,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他吗?”

江绥连找学校老师请假的时间都没腾出来,就被家里人给催上了出国的飞机。

南国的地理位置远离赤道,全年的气温都不高。大部分时间都昼短夜长,所以下雪也是很常见的事。

奶奶葬礼的那天下了点小雨,天空阴沉沉的。

江绥面无表情地就抱着奶奶的遗像走在大人们的后面,却在背地里就敲敲地红了眼框。

失去挚爱的爷爷身体条件骤降,江家担心爷爷一个人待在国外不安全,所以只能把江绥转来国外读初中。

然后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年。

后来,爷爷也病倒了。他一个人就躺在病床上望着床外,整个人看起来瘦瘦的、小小的。

江绥只是静静地坐在爷爷身边,就会被他拉着手讲奶奶和自己的故事。

爷爷的眼睛经常就是雾蒙蒙的,不知道是在想念还是在悲伤。

“阿兰最喜欢的就是下雪天了,所以我才带她来南国了。你说…她现在要是能看到该多好啊。”

江绥就这样被他拉着手,一遍一遍地听爷爷和奶奶认识的点点滴滴。

爷爷经常咧着嘴就笑,告诉江绥。

“如果下辈子还有机会见到阿兰的话,我还会继续给她写情书的…”

“就是不知道下辈子的阿兰喜欢什么花、颜色还有香味。”

“给她的第一封信用粉色的好不好?就和我们两个一开始一样,不知道阿兰还会不会记得我…”

……

后来那个天天扒拉着邮箱口等信的人,就变成了江绥。

为了方便看护爷爷,江绥就跟着他一块搬进了南国国立理工大学的宿舍。

因为不知道郁安什么时候会来信,所以江绥每天都做了一百分的准备来等待。

他会学着爷爷一样,跑去花店给郁安挑当季最好看的花。把它们晒干来,为装进信封做准备。

南国的无尽夏开得又茂盛又漂亮,花期长并且晒干了之后也很好看。

只是因为郁安在信里随口提得一句“无尽夏好漂亮,是长相和名字一样浪漫的花”。

所以江绥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边种满了无尽夏,随时为郁安的来信而做准备。

每一封信里边塞一朵,再加上当季最漂亮的花。不知道郁安会不会喜欢,江绥想。

回国的那天,江绥提前就在信里边告诉了郁安自己下飞机的时间。

本以为能在刚下飞机就能见到自己喜欢的人,而满怀期待的江绥。就看到了郁安笑嘻嘻地省略过了自己,走向了和自己同一架航班的方渐寻。

江绥一直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什么。

是不是自己缺少在郁安身边的这三年,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江绥有点不善言辞,每次想开口询问郁安的时候,都会被其他的事情给打断。

所以他就只能抱着这样的遗憾,在郁安的身边守着。

这一守就是整整三年。

在郁安离开的那天,江绥站在窗边就看到郁安往垃圾桶里边丢了个盒子。

他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地飞奔下楼,翻出盒子看到了里边的信。

江绥认出来了,那就是他自己寄给郁安的信。

原来他们两个不是错过,只是误会而已。

就在江绥抱着盒子准备和郁安彻底解释清楚的时候,他亲眼就目睹了郁安坠落的身影。

身遭喧闹一片,可他只能注意到倒在血泊里边的人,还有自己手上那一盒再也送不出去的信。

江绥的脑袋有点懵,但身体比脑袋先一步地就反应过来。他抛下了一切东西就像拼了命一般地朝着郁安跑去。

就在江绥摸到郁安正在逐渐发凉的身体,吻上那个血腥味的嘴唇时。他才正在地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回…好像真的是错过了

那个经常会在信里边,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和自己分享生活,偶尔发点小脾气又喜欢闹别扭的郁安,真的消失了。

他的心就和郁安的骨灰葬正了一块,失去了共振条件之后,自然而然地就停止了跳动。

不再鲜活,也不会再为其他任何人心动。

.

郁安就这样直楞楞地起身,手里抱着的盒子还没放下。

他看了看盒子里边的信又看了看江绥,眼底早就已经是一片泪光了。

江绥叹了口气,就走到郁安的面前抬手帮他擦了擦盈在眼角的泪,“别哭了,待会眼睛肿了难受。”

郁安没管江绥,偏头就往后撤了一步。

他深吸了口气,企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郁安从盒子里边随便就抽出了一封信,把里面的内容就展示给江绥看。

“你是不是知道一切?”

明明说着是最简单的话,但他的语气里边却是一片抵不住的颤抖。

江绥的眼底稍微暗了暗,没否认郁安。

“嗯,知道。”

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郁安感觉自己的鼻尖止不住地就开始发酸,眼睛涨着导致泪水止不住地就往外掉。

于是他跟着江绥的话,就继续问了下去。

“那个陪了我三年的J是你。”

“嗯。”

“给我寄信的人是你。”

“嗯。”

“在信里哄我开心,给我送花的人,也是你。”

“嗯。”

郁安感觉自己的胸口闷到有点喘不上气来,连呼吸都带着点刺痛。

他回想了一下之前把那位“J”认成方渐寻,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开始缠着方渐寻的行为,心里只有后悔。

明明事情不应该发展成这样的。

他和江绥本来是不会错过的。

发完高烧睁眼的那一刻,郁安迷迷糊糊地就看着自己面前的方渐寻表示了感谢。

在感觉到父母对自己态度转变的时候,郁安就收到了来自国外的信。

他理所当然地就把那封信归功于自己高烧不醒时,一直在照顾自己的方渐寻的关心。

像是于溺水时刻在因为窒息疯狂挣扎时,偶然就探到的浮木一般。郁安错把那块浮木就当成了能拯救自己的全部寄托。

他在父母的忽视行为下逐渐就有点自我怀疑,并且焦虑情绪开始呈指数增长。

久而久之,郁安出现了点心理问题。他手上的伤痕变得越来越密,偷偷背着保姆吃的药物也越来越多。

对应的,郁安的厌世情绪越来越严重。

唯有飘洋过海的那些信,是他能在一片窒息的黑暗中找到的唯一光亮。

信那头的人提出过利用手机通信的放松来进行交流,这样会更加方便快捷。

但这个要求被郁安在信里,毫不犹豫地就拒绝掉了。

写信是最好控制情绪的方式了,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有很多次因为情绪奔溃而撕掉信纸或者是泪水弄花笔迹,所以可以换很多次草稿的机会。

郁安可一点都不想让对于自己很重要的人,看到或者听到自己情绪失控的样子。

这可不行。

要是他因为嫌自己麻烦,而不回复自己的信了该怎么办。

……

郁安抬头吸了吸鼻子,因为情绪失控的原因导致他有点站不稳。就在要倒下的瞬间,江绥眼疾手快地就扶住了他。

郁安有点恍惚,没说话,只是靠在江绥的身上缓了很久很久。

两个人都一片沉默,房间里边瞬间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等到江绥感觉到郁安呼吸平缓下来之后,才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就问道。

“看到信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郁安哽了哽,刚刚冷静下来的眼角变得有点发红,就连声音都带着点颤抖。

“我在想…江绥你以前是哑巴吗?”

“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

郁安顿了顿,哭腔逐渐就变得有点重,“如果…如果我没有重来一遍人生的话,我们错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在一起了。”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就哗啦哗啦地往下掉,沾湿了江绥胸口前的一大片衣服布料。

江绥垂下眼,低头就亲了亲郁安的眼角。

“不会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我们不会错过的。”

郁安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保证,然后就被江绥给提前一步开口打断。

“你现在在我怀里好好的被抱着,就是最好证明的存在。”

“那些信只是你之前情感的一部分寄托,就算是在没发现那些信之前,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写信的人不是我,我也有足够的信心让你心动。”

“就算不心动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所以现在,关于信是谁写的这件事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你只要知道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就好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到头来,他想要的就只有自己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郁安而已。

不过还好,这次他们没有再错过了。

郁安抬眼就看向江绥。视线内,他的轮廓就变得越发模糊。

郁安扯着嘴角就笑了笑,觉得江绥说得好像没错。

发现信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貌似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是发现年少时的情窦初开,和现在的无限心动都栽在了同一个人手上而已。

他这辈子所有的心有所属都会和江绥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