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的手还放在门把上没拿下来,就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
唐凝身穿一身简单的暖白色毛衣裙，肩膀上笼了一个薄薄的小披肩。腿上套了一双毛茸茸的袜子，脚踩家居拖鞋。
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还在冒着雾气。
唐凝没戴任何名贵的装饰,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身日常装,也没能掩盖住她本身自带着的贵气和举手投足的优雅气质。
她就这样站在客厅,没什么感情地就看了郁安一眼,“回来了？”
郁安深吸了口气，看着唐凝的这副样子,突然就产生了点转身直接跑回学校的冲动。
如果放在以前，他可能会觉得这一幕画面也还算是温馨。
有装修精致的房子、有十分优渥的家境、有一个虽然平时很冷淡但是在物质上能满足自己正常需求的母亲。
虽然他从来没从这个家里得到什么亲情的感受，但郁安不得不承认这比在外边孤苦伶仃天天为了之后的生活费而发愁的日子要好过不少。
只是可惜，这些东西一直都不是属于他的。
反正算算日子,自己也差不多要到了被唐凝赶出郁安的时候了。
郁安就这样扶着门把稳了稳自己的身形，面上的表情变得冷漠。
“嗯，回来了。”
说着,他稍微往前走了两步，也没带上门。就这样慢慢地走进了自己生活了快十八年的郁家。
看着自己面前这些无比眼熟的家具和装修风格,郁安第一次对它们产生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唐凝慢慢地就搅动着自己杯子里的牛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你住宿了？”
毫无感情，像是在进行公事公办的例行询问。
郁安抬眼就和唐凝对视,“嗯，住宿了。”
“哦。”唐凝喝了口牛奶，语气疏离,“那你今天回来是要干什么？”
在听到唐凝对自己的问题时,郁安顿了顿。心生一阵疑惑。
唐凝已经很久都没有摆出这副,和现在一样对自己产生兴趣的表情了,今天她这是要干什么？
郁安顿了顿，觉得没什么好瞒着她的。
于是为了维持现在短期的表面母子关系，他就在心里稍微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
“之前有几件衣服忘记拿了，我今天回来拿完就走。”
郁安今天本来是想收拾好东西之后，顺便在家里住一晚之后再走的。
可现在唐凝来了，他突然就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今天他就是翻墙都要翻回学校去睡。
一想到今天要是继续在郁家睡的话，就要再次和这个冷暴力伤害嘲笑了自己无数次的“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一晚的话，郁安就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看到唐凝的脸，他就能想起在上一世的时候。在唐凝的生日宴会上，她冷漠地丢掉了自己辛辛苦苦挣钱给她买的蛋糕和礼物。
还有在生日宾客们得知真正的郁家少爷不是自己的时候，郁安面对大家猜疑、看热闹的表情在台下既尴尬又无措。
而唐凝就站在台上亲昵地就搂着自己亲生儿子郁灿的肩膀，表情幸福又满足。
她就这样站在台上冷漠地看着郁安，眼神生疏的就好像这十八年的相处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台上台下的距离很短，郁安却觉得恍如隔世。在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他一直不明白，郁家有没有皇位要继承，唐凝为什么非得把血缘看得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十八年了，养只狗都能养出感情来了。
就这样想着，郁安默默地勾起了自己的嘴角，然后就还没等唐凝接话，大步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推开了门，然后就熟练地开灯。
房间的装潢就这样出现在了郁安的面前。
郁安原本离开前整理的干干净净的房间现在变得有些杂乱，整洁的床铺上放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大包小包。
陪了郁安很多年的布偶抱枕们被排列的歪七八扭，更有甚者是因为行李的堆杂而掉在了地上，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郁安看着陪伴了自己多年并且对它们十分珍视的抱枕们就像垃圾一样被人随意地就丢在了地上破话，他的脑袋有点懵。
他站在门口缓了缓，然后大步地就走向了自己的衣柜。
在郁安打开衣柜的同时，唐凝就不紧不慢地靠着门边双手交叠对着他道。
“你之前不是把赵姨辞退了吗？我请了个新保姆，反正你都住宿了也不需要回家了，所以我就让保姆先住在你的房间了。”
语气轻飘飘的，就像是在和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但这些话对郁安来说，比一刀接着一刀地捅在心尖上还难受。
还没来得及宣布自己不是郁家的正在血脉呢，唐凝就这么心急地赶着自己收拾铺盖滚蛋了。
郁安看着自己面前衣柜里的景色，突然就有点想笑。
自己上次收拾去学校里的行李时稍微剩下的几件外套，就这样被挤到了角落。而衣柜里面，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华贵男装和高定西服。
这是给保姆住的？
八成是唐凝为那个还没来得及进门的亲生儿子准备的吧？
郁安啧了一声，对唐凝欺骗隐瞒自己的行为感到了有点不满。
搞这种趁人之危的小手脚有什么意思？
不过郁安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和唐凝计较的了，他顺势拉上了自己的衣柜，让唐凝给郁灿准备的衣服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唐凝看着郁安的动作顿了顿，“你不把你的衣服带走？”
“不带了。”郁安轻轻地笑了笑，直接就对上了唐凝的目光。
“毕竟在这个房子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了。你觉得我说的对吗，唐女士？”
听到郁安话里语气的不对劲，唐凝下意识地就拧起了自己的秀眉。
“郁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郁安淡淡地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郁灿还没真正地被郁家领养回来，所以郁安暂时也没有和唐凝彻底撕破脸的打算。
他顿了顿就继续对着唐凝说道：“只是觉得这地方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而已。”
说着，他就对着唐凝投去了有点复杂的目光。
下一秒，郁安从自己的口袋里边掏出自己的手机，然后把卡里边所有的余额全部都转回去给了唐凝。
“这些是我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钱，算是还唐女士你这段时间给我的生活费。”
唐凝看着自己到账的消息微微皱眉，心生一阵不满。
看到了自己面前的少年现在隐隐有一种脱离了自己控制的感觉，唐凝莫名就觉得不是什么滋味。
她觉得郁安好像变了。
放在以往，郁安看到了自己的房间被人霸占应该会一个人偷摸起来掉眼泪或者是对着自己发脾气。
唐凝都已经做好冷落郁安一晚上的准备了，怎么这孩子突然就变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样…
还管自己叫唐女士…
唐凝心里的那股通过奚落郁安来获得满足感的心态没有得到满足，她有点不太适应。
她微微皱眉，“你觉得我会需要你这点破钱？”
郁安微微一笑，接过了唐凝的话，“郁家家财万贯，那当然是不需要我这点小钱的。”
“这些不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所以就还请唐女士别放在心上了。”
他顿了顿就继续补充道：“之后我会把自己这么多年以来，郁家花在的我身上的所有费用进行估算然后全部还给你们的。”
说完，郁安就朝着唐凝轻轻一笑，“总之等我把债还清了之后，郁家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被郁安先发制人，唐凝没什么准备地就楞了两秒。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这么着急地就准备和郁家撇清关系？”
亲子鉴定书还在唐凝的包里，她还没来得及抛弃郁安，郁安怎么能先自己一步就拿出一副要和郁家断绝关系的样子？
唐凝是绝对不能忍受这种事发生的。
听到唐凝的话，郁安微微皱眉，“我能知道什么？”
然后他就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唐凝，直截了当道。
“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很清楚自己在您心中的分量。您也知道赵姨在的时候，她每个月都从您给的生活费里边克扣我的伙食费私下偷来用吧？”
“我已经高三了，您来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来开口关心过一次我的考试成绩或许是身体健康状况吗？”
郁安耸了耸肩膀，有些疲惫地就揉了揉自己的双眉。
“我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您一直不喜欢我，甚至很多时候连正眼都不会给我一个。”
“或许在您的心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但是在我的心里我是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母亲来看待的。”
郁安淡淡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就把自己在唐凝这里多年经受过的委屈就说了出来。
他现在这些轻轻松松就能说出来的话，却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也是能让他产生痛苦和心理阴影的经历。
郁安并不指望靠着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就能唤醒唐凝心里的良知，他只是把自己想对唐凝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而已。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养育之恩大于天。
所以，郁安很感谢唐凝给自己提供不错的物质条件，让他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但也只是仅限于此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了。
作为回报，郁安会把郁家花在自己身上的钱全部都还回去。但现在，他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他看得很开，也看清了谁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就这样吧，郁安想。
他现在有点累了。
唐凝微微蹙眉，“郁安，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郁安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忍住自己有点发酸的鼻尖低着头就往外走。
在路过此时正靠着门框的唐凝时，他轻轻飘地就落下了一句。
“只是物归原主，挺好的。”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就转身离去了。再多余的一句“再见”和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唐凝留下了。
.
外面下了点雨，郁安没带伞。
雨水就这样落在郁安的身上，一时之间让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唐凝的出现很突然，是在郁安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突然和她对持上了。
尽管郁安已经在之前就已经在自己的心里预演过了无数次，自己如果真的和唐凝对上面的话，应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来和她交流比较好。
他想过很多次，或许是在生日宴会上直接撕破脸、或许是带着点愤怒和不甘的情绪和唐凝断绝关系、也或许会抓着唐凝刨根问底来得知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要这么对自己。
但郁安没想过是在现在。
没什么很大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什么很激烈的言语碰撞。
就是安安静静的离开而已。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想。
一些和唐凝有关的回忆，突然就从郁安的脑袋里边翻涌了出来。让他有点难过。
就像他刚刚和唐凝所说的一样，他是真的把唐凝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来对待的。
郁安叹了口气，转身就看了一眼离自己不远处的郁家别墅。
也不知道是下雨的原因还是他掉眼泪的原因，郁安只觉得原本在记忆里无比清晰的别墅现在好像变得有点模糊了。
雨水淋得郁安有点冷，让他下意识地就裹紧了自己的外套。
郁安知道淋雨很伤身体，但他也没想躲。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郁家，再凭着自己的记忆迷迷糊糊地就绕进了之前自己喂猫的那条小巷。
郁安在角落缩着蹲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才放声哭了起来。
这边没什么遮挡物，雨势渐大，几乎打湿了他整个身体。
等到他哭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
带着点水，弄得郁安有点痒。
郁安就这样随着动静抬头，借着幽微的路灯就看清了小白此时正冒着大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自己，像是在安抚。
他盯着小白看了好一会。
它原本漂亮的毛发被雨水打湿，整只猫看上去都有点凌乱和狼狈。
但即便如此，它还是在不断地就朝着自己喵喵叫了几声，像是在催促郁安赶紧回去别淋雨了。
看着这样的小白，郁安感觉自己的鼻尖和心脏都一块地在发着酸。
他下意识地就摸了摸小白的脑袋，然后把自己的外套反过来给它挡雨。
郁安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小白。”
小白走近一步蹭上了郁安的手心，“喵…”
“我现在和你一样无家可归了。”
……
江绥在接到郁安的电话，还是在他正准备收拾厨房的时候。
电话那头，郁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背景很安静没什么声音，但让江绥听起来总感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安安？”
“没什么…”郁安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疲惫的感觉就开口问道。
“你在家吗？”
“在的。”说着，江绥就走到自家门口准备换鞋出去找郁安。
他这边的动作没停，开口就对着郁安问道。
“安安，外面下雨了。你是不是没带伞，需要我去接你吗？”
江绥这话说完，就听着对面那头沉默了好一会都没说话。他有点按捺不住，正想直接开口问郁安现在人在哪。
还没等江绥开口，就被电话那一头的郁安提前打断道。
“我现在在你家门口，方便开个门让我进去吗？”
江绥顿了顿，然后就飞速地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入眼处，郁安全身都湿漉漉地站在门口，就连裤脚都在滴着水。脚边，站着小白。
在开门的瞬间，小白就抬头朝着江绥喵了一声。
江绥看着此时垂头丧气的郁安只觉得一阵疑惑和心疼，他伸出手就想把人给牵进来。
结果下一秒，郁安就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凉意未散的时候，就靠上了江绥的肩膀。
江绥在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湿意之后，心里一惊，“这是怎么…”
还没等他说完，郁安就主动抬手搂住了江绥的脖子。
可怜兮兮的，语气还带着点哭腔。
“妥妥，你家能收养流浪猫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家三口马上团聚（。